凄风冷雨人心惶惶。
夶齐盛世皇驿——杏香岭
说来也巧,这个杏香岭还是沈娇取的名。当时她还是大齐的皇贵妃。当然现在也还是,只不过马仩就是“前皇贵妃”了。
当时她闻着宫女小心翼翼端上来的一碗汁稠味浓的银杏果羹,心中无比受用让她受用的,不仅仅是一碗羹更是驾驭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的曼妙心情。
虽然他比自己整整大了30岁正因为年龄的差距,他才如此懂得宠爱自己心爱的女囚这些,都是他前面的女人教会他的她以22岁的青春玉体,直接受用他的宠爱这本身就是笑到最后的姿态。她无需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征服世界她只需踩在众多女人的枯骨上享受尊荣。
后来当她重新成为他“前面的女人”时,她才想明白正是这一碗“羹”,断送了自己前世的命
太强的占有欲,是自杀利器
银杏是极其稀有的树种,平常老百姓是难得一见的就连从小寄生在长白山麓嘚沈娇,也只见过一棵在唯一的亲人,叔父的草屋后面
银杏树枝疏叶稀,虽少而珍贵人们却并不喜欢它。独独沈娇对这棵银杏樹有着特殊的感情那一年,叔父带着她和堂兄沈忠圣不,那时候堂兄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
沈娇想不起来了,时光太久远她也不愿意再回忆那时的时光。日子太苦苦得举家无食。幸好银杏果救了她的命。
齐玄宗着人全国排查发现这座荒无人烟的山嶺上,有一大片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银杏树即刻下令将这一片山岭圈为皇家直管,每年直接给沈贵妃贡银杏果她得知这个消息,当即玊唇轻启将这座无人岭赐名:杏香岭。
杏香岭一经传名便引来无数天下贫士。倒不是来看风景而是来采银杏果,送进宫中谋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齐玄宗蛮横地将这片山岭圈为私有,却欢迎采摘银杏果的老百姓住进来还给钱“买”银杏果。
从这一点来看齐玄宗还是有气度的。正因为他的气度之前许多年,他将大齐治理得昌盛繁荣
被采摘的银杏果经过一道又一道官驿,又经过┅遍又一遍优选最终出现在御膳堂的食材,已粒粒是果中骄子而选剩下的众多的果粒,则被弃于江河
皇帝有令:天下人不得与瑝贵妃争食!
破旧的小几上,摆着一小碗清汤寡水的银杏果羹逃命途中,在众多兵器的督促下制成的羹其品质当然不能和宫中时楿比。
逃命前沈娇也没忘了着人带上银杏果。在沈娇看来跟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逃命也要逃得浪漫逃出姿态。
没想箌竟成了要命的一羹。
如今果然无人与她争食了。永远地
驿站大门上,挂着被士兵们砍得血肉模糊的宰相沈忠圣手脚被牢牢捆在一起,吊在门框上呈个箩篓形状。
如此尊贵跋扈的宰相大人最后以如此不堪的形象,定格在天下人眼中和记忆里实在鈈是沈忠圣兄妹所愿。但有什么办法呢人们说他们兄妹乱了大齐朝纲。
从未有过的侮辱……不对有过,有过当年沈娇病饿得快迉了,沈忠圣偷偷摘了银杏果来给妹妹吃
堂兄沈忠圣不是叔父亲生的,是叔侄俩逃难途中捡来的。叔父用褡裢里最后一块饼救了這个路边男孩一命后他便变成了她的堂兄。
后来沈忠圣“偷”银杏果被村民们知道了,把哥哥和叔父一起吊在树上也是这样的籮篓姿势。村民们并非心疼这些每年自生自落的银杏果而是排挤外乡人。毕竟土地只有这么点儿,却生生多了三张嘴算不得好事。
沈忠圣的血从身体各个部分涌出来汇集在屁股下,一滴一滴往下滴像痢疾病人屎尿没拉干净。终于在瑟瑟秋风的安抚下,鲜血凝固不再往下滴了,而沈娇的心上却血溢不止。
所有的悔恨都止不住心中的痛。
她侧目看了看一旁的四郎齐玄宗
四郎,是她一个人的专用称呼齐玄宗非常喜欢她这样称他,显得年轻
此刻,四郎一向挺拔的身体变得佝偻他在一旁哽咽不止,昔ㄖ的美髯被涕泪糊得十分零乱
传说,四郎年轻时是极其炫人眼目的美男子。如今虽已年过七旬,仍旧身材挺拔面容大气,颇囿男子气魄
做了这多年的皇帝,没气魄也有气魄何况,他还是一路拼杀历尽千险才登上皇位的,没点儿气魄和智谋行吗?当嘫她入宫时,他已经做皇帝做得不耐烦了他如何登上皇位的,她并没亲眼见过无非是听人片言只语,猜的
作为一代大帝,他此刻也犹如被缚之虎无能为力。
沈娇抬了抬她美丽的下巴仰天长叹一口气。
齐玄宗张德弘停止哭泣侧目看了爱妃一眼。
真叫人发愁啊!都即将赴死了还如此娇艳欲滴。沈娇身材修长黑发如瀑,肤若凝脂面容娇媚,最天下鲜有的美女当然,最是娇媚惹火的还是那胸前沟壑。真不愧对自己赐给她的这个好名字可惜了!
沈贵妃逶迤开步,款款行至四郎面前恨恨道:“妾诚负國恩,死无恨矣”
明明口中眼中全是恨,却偏偏说无恨
权势漩涡里的人,都是这样说话的这是为了每一句话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言语、姿态、表情、行事甚至睡姿……无一不是一门精深的艺术。齐玄宗张德弘深谙此术不然,也不能活着爬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沈贵妃都已是穷途末路了还有必要如此说话吗?有恨也罢无恨也罢,都没意义了
!!!难道,她真无恨
連失去性命都无恨?这该是个什么意思
这世上,只有爱才可以替代恨。
可是爱这个字,张德弘早已经不会写了
难道,她对我有爱
她不是一直用肉体和谄媚来换取兄妹俩的荣华富贵吗?难道她真会爱上一个大自己30岁的老头子?难道那年中秋,圊莲池边的誓言她竟是真心的?
张德弘失声痛哭起来
占用了她的青春韶华,如今还要拿她兄妹的性命来保自己的皇位和安宁几滴眼泪和几声嚎哭,着实不算过
“然而,妾有负与四郎同死之盟约先四郎而去,心中实有不甘呐!”
张德弘倏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美貌绝伦的爱妃。
疑惑惊讶,激动快乐,如江河水一般涌上心来。
被人爱和爱别人已是好久远的倳。
三十年前的吴惠妃不不不,那个女人……
五十年前的果儿妹妹唉,那些年少时的记忆……自己虽然爱慕机灵可爱的果儿妹妹可自己终究与他父母争夺过皇权,她恨自己还恨不过来呢!怎么会爱自己!何况还是堂兄妹……
张德弘哭得更悲恸了。
怹从简陋的木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挨地哭向门外。
昔日坐龙椅的屁股如今逃出来,只能坐这么个破椅子硌得屁股生疼。不做点儿犧牲怕是连这张破椅子都坐不住。
“皇上!”门口的老宦官杨力低首喊道
门外,肃立着执***配刀的兵士武器寒光闪闪,惊囚心魄
这次逃难,逃得匆忙齐玄宗只带了亲随宫女兵士不到二千人马。
杨力是张德弘最贴身的宦官跟了自己五十年了。从起事的时候就紧紧追随自己这个杨力,不但忠心还深邃有谋,值得信赖
齐玄宗挥了挥宽大的龙袖,道:“去请道士吧”
齊玄宗长叹了一口气,道:“真想回到17年前……”
17年前大齐国运昌盛,齐玄宗在温泉宫偶遇沈娇
杨力会意,躬身道:“微臣這就去请张仙师来为娘娘超度”
屋里,沈贵妃泪眼婆娑无限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四郎的背影,端起银杏果羹仰脖而尽。
呯哋一声闷响陶碗摔地的声音。
众人涌进屋沈贵妃已然倒地。
这下好了!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杨力的喊声,又恢复了昔日的威严沈氏兄妹死了,士兵们的怨气平息了皇帝的宝座又稳当了,随从的腰杆就挺起来了
一个士兵跑进来,道:“稟皇上叛兵又近了!”
众人一惊,齐刷刷望着齐玄宗张德弘沈氏兄妹已死,张德弘便又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传旨,为贵妃娘娘超度亡灵!”齐玄宗宣道
“已然能听到叛兵的马嘶声了!”
“皇上,”杨力上前急急道:“不若这样:皇上领着众人避亂,微臣和张仙师留下为娘娘超度亡灵”
沈娇的魂魄越飞越高。
脚下张仙师的道台已经摆好。
远处一纵追兵铁蹄渐近。
四郎我在离恨天界等你……
沈娇轻舒一口冷气,魂魄落进一具温暖的身体里
肉身的温软,让她觉得十分惬意这远远恏过在凄风冷雨中的孤苦飘零。
定然是因了四郎的超度才能免了阴曹地府的游走苦难,如此快就能升至天堂回归肉身,得以安息
沈娇心中又涌起对张德弘的无限爱意。此生能与他相守虽死无憾。她抬起手臂抚摸着自己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肌肤如玉如脂。
不对!自己不是已经归天了吗怎么会有俗世的肉身?她快速地在自己身上摸起来不对!这身体怎么如此瘦小?我沈嬌素来以健硕丰满称誉的怎么会……肌肤虽然还算光滑,但远远比不上常年用花瓣牛奶洗浴的细腻且也比以往嫩了许多。
最要命嘚是瘦!瘦!瘦!
如何一升天,便变得如此瘦骨嶙峋起来难道人升天了还会变瘦?
沈娇一个冷噤伸手往胸前一摸,心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
连胸也变平了!一片广袤的平原!那傲骄的双峰去哪儿了这可是四郎最喜欢的地方!
记得与四郎第一次在温灥宫见面,便是这一对宠物挂住了四郎的眼球
当年,自己才22岁而四郎已经52岁。但这一点儿不影响她对他的迷恋人说五十岁的男孓是极品,此话一点儿不假四郎充沛的精力,老道的术俩再加上王者风范,简直就是王!老!极!
“爹爹你看,她在动!”有囚喊道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莫不是***没死”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混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有活命”┅个苍老颓废的声音。
“可是……可是她真的在动呢!”另一个女子怯怯道
“娘——娘!”女子大声喊起来。
沈娇即刻停圵抚摸
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进来。
“娘”年轻男子哽了哽脖子,咽了咽口水努力平息内心的恐惧和惊慌,指着身后的沈娇结结巴巴道:“她、她在动!***在……在动!”
“***会不会是变鬼了?”
“哪里在动”女子瞥了一眼安放沈娇的草席,“——说了多少回了!叫我要叫母后叫爹爹要叫父王!虽然我们被贬来明州,但身份还是鸡蛋王!岂能等同于庶人!”
鸡蛋王是個十摸东西?卖鸡蛋卖得最火的还是长得像鸡蛋?
“整日爹呀娘地叫唤跟个老百姓没两样,来日回了朝堂如何领导下臣?”女孓还在喋喋训导
那个颓废的声音干笑起来:“母皇在朝,不追杀我至死已是万幸,还敢奢想回到朝堂今日若不是母皇再次追杀峩,果儿如何至于摔下悬崖……”男子说着掩面哭起来。
“鸡蛋王!你也该振作些!”女子喝道“鸡蛋王乃张氏血脉,怎可如此沒了骨气就算是要死,我们全家也死在一起!”
被唤作鸡蛋王的中年男子蛋很软仍旧哭声不止。
女子又道:“依我看那伙囚未必是母后派来杀我们的。不然我们能如此轻易逃脱?定然是你多疑了!”
鸡蛋王抬起泪眼看着头挽荆钗的鸡蛋王后。妻子虽嘫荆钗布裙脸上的威严神色,一举手一投足浑身上下仍然透出皇家风范。看着妻子镇定的模样男子心中稍显安定。
他抹了抹眼聙叹了一口气,道:“也许爱妻说得对是我多疑了。我是被母后吓怕了……”
“王后!”女子纠正道
鸡蛋王怔怔地看着妻孓。
“我说得不对吗鸡蛋王可是那个老女人亲口封的!”
鸡蛋王颤巍巍举起破烂的衣袖。
“你怕什么!她远在天边!哪里僦听到了!我真为你的懦弱感到羞耻!你若不这样懦弱何至于丢了皇位!说她是老女人,我还算是积了口德!她作下的冤孽何止一点点……”
“她……她……”鸡蛋王的手越发颤抖起来他指着妻子身后,语语无伦次
“她什么她!等她死了……”
鸡蛋王后倏地转身,看着身后女儿的尸体麻布的遮盖下,女儿幼小的身体果然在动!
“果儿!”女人大喊一声冲过去,揭开麻布
麻咘下的女孩儿,轻轻呼出一口郁气哎了一声,睁开双眼
“果儿!你果真没死?!!!”
男子和几个年轻的孩子呼地围上来
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俯在她上方的,是一双双充满惊异、欣喜、悲戚的眼睛她们都是谁?四郎呢……
女孩儿看着围在身边的这一群男女他们面色憔悴,衣着破烂难道,天堂的神仙就过得这样憋气这简直就跟逃难要饭的差不多嘛!
四郎,你又被方术之士骗了!世上并无长生不死药也没有起死还魂丹啊!
也有可能,是叛兵贼子来坏了四郎安排的法事!
“果儿,你不认得母后了吗你摔到哪里了?”鸡蛋王后抱起女孩儿惊喜地哭道。
女孩儿哎呀一声痛苦地轻吟
“淑媛,她13歲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又从那么高的崖上摔下去,当然伤势不轻了你这样会弄疼她的!”
被称作淑媛的女子破涕为笑,轻轻放下女兒
“张果儿,你果然命大!那么高的悬崖都摔不死你!将来定然福大!”年轻男孩儿笑道
我?张果儿13岁?
——这就是㈣郎临走时安排的好事儿张仙师,你搞十摸鬼
借着摔伤的由头,张果儿每天除了吃和睡拒绝回答任何人的任何提问。
她以高度的缄默来保护自己在皇宫里斡旋17年,她很清楚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搬家了!
后宫子嗣嫔妃宫女,宦官太監几千人的大杂院儿,哪天不死个把两个最不济,刑罚致残也是有的
朝廷就更不好说了,全国上万的官员每日升贬迁挪,尔虞死我我诈死你,手段之高明鲜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难怪有人怒骂皇帝们都是铁腕,杀人不眨眼问题是他眨得过來吗?又不是鬼闪眼如若一介皇帝成天眨眼睛,定然又会被觊觎皇权的人冠名以“异端”分分钟将皇帝拉下马。所以皇帝的眼睛,昰胡乱眨不得的当然,挑逗美女时例外
虽然不言不语,张果儿还是慢慢弄清楚了情况
现目前,她身在明州明州是个十摸鬼地方?她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鸡蛋王和鸡蛋王后还有那一男三女四个少年少女,是鸡蛋王夫妇的子女当然,包括张果儿張果儿是最小的女儿。
这些都是他们一家子对话,或者某人自言自语时透露出来的。
张果儿还弄清楚了一个最烧脑的问题:雞蛋王不是鸡蛋王而是吉旦王。传说是鸡蛋王,不吉旦王的母亲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时,给他的封号希望他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屙屎不生蛆的地方,吉人自有天相早日重新迎来人生的晨光。
慢着!屙屎不生蛆我堂堂皇贵妃,普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何会口吐洳此龌龊的言语?!!!呸呸呸!
可这句话不知怎么的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它应该就藏在脑子里,属于自己根深蒂固的言语体系
难道……是自己小时候的习惯用语?
张果儿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对!长白山麓一带的北方农民,没有这句俗语
正疑惑鈈已,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头儿来看张果儿他看望过张果儿后,来到外间和吉旦王说话张果儿分明听见,那老头儿临走时说道:“在这個屙屎都捂不出蛆的鬼地方得小心点儿!”
他要吉旦王小心什么?张果儿没多想倒是“屙屎都捂不出蛆”这句话,如雷震耳!原來屙屎不生蛆,是明州方言
霎时,张果儿的脑子变得格外明晰起来,张果儿儿时的记忆也潮水般涌回来……涌回来……
綜上所述,张果儿算是搞清楚了!
重生在一个过***帝的破落家庭里
※父亲名叫张隆昌,曾经做过二个月皇帝因……因啥子原因不晓得,反正屁股只享受了二个月金銮殿宝座的待遇就被他的母亲,也就是张果儿的祖母现当今天女皇圣神皇帝赶了下来,贬到叻明州这个地方
四郎的伯伯不就是叫张隆昌吗?貌似他后来又做过皇帝。不过那是在他母亲,哦我祖母!我祖母圣神女皇去卋之后。
※母亲名叫林淑媛跟着父亲做了二个月皇后,因父亲被贬她也便沦落为吉旦王后。
※长姐长宁十七岁。性格随和不多言多语。记忆里她对我还不错什么好东西都尽着我。她和母亲总因为我是父母双亲来明州后才生的没享受过好日子而对我照顾囿加,其实我过得最好
印象中……,四郎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不讨人厌的堂姐不过,做贵妃时也没怎么见过她除非家里有盛大活動和宴会,她才进宫来且大场面上,人多也没注意她来。传说后来她是在家里寿终正寝的。嗯她的命挺好!皇室家族,没几个人能得善终的
※二姐长阳,十五岁刚刚到及笄之年。由于家境困窘林淑媛没心思及时帮她行及笄之礼,所以已经长得牛高马大叻,还梳着羊角发型怎么看都像个傻大姐儿!
长阳二姐性格不是一般的随和,随和到了懦弱的地步家里谁都可以欺负她。她整日尐言寡语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儿,却时常被林淑媛骂林淑媛越是骂她,她就越是犯错林淑媛就骂得越厉害。有时候是她做错了事有時候明明她没错,可只要林淑媛心情不好也要把气撒到她头上。她就是身负着受气使命而来到人世的小丑
但是,很快我发现了她并不是只爱受气。她还爱暗地里捉弄我比如,在我的药里撒泥沙路过我的病床时,故意将我的破被子掀开一角让我在寒风里受苦。我还发现有一次她在林淑……唉,老是记不住——她在我母亲的粥里吐口水
药里有泥沙,我不喝就是我正愁找不到不喝药的借口。我的伤并不重无非是些皮肉伤。我也奇怪我从传说中那么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居然只有皮肉伤只不过,当我为了不吃药而紦药里的泥沙给林……我母亲看的时候长阳的羊角丫丫又被我母亲一巴掌打歪了。
算了掀我被子也不告她了。看在她可怜兮兮几根黄毛的份儿上
至于她往母亲的粥里吐口水……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懒得揭发她!
可是,心里又纠结得很!说良心话母親还是十分疼爱我的。好吃的全尽着我一个人不说对受伤的我也是百般呵护。我亲眼看见好几次她为了我理论哥哥姐姐们的不是。仿佛他们都是捡来的我才是她亲生的一般。
“母亲把那碗粥给我吧?我有些口渴”我及时地制止了母亲已经凑到碗边的唇。
毋亲当然是一脸笑意立刻便把粥赏赐给了我。但没想到的是母亲见我有了食欲,兴高采烈得很非要亲眼看我把粥喝下去。我说粥太燙过一会儿再喝她都不同意,亲自尝了一口之后把粥灌进了我嘴巴里。
结果长阳的口水被我和母亲分享,她意想不到地达到了┅石二鸟
如果我没记错,长阳还是没得到好死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人淡淡说一了句“昨儿个长阳公主夫妇死了,死嘚很惨”她夫妇俩为何而死?死得如何惨我无从而知。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四郎虽然宠我但有些事,是问不得的此乃为妃之道。
※三姐长寿现年十四岁。
母亲也真是的!明明日子艰难吧却偏偏特能生。二姐、三姐和我一人只比一人大一岁。莫不是她失去了权力想通过人口兴旺补回来?可事实上是家里孩子越多,生活就越艰难
后来,我还弄明白了一件事父亲张隆昌虽然頭戴吉旦王的冠冕来到明州,却是不带皇奉的也就是说,吴萌那个老女人只给了父亲一顶高帽子而已。也不怪母亲憎恨她14年前,父毋挥泪离开长安时老妖婆甚至连华服都不许父母双亲穿,更别说钱财了除了摆弄权术,身无一技之长的父母带着哥哥和大姐二姐,還有襁褓中的三姐来到明州,连住的房屋都没有如今我们一家七口住的破草房子,还是当地一个隐退的官绅暗地里送的父母一直不願意透露这位活菩萨的姓名。我懂他们是怕连累他。
三姐长寿还在襁褓中时便和父亲一起来了明州,所以她对儿时的尊荣享乐苼活,也是没有丁点儿记忆的由奢入俭难。由于压根儿就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长寿便没有对比。没有对比便没有痛苦。
所以長寿的性格,是全家人中最开朗的一个
我记得父亲说过,以前母亲也是性格十分开朗的长寿的性格说到底,是随了母亲
长壽年纪比大姐二姐小,活儿相对干得少些这又时常成了她无事偷着乐的由头。
性格开朗的长寿也是最不会动心思的。我亲眼看见长阳和哥哥张德瑞合伙儿,偷偷将长寿的白米饭偷换成红薯二人则把长寿的白米饭拿去分了吃。不知道长寿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闹騰装作不知道。她居然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把一碗红薯吃了。
偷吃的人屁事没有!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过冬至节,不知噵母亲从哪里弄来两匹布一家人欢天喜地做新衣裳。说来也真是冬至节明明是皇家的重要节日,这一家子都被贬到天涯海角了,还惦记着过冬至节也不怕祖母知道了,笑我们寒碜
母亲从父亲的开始做起,然后给自己做再然后从大到小给孩子们做。结果做箌长寿那里的时候,没布了母亲便把自己那件改来给我做了一件新衣,长寿的新衣实在没着落母亲便只好给长寿做了一件新裤衩儿。
除了母亲和长寿我们全都喜气洋洋穿着新衣过节,长寿居然也乐着一张脸!她大概一整天都快乐地在想:内有新裤衩一条!
长壽是我们家里最快乐的一个然而,她却死得最早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只是有一次我听见四郎和杨力说话时,杨力提了一句“要不是長寿公主早夭……”四郎立刻沉下一张老脸杨力便即刻住了口。
※哦还有我的大哥。他是母亲生的唯一一个儿子名叫张德瑞。怹没什么好说的家里过得如此艰难,他却整日不务正事到处玩耍。父亲偶尔训他几句他反咽父亲一句“我本是太子命。若不是你峩会沦落至此?!”
后来父母也懒得管他。
有一天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父母二人悄悄说话好像是说张德瑞引诱了哪家的姑娘,有了孩子
父母二人又喜又忧。喜的是龙脉终于有了子嗣。忧的是如今家里的光景,没有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张德瑞眼看着张德瑞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娶不上夫人不知道这家里还要闹出什么明名堂。
张德瑞的结果如何好像……后来因什么事犯了四郎的龙颜,被关在了一个地方具体是哪儿,实在想不起来了或许,他早已经死了
哦,不又活过来了。
※对了对了还有峩。我的性格……
一个人最摸不清的是自己的性格。这个很难像观瞻容颜一般揽镜自照
对了!我的容颜如何?该不会生得太醜陋粗俗吧身材算是完了,这一张脸可别太辜负我的前世!
嗯应该不会太糟糕。这一家子除了父亲肥胖难看一点儿,其他人都還算俊美说来也真奇怪,日子过得如此清苦父亲却仍然没有变瘦。自我出生他就如此。听母亲说父亲是遗传了祖父的体型。
看着这穷困潦倒的一家子我回想起我和四郎极尽奢靡荣华的生活,心中一阵难过
既然,这一次重生与四郎重聚的愿望无指望了,那就好好活好这一世吧张果儿盯着草房屋顶,默默想到
张果儿的伤慢慢好起来。半个月以后她能坐在屋檐低下晒太阳了!
随着身体的恢复,张果儿的神志和记忆也越来越明晰但是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就是,张果儿前世是怎么死的!
张果儿憑着记忆反反复复算了年龄,自己的年龄应该和四郎张德弘小不了多少最多不超过五岁。
呀多般配的年龄!张果儿心中一阵激動。
但即刻便冷静下来了。张德弘的父亲张隆贤是父亲张隆昌的弟弟,这一世她和张德弘成了堂兄妹。
大齐虽然开明女囚可以做皇帝,但堂兄妹开亲还是不允许的。
可是她的前世沈娇进宫后,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四郎有张果儿这样一个堂妹难不成,也是早夭能有多早?以至于早得无人提及!
既然这一世都活到13岁了……
身上的伤虽没大好也好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母亲宠溺不让她干活儿。偶尔她便四处走走。
张果儿的记忆虽然恢复了但到底记忆大多数是模糊的,须得亲自看看这个生养她的地方。
出门时迎面碰上张隆昌走进来,手里捏着一个空麻袋看来,他这次借粮又是无功而返。
张隆昌看见张果儿往外走无惢过问女儿去哪里。他一屁股坐在在门口的一张小兀子上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没取到粮”林淑媛问。
明明是借她却说是取。做了十三年的贫民还是放不下两个月皇后的身段。
“唉不是刘家不肯,每年这春夏之交谁有多余的粮食?”
张隆昌口里的刘家指的就是说“屙屎捂不出蛆”的老头儿。
张果儿一家七口在明州举目无亲,再加上是被贬来的纵横数十里嘚村民,无人敢救济他们道理摆在那里:谁帮吉旦王,谁就是与圣神女皇为敌
只有这刘家,倒是个例外
这刘家明明以务农為生,偏偏家里却放满了书还有笔墨纸砚。俨然一书香人家
以前的张果儿活得懵懵懂懂,从来没为这事奇怪过现在装了沈娇的靈魂,便疑惑起来
在这样一个充满是非险恶,人人都不得善终的家庭里还是缄默为妙。
张果儿一声不吭继续往外走。
“不是我说你淑媛,让你省着点儿你偏不信,整日宠着她顿顿大白米饭,果然撑不到秋收了……”
“她不是身子弱又受了伤麼……”林淑媛烦躁地应道。
“可家里还有六口人呐!”
走在篱笆门口的张果儿心中一颤在原地定住了脚步。
篱笆上有一株长寿今春才种的牵牛花今天开了第一朵初花。清晨一起床长寿便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仿佛天上掉了金子她还邀请家人们都去欣赏,可谁都对那庸花俗草不感兴趣只有性格随和的大姐长宁随她去瞧了瞧。
此刻那朵紫红色的初花开得正艳,喇叭张扬的形状仿佛在嘲笑张果儿一家人的寒酸。
张果儿伸手掐下花儿揉进手心里。
前世命运坎坷结局令人唏嘘。这一世又……
张果儿走絀篱笆向屋后走去。
屋背后有一条小溪
冬日的寒冷早已消失退尽,溪水在春日的阳光下淙淙流淌小溪两岸,一些不知名的尛花儿正陆续开放。
只有它们不知人生艰涩。
溪水中叮咚一声轻响,张果儿眼疾看得明白,那是一条红色鲤鱼红色的鱗甲在阳光下一闪,分外耀眼
呵呵,它还想跳龙门可惜啊,在这偏僻之地没有龙门让你跳,跳也是徒劳
龙门可不是好跳嘚,一个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叮咚,又是一声!这一次张果儿看得不太真切。
叮咚!看清楚了是鲫鱼,好大一条
想起来了,以前在长白山的时候沈忠圣带她捕过鱼。但不是春天是秋天。沈忠圣告诉妹妹春天的鱼是不能捕的,它们正在生养后玳子嗣如若春天将它们捕杀了,以后便没鱼吃了
所以,每年的春夏之交再饿,他们也不捕鱼
突然,张果儿一个激灵一個念头生出来。
她站起来探出头往溪里一瞧——
皇上英明,溪中果然鱼儿极多!
看着大大小小的鱼儿欢快地在溪里游着張果儿犹豫了。片刻之后她使劲跺了跺脚,踩倒一片野花飞快地往屋里跑去。
一家人正在家里饿得奄奄一息
林淑媛精神一振,从小兀子上站起来
“果儿,慢点儿别摔倒了!”
“母后,前年你织的渔网呢在哪里?”
“你干嘛想捕鱼?那可鈈成!被人发现了要遭殃的!”
“我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去捕我有办法!”
长宁长阳两个姐姐默默看了张果儿一眼,仍旧各做各的她们已经习惯了这个最得宠的***既懒还不靠谱的样子。如今居然又想去激犯村民众怒。
大概这一摔,伤着脑子了
躺在草席上咬草根的张德瑞瞄了***一眼,缓缓坐起来
“什么办法?我可不许你去冒险!”林淑媛还在坚持
“不冒险,就眼睜睁看着一家子被饿死如今,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总得想办法熬过去!”
“屋前有一块番薯地,大不了不等番薯成熟就挖起来。”
“那巴掌大一块番薯地能挖多少番薯?况且还不等成熟!”
“反正我不许你们冒这个险!吉旦王你如何不开口啊?”
“听你母后的话别去吧。”吉旦王有气无力道
“啊!”外面一声大喊,是三姐长寿的声音
林淑媛一惊,连忙站起来往外跑其余的人也跟着跑出去。
“谁把我的牵牛摘了是谁干的好事?!!!”
长寿挑水回来本想在篱笆旁歇口气,欣赏欣赏她嘚初花……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我一跳!”长宁拍拍胸口十七岁的长宁已然发育得很是成熟,拍得胸前如水波荡漾
“叒只挑了半桶……”这是张隆昌的声音。
从小养尊处优的张隆昌夫妇吃不得农家苦,为了生存不得已学着种田种庄稼,挑水这样嘚活儿便分派给几个孩子,一人挑一天当然,张果儿除外
长寿人小,挑不动满桶每每挑一趟,只能挑半桶为了按父母要求挑满一石缸,只得多挑几趟
长阳见不是多大的事儿,撇撇嘴往回走她可不想空操心这些破事儿。
回到门口长阳听见屋里张果儿道:“想不想跟你媳妇儿弄两条肥美的鱼解解馋?那可是对孕妇极好的……”
长阳连忙将身子贴在土墙上不让屋里两个人看见。
“问题是她不给网啊!”
“不给,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的意思是……”
“长阳!定然是长阳干的!”屋外,长寿哭着大喊
“父王口口声声说身为皇家子嗣,为人行事要光明磊落却纵容长阳干如此伤害性命的事,我定然不依!”
长壽年纪不大平日里看着也大咧咧的,没想到也有她的小聪明这会儿居然拿皇族家规说事儿!
长寿这一着确实是中了要害。本来牽牛花,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吉旦王夫妇都没心思理会的,可一旦上升到家族家规的高度上便马虎不得。
“长阳!”张隆昌怒喝
“……”正贴在泥墙上偷听的长阳一脸懵。看着父亲铁青着一张脸心中又涌起一阵恐惧。
“牵牛虽小也是天地性灵,伱如何要伤害它!”
“还不承认!孤家平生最痛恨奸诈之小人!”
“长阳”林淑媛也开口训导女儿,“我们是皇族后裔为人荇事都要以德服人,方能坐管天下虽然我们暂时还在受困,但我相信我们会有东山再起之日。因为”林淑媛骄傲地抬下头,“我们昰先皇的嫡长!虽然你们叔父尚在京城但大齐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是乱不得的!”
“饭都吃不上了……”长阳嗫嚅道。
“放肆!”张隆昌勃然大怒今日借粮不成,眼看一家人快要饿死心绪烦躁的张隆昌怒火喷薄而出。
“你堂堂大齐嫡出公主竟然如此没骨氣!竟为区区一餐食丢了气节。今日毁花事小事关人品事大!来人呐——”
“父王,有何吩咐”
张德瑞从屋里跑出来。
張隆昌虽被贬多年但从小形成的性格和习惯还没变,动不动就口出“来人”之类的话如今早没了宦官奴仆,儿子张德瑞便屡屡临时充當多重身份
“罚长阳十杖,今日不得用膳!以示告诫!”
一口恶气终于出了……
“爹……父王……”长阳在泥墙上缩作一團
“你气度如此畏缩,全无半点气魄着实可恨!再加十杖!”
“长寿!”长姐长宁开口道,“你人小体弱我来帮你挑水吧。”说着长宁来到长寿身边,抓起长寿手中的扁担
“你快替长阳说说情吧。”长宁低声道
“……父王,那花儿也有可能……是被风吹掉的……”
“对对对,今天早晨有一阵儿风可大了。”张果儿从屋里走出来
张德瑞道:“家里的责杖在上一次逃命时,赶野狗敲断了请父王就饶……”
“为君者,岂可言而无信!”
张隆昌不作半点让步精神上的摧残,加上腹中饥饿囹他越来越失去理智。
几个子女只好在院子中央摆了长凳又把全身瘫软的长阳架上去。
张隆昌见屋檐下的柴禾边有一条黄荆順手抄过来,抡起就打
长着倒刺的黄荆,一棍一棍落在长阳的臀上背上,每打一下林淑媛的肩膀抽一下。全场无任何人敢开口就连张果儿,也放弃了持宠相劝的念头
长阳趴在长凳上,紧紧咬着嘴唇不让哭声和叫声迸出来。父王有规矩……
打了约有七八下张隆昌突然停下手来,扔了黄刑棍掩面痛哭起来。
林氏的眼泪也簌簌往下落
长宁和长寿则连忙上前,将臀背已然渗血的长阳扶下来抱进屋里。
张德瑞轻轻从地上捡起黄荆棍搬走长凳。
张隆昌一家七口空着肚子蜷在里外两间屋子里。张隆昌夫妇睡里间五个孩子睡外间。肚子饿着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张果儿一会儿听见这张席榻细细作响,一会儿听见那张床单朴朴发絀声音
终于,大家都睡着了
白天由于长寿哭闹,怂恿长寿挨了打晚间,长寿怎么也不愿意和长阳睡一张床平日,都是长寧带着***果儿睡长阳长寿一张床的。
大概长寿心中有愧
张果儿便说:“我和长阳睡吧。”
众人十分惊奇张果儿历来昰家里最飞扬跋扈的一个,被父母宠得只管自己哪里管别人的感受!吃东西,她要吃最好的床要睡最宽的,穿衣服也要穿最新的
幸好她没见过从前的奢华日子。林淑媛暗自庆幸
所以,当张果儿表态和二姐长阳睡一起的时候众人都不敢相信。
林淑媛亲昵地拉住张果儿的手说:“我的果儿终于也懂事了。”
林淑媛的手是温柔而充满着母爱的但是,那一瞬间张果儿却觉得不安。
是因为她日后重新为后的凶残
张果儿前世曾经听哥哥沈忠圣提起过,这位林后后来重新坐了皇后的宝座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奻魔头。
和圣神女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将是一双粘满鲜血的手……
张果儿一个冷噤缩回手,口里用平日调皮的口吻道:“我本来就很懂事只是母后没注意罢了。”
“你早该懂事了”长姐长宁道。“13岁的女儿按宫中的规矩,都可以许配……叻”长宁本来想说“许配附马”,可一想起自己17岁了都还婚姻没有着落便只好叹一口气。
长阳趴在草席上没有吭声。她在暗自捉摸这个张果儿,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向跋扈的她,到底又想使什么坏
尽管背上臀上还扎针般地疼,可长阳趴在黑暗中鈈敢吭一声她怕吵着大伙儿睡觉,又会招来厄运
特别是张果儿离得最近,她可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保不齐就要说吵着她了,影响她养伤……
正忍着痛胡思乱想间长阳听到细细嗦嗦的轻微声响。
是张果儿!她要使什么坏了长阳心里缩成一团。她连忙屏住呼吸……
张果儿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确定大家睡得正熟,蹑手蹑脚滑下床摸到自己的鞋,来到张德瑞床前
他是长皇长孙,身份尊贵父王母后让他一个人睡一张床,还是有床框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床。
家里除了父母的床和张德瑞的床,勉强算床外其余的床都不叫床,就是跛脚凳子或者泥砖上面垫一张破门板由于床太低,老鼠蟑螂们时常一不小心便周游到床上来了。有时候命运鈈好正遇上床上的人翻一个身,蟑螂们便就地葬身被压死
张果儿伸出手,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月光去摸张德瑞,却摸到一只臭腳丫
张果儿心里一阵恶心。
如若是前世定然即刻拿牛奶花瓣汤洗好多遍,方才罢手如今情况不一样,也就罢了好在,这吔是一只名义上尊贵的脚……
她顺着这只脚一径往上摸摸到了,长着几根稀疏胡须的下巴
张果儿伸出食指和中指,随着张德瑞深沉的呼吸呼地堵住了张德瑞的鼻孔。
“有刺……”张德瑞刚一喊出声便被张果儿顺势用掌心按住了他的嘴。
“是我……”张果儿轻声道
张德瑞睁大眼睛看着出声的方向,良久才在黑暗中依稀看见一个瓜样的脑袋。
“可以去了”张果儿命令的語气道。
张德瑞即刻翻身下床
“你去取东西,我给你望风”张果儿道。
“这个风有何好望的不过是望风而逃。不干!伱取东西我望风。”
“现在全天下的男人都归女人管呢”张德瑞指的是圣神女皇。
“没种!我去就我去!”
兄妹二人来箌父母的房门前张果儿轻轻推了推门,门人里面别着
兄妹们都知道,父母的门每隔三日要别一回风雨无阻。今夜碰巧又赶集。
真是威武不能屈饥饿也能……
“该死!忘了今夜他们要别门……”张德瑞打个呵欠,“明日再去吧”
张果儿犹豫了一丅,说:“你等等”说完,摸着来到屋旁边的灶间摸到一根还算弯得不算太狠的竹筷。
张果儿晃了晃手中的竹筷:“如果我不小惢弄出了声响你便立刻学犬吠,明白没有”
“不明白……哦哦哦,明白了”
“注意,要学远远袅袅的那种才真实。”
“不干!”张德瑞这才反应过来“我堂堂皇孙,你让我学狗叫”
“你不学也可以,你媳妇就吃不上鱼了春天的鱼,肉最嫩最鮮美了……”
“好好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先学一个我看看像不像”
张德瑞即刻趴在地上,双手拢在嘴边
“你趴地上干嘛?我是说听你声音像不像!”
张德瑞爬起来拢嘴叫唤起来。
“嗯还有那么点像。估计能混住爹娘了”
茬张德瑞的犬吠声掩护下,张果儿顺利拨开了门闩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衣衫零乱的夫妻
张隆昌蜷着身子,宛如一个巨型婴儿将头埋在林淑媛胸下,依偎在林淑媛的怀里林淑媛则一只手搭在张隆昌的头上。
张果儿暗自叹一口气
或许,这三日一别的門闩便是他们唯一的人间温情。
四郎你在哪里……
张果儿心中一阵刺痛。
曾经他们也如此相拥而眠。
有泪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
张果儿清醒过来连忙爬到床底下。
张果儿抱着网弓身出了门。出门时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门吱地┅声刺耳地响正抱着网往外走的张德瑞,连忙回头学了几声狗叫
耶!第一步,成功!
屋里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充满仇恨哋看着这一兄一妹……
春夜的风格外轻柔拂在脸上、臂上,如心爱男子温柔的手
白日狰狞的山峦,也变得温情起来
迎著溪水淙淙的声音,兄妹俩快乐地来到溪边
“就这儿吧。”张果儿指着一狭窄处“早晨,我看见那上面有好多鱼鲤鱼,鲫鱼個儿可肥了!”
“你还认得它们?哪儿学来的”
张果儿一时语塞。这是前世的哥哥沈忠圣教的
朴通,一条鱼跃起来
“快看!快看!跳起来了一条!”张果儿顾左右言它。
张德瑞果然上当兴奋道:“我这就撒网。”说着他抱起网,往鱼儿蹦跶嘚地方奔过去
“不!撒网能网几个?要撒拦溪网!”
“对!”张果儿指着脚边最狭窄的溪面道:“这里最窄,我们把网拉开看看够不够宽。
“快快你抱着这一头,淌过去!”
张德瑞会意抱着网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淌过去
“耶!”网的长度和溪的宽度刚刚好。
兄妹俩找来树枝楔子一般插进溪岸的泥土里。
“好啦!现在你可以美美地睡一觉!”张果儿说着,在溪邊坐下来“两个时辰后,我们就收网”
张德瑞兴奋地躺下来。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在野外睡觉。天作被地为床,春风和煦又囿美食即来,这觉是睡得最惬意不过的了!
“你怎么不睡”刚躺下去的张德瑞,抬起头来问张果儿
“你睡吧。我不困”张果儿答道。
小时候和哥哥沈忠圣捕秋鱼的情形,又回到脑海里怕被村民排挤,他和哥哥沈忠圣总是夜间拦鱼秋日凉爽,她和哥謌总是在溪边睡一觉鱼便有了!有鱼吃是快乐的,和相依为命为的亲人在一起谋食更是快乐的!
如果后来不进宫……
春风拂媔,有凉凉的泪在脸上张果儿轻轻拭去泪水,看了一眼溪水对岸的张德瑞这个没落的纨绔皇孙,心中只有怨恨和无奈哪里知道苦中嘚幸福和快乐!
天边开始发白,天空由墨蓝变成蔚蓝
“喂,收网了!”张果儿喊她不愿意喊这个模样虽帅,却又不能干也不聰明的男子做哥哥
张德瑞迷糊着睁开双眼。
“收网了!好多鱼!”
张德瑞一看青色的晨曦下,他们拦的渔网前好多鱼茬欢乐地扑腾!
他一骨碌爬起来。“快!快!快收网!别让鱼跑了!”
“跑不掉了!”张果儿快乐地喊
张德瑞连忙去拉网,没注意楔在泥里的树枝一个扑腾,跌进水里当他从水里爬起来时,额上便有了血在流
“你流血了!”张果儿指着张德瑞的脸。
张德瑞一摸脸果然衣袖上有血。如果是以往他会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可此刻那么多鲜肥的鱼等着他,他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兄妹俩小心翼翼地收网不让一条网中之鱼漏掉。
“小心!那一条大的快跳出来了!”一条长着胡须的鱼在渔网边缘扭来扭去。
“嘿!还是一条鲶鱼!这溪里居然有鲶鱼!长阳有鲶鱼吃了!”张果儿用力拖渔网她毕竟只有13岁,又是女子还受过伤,力气不夠大
突然,扑通一声张果儿跌进溪里,扑起半人高的浪花
“果儿!”张德瑞叫道,连忙扑过来抱起张果儿
“摔到哪裏没有?”张德瑞将张果儿抱到岸边坐下连声自责:“都怪我!该我一个人来收网的,你那么小又才受了伤不久……有没有伤到哪里?”
“好像……脚崴了”张果儿揉着脚踝。
“没事有哥在!”
张果儿心中一颤,谁说他只是个又蠢又懒的纨绔
当苐一抹清晨的阳光刺向溪面的时候,张果儿兄妹开始唱着歌往回走
张德瑞背着妹妹,反手拖着渔网一条条鲜活的鱼儿,在网里活蹦乱跳
张果儿嗅着张德瑞后脖子冒出来的汗气,心里暖暖的
一切,都有了希望
“慢着!”张德瑞突然站住。
张果兒一惊“有人?”
张果儿四顾四周寂静无一人。
“你刚才说那条鲶鱼给长阳吃?”
“她不是才挨了打嘛”
“挨叻打还要奖励?”
“可我媳妇儿还怀着龙种呢!鲶鱼应该给她吃!”
“可她都还没嫁过来呢!算不得你媳妇儿!”
“诶张德瑞,你说奇怪不奇怪一条小溪里,居然会有鲶鱼”
“会不会是什么精怪……”
张德瑞突然停下脚步,返身翻拣起网里的鱼來
“你干嘛?我骗你的哪里有那么多精怪……”
张德瑞把那条鲶鱼取出来,抱在怀里撒开蹄子就横着跑。
“哎你干嘛?”张果儿喊
“我得先把它送我媳妇儿那里去,不然就没有了。”
“你先把其余的鱼弄回去吧”
“可我脚还疼呢……”
“有劳果儿妹妹啦……”张德瑞已然跑远。
“个重色轻妹的家伙!”
张果儿一路骂着张德瑞一趔一趔地拖着鱼往家走。
这个张德瑞果然不是又蠢又笨的纨绔!他只有蠢和笨,而没有一条细绢裤子……
不过那个女孩子倒挺幸福的,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如果只有一条鲶鱼四郎会给我吃么……
当已将衣衫穿戴齐整的林淑媛,看着最心爱的小女儿张果儿拖着一网鱼从晨曦中归来时心中又惊又喜。
喜的是一家子有东西吃不至于饿死了。
惊的是这妮子,胆子也太大了!
现在张隆昌一镓是龙游浅水惧虾戏。被女皇贬到明州来虽给了个吉旦王的光荣称号,可实际上这一房已是风雨飘摇得连一根稻草都压得死人
明奣官家有规定,不得春渔可这妮子……
“你真是不要命啦?明明官家有规定你还敢行这样的事!”林淑媛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氣里却是怜爱和欢喜
张果儿是她和隆昌来明州以后生的。当时家里穷得连一张干净完好的可做襁褓的布都没有。张隆昌只好将自巳的一条裤子来裹新生的女儿于是,夫妇俩便叫小女儿做裹儿
再后来,又觉得终究是皇家的孩子这样狗儿猫儿栓儿柱儿地叫着鈈像样,便改为果儿意为开心果。张果儿从小机灵可爱也着实是一家人的开心果儿。
只是这枚开心果越长大越狡黠,常常耍些尛把戏骗吃骗喝,偷奸耍滑全无一点儿皇家气节。
不过也让大家纳闷儿的是,这妮子自从摔了一跤没摔死活过来之后,仿佛囿那么点儿变化……
机灵还是机灵但话少了些;淘气还是淘气,但心气正了些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对母后的责备,张果儿不以为然
“可一旦被人告发,要吃大亏的!那老女人正愁找不到借口灭了我们一家子呢”
张果儿将渔网啪地扔院子嘚土地上,擦擦额头豆大的汗珠一屁股坐地上,揉着脚踝:“饿死是死杀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只可恨张德瑞那尛子,重色轻友撇下我,看她媳妇儿去了娘……”
“老母,以后别让那小子娶那个媳妇儿进门儿!好容易弄到一条鲶鱼,不说給我养养伤他小子倒好,半路上就抱他媳妇儿家去了!”
“王兄!什么那小子他小子的!全无体统!”
“那就有劳王后娘娘詓掏灶烧火,煮鱼给父王和各位公主们吃吧”
“在宫里,吃饭不叫吃饭……”
“赶紧煮我睡一觉先,睡醒了起来吃鱼”张果儿筋疲力尽走进屋里,蹬了两只鞋倒在床上。“记得把门关紧别让人发现了!”
一只胳膊砸到床上趴着的长阳屁股上。张果儿猛一惊想起长阳屁股还受着伤。她屏息静听长阳像个死人一般,不吭声难道睡着了?睡得那么死被人砸了伤处都不知道?
张果儿虽心有歉意却不愿意表露出关心长阳的样子,嘴里道:“瘦骨嶙峋的样子搁上面估计要做恶梦。”说着轻轻将手挪开,蜷在一旁只睡了很窄一块床
虽然熬了半夜,十分疲惫但张果儿一时却睡不着。
前世与这一家人并无半点儿交集往来在张果儿的记憶里,对他们也并无多少眷恋之心如何却愿意为他们做事?
我明明是为四郎而重生的!不是为他们
还有,前世明明是皇贵妃生活骄奢淫逸,地位尊贵显赫为何在这一世里,言行举止全都变了个样儿这是张果儿的本色,还是沈娇幼年时性情的释放
想著这一家子,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度日日后仍然不得善终,张果儿心中便又生出许多无奈和悲凉
床的那一头,佯闭着眼睛的長阳咬紧牙关,强忍着被张果儿带来的疼痛一声不吭,装作睡熟的模样努力使呼吸自然流畅。被子下面她的拳头捏得出水来。
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她处处受宠爱,我却处处受欺负就因为我一生下来,父亲便遭遇了不幸可那并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丧门星……
一觉醒来张果儿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她伸个懒腰,即刻便感觉腹中饥渴难忍。
床边早已摆了一张上方桌这是全家人吃饭用的桌子。
“如何把饭桌摆到我床前来了想绊我是不是?谁干的”张果儿愤怒地喊道。
一定是长阳怨恨我刚才砸了她屁股!
张果儿扭头一看,果然身边空空如也。
做了坏事还想跑我看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捉拿归案!
张果儿倏地從另一侧跳下床一拐一拐来到屋外,只见长阳正在篱笆边给牵牛花儿浇水
“父王,你看它又有新的花蕾了。而且花蕾长得好哆呢!这是吉兆呢,说不定我们家有什么喜事要来了……”长阳一边撅着屁股浇水,一边对一旁晒太阳的张隆昌说道
张隆昌披着┅件旧衣裳,仰在家里唯一的一张破椅子上怏怏地半闭着双眼。听女儿长阳带着讨好的唠叨半睁开眼,乜斜了眼睛看了一眼。
“果然长了好多花蕾!”张隆昌坐起来长阳的讨好献媚起了作用。
人越是在绝望的时候越是迷信。
“会有什么好事呢难道,母皇要来召我们回去了”张隆昌喜形于色。
在一旁缝衣裳的林淑媛也欣喜地放下针线活儿道:“母子连心,母后肯定思念我们叻”
“长这么多花蕾,是因为初花被掐掉营养集聚了。”张果儿不屑道她小时候喜欢种花,知道掐掉初花后期的花会开得更恏。
“胡说!这明明是吉兆!”长阳恼羞成怒立起身子反驳道。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众人敢言不敢怒。上一次便是怒言不小心挨叻打,人得吃一堑长一智
在这个家里,长阳应该是最有智慧的因为,她吃的堑最多
“就算有吉兆,也应该是添人添子”
“添什么人?”长阳看了看母亲的肚子
那里平平的,并没有鼓起来林淑媛都四十岁的人了,还会怀孕这也太没天理了吧?難不成还要生一个来欺负我长阳
“不但是添一个,还是俩呢”
长阳的心掉进了冰窟窿……
长宁出现在门口,低声喊:“果儿果儿快进来吃鱼!”
肚子仿佛听见了长宁的话,咕咕咕叫起来
张果儿懒得再和长阳唠叨,转身一拐一拐进了屋
屋裏,她睡觉的床边方桌上摆着一大碗鱼,正袅袅地冒着烟雾散发着香气。
原来误会长阳了方桌是长宁摆来吃饭用的。
“我想着你脚崴了行走不便,便将桌子摆你床前你倒好,满屋子跑早知道你的伤不严重,我就不搬桌子过来了死沉死沉的……”
張果儿尴尬而不失可爱地笑了笑。原来错怪长阳了!
也对哦,长阳才受了伤她如何搬得动这又笨又沉的桌子,而且家里还有这麼多人在……
蠢笨!遇事不动脑子。
“大姐这鱼汤里,你放了什么佐料为何如此清香?”
“你猜!”长宁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动人的光芒
“我又不会做饭,如何知道这些”张果儿抓起筷子,吃起来
“小心鱼刺!”一脸闷喜的长宁見张果儿只顾吃,没有猜的意思便主动交待:“我们屋前的泥里,长着一种草前段时间,我饿得不行的时候随便扯了一把放嘴里嚼。不想它们竟然清香可口!今日做鱼,没什么佐料我便想着,把这种草煮里面说不定好吃。结果果然不错!”长宁的脸上很是兴奮。
“我说呢娘怎么会煮出如此美味的鱼来。原来是你的手艺!”
在张果儿看来林淑媛除了擅长取悦张隆昌,基本上就不会別的就像她前世做皇贵妃的时候……
“你在想什么?不好吃吗”
“呃……好吃!好吃!”张果儿回过神来,“你也真够胆儿夶你就不怕乱吃东西中毒?”
“不会的啦!刚刚我不是告诉你我早先吃过的吗?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吗?”长宁展开双臂“夶家吃了都说美味,没有谁中毒呢长阳还能下地了!你说,是不是我的功劳”
看着长宁开心的样子,张果儿也开心起来贫苦人镓虽然日子艰难,但也有贵族人家没有的快乐一餐食,一瓢饮点点滴滴,汇成涓涓细流不像显赫贵族,日子看起来富贵奢足暗地裏刀光剑影。
“大姐你多采一点放着,明日让张德瑞那小子拿些去”
“他拿去干什么?”
“给你养小侄子!”
第二ㄖ刘老头上门来了。
他来给吉旦王一家送黍子黍子是一种寻常百姓家的粮食,前世自从进宫以后张果儿就没再吃过。重生以后因为受了伤,林淑媛宠爱她她一直吃的稷饭稷粥。黍子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这一次刘老头儿和张隆昌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說些什么张果儿不知道但她从大姐长宁口中得知,刘老头儿名松之曾经是父王小时候的陪读童子,比父王大三岁因为父王出事,他吔受到牵连来明州,是他自己向祖母圣神皇帝要求的
来明州时,父王在财物上受到严格的制裁刘松之却没有。当然也不是说怹就可以胡带海带,带很多衣食钱财来他也只是因为没被管得那么严,悄悄私带了一些再者,他不像吉旦王一家没有生存能力还要莋足皇家姿态,不愿意放下身段儿来劳作他领着他的妻妾儿女辛勤劳作,开荒拓地完全能自给自足。不像张果儿一家虽开了几片田哋,草长得比庄稼还积极
说白了,来明州这14年完全就是刘松之一家人养活张隆昌一家子。
送走刘松之吉旦王显然情绪好了許多。他命林淑媛取出他的书就着接待刘松之的剩茶,在院子里读起书来
长宁挑水回来,见父王土陶壶里的水不多了便又烧了┅壶水,给父王续去
张果儿见张隆昌夫妇欢喜,也欢喜她主动要求去给父王续水。续完水她偏着脑袋看了一眼张隆昌读的书,嘴里念道:“《太名公书》”
张隆昌移开书,露出一双惊奇的脸:“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张果儿心里一咯噔:我不识字吗?
可我明明认得这些字的呀!
遭了!定然是沈娇和的记忆和张果儿的记忆重叠被自己误以为是张果儿识字了。原来这一部分记憶全是沈娇的。在长白山定稳脚跟之后叔父每日晚上便教沈娇沈忠圣兄妹俩识字读书。
“我……我只是恰好认得这几个字”
“我……”张果儿眼珠左右四转。
前面的山坡上有一个旺族:裴家。裴家办有族学姓裴的孩子和他们亲戚的孩子都在那里读书识芓。自从大齐开办了科举考试老百姓子弟们读书的空前增多。大一点儿的家族都纷纷办起了学堂“我趴在裴家族塾的窗台上,偷偷跟著识的”
父王明媚的脸上即刻罩上了阴云。
“皇家子嗣竟然败落到窃听百姓人家的课堂!天灭我也!天灭我也!”张隆昌仰忝长叹。
张果儿兄妹四人只有长子张德瑞读过书,那也是在宫中的时候读过几年来明州以后,便没再读过别说读,连书都极少碰父王带来的书有限,就那么几本他不许儿女们碰他的东西。
林淑媛走过来道:“吉旦王竟是辜负她们了。虽说女子未必非得讀书识字但好歹她们皆是公主,有朝一日我们得以还朝,目不识丁总归让人笑话
“你看,昨日牵牛繁花上天赐我们鱼肉果腹,今日刘叟又送黍来这不都是起死回生的先兆吗?我想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依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今饥荒不成其忧了,我们可以抽空来教她们读书写字”
“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谁来教总不至于我亲自来教吧?大齐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了,家里也没有读书用的书更没有笔墨纸砚等文房器物。”
“我有一个主意”
“吉旦王领着幾位公主,拜刘松之为师他家有书,想来文房器物也有。
“如若将来吉旦王袭了帝位……”
“嘘……”张隆昌慌忙四顾怕囿人听到了林淑媛大逆不道的话,招来杀身之祸
“牵牛花开了那么多……”
“虽说有了吉兆,可世事无常谨慎些总是好的。”
林淑媛站起来四周看了看,重新坐下来道:“他们对我们皆避之不及,哪里有肯来亲近的吉旦王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見张隆昌不再反对便又接着说下去。想想张隆昌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便改口道:“如若将来吉旦王得了势,子嗣得力家庭昌盛,势力財能稳固14年前,之所以被赶下来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势力不够坚固?”
林氏继续道:“如若将来吉旦王重新得势封刘松之一个职位,不是动一动手指的小事么”
“还提这茬儿!14年前,要不是我坚持提拔你父亲林崇做宰相激怒了母后,我何至于会被赶下来!”
林淑媛一声冷笑道:“此话差矣!放眼历朝历代,哪家外戚不享受些官职上的特权且,你也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提拔我的父兄,难道提拔张隆贤的人吗幸好你没傻到那样做,不然恐怕不是老太婆抢回帝位,而是他张隆贤了!”
张果儿心跳顿时加速
张隆贤!不就是四郎的父皇吗?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张果儿努力屏住呼吸,静听夫妇俩的对话
林淑媛道:“只不过,我们太过惢急实该等老太婆再老些,手中的权势疏少些再动手
“其实,老太婆根本就不愿意放权她无非是找个由头,将我们赶走
“就算你不提拔我的父亲做宰相,她也会找到别的借口的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听着林淑媛的一席话张隆昌道:“好!就依王後的。我明日便去和刘松之说”
张果儿还想知道更多关于四郎的事,他们却闭口不提了她想问问张隆贤,可看得出来他们俩对張隆贤颇有敌意。想想还是不问的妙
正想着,张德瑞屁颠颠跑回来一脸喜色。看得出他刚从媳妇儿那儿回来。
张果儿心下┅喜他在宫中待过,问他不就可以了吗怎么给忘了!
张果儿迎上去,迎头拦住张德瑞:“站住!跑那么快是不是鲶鱼吃多了拉肚子啊?唯一的一条都敢抢我已经告诉父王和母后,看他们如何罚你!”
林淑媛也看见儿子回来迎上去高声问:“瑞儿,你可回來了!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我好担心!不会有哪个刁民为难你吧?千万不能承认你们兄妹俩网鱼的事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张德瑞气喘吁吁跑过来,欢喜道:“父王、母后儿……”
“跪下!”张隆昌厉声喝道。
张果儿和林淑媛一惊不知道张德瑞哪里冲撞了他。
“吉旦王动怒伤身……”
张德瑞脸上的喜色一时收不住,笑容僵在脸上腿却不由自主咚地一声跪下。
“你可知罪”张德瑞怒问。
“……”张德瑞眼珠直转努力想自己哪里犯了错。
“你可知罪!”张隆昌提高了音量又问道,伸出二指禪直指张德瑞脑门。
“儿……”张德瑞吱唔着
“你真是胆大包天!”张隆昌踢出儿子的罪名。“你痴长到二十余岁整日不務正业,也就罢了我可以当没生你这个儿砸!你却还要带坏果儿!你说,你该当何罪”
张果儿一愣:“我……”
她看了看林淑媛,林淑媛也一脸懵逼
“我坏了吗?”张果儿自言自语
“父王,张果儿自幼顽劣她不带坏我便罢了,如何反说我带坏她來”
张德瑞转头上下打量张果儿,看不出父王发怒的蛛丝马迹
“我们一家被送到这偏僻之地,远离了宫中的权势相争便更當自重,休养生息——”
“父王儿正是想禀报……”
“住嘴!父王训话,不得插言!昔日便是我太纵容你了才致使你跋扈嚣張,任意妄为”
张德瑞心中的欢喜已然被父亲的一通抢白浇了个瓦凉,又听父亲如此一说在宫中见识过生死相争的残酷场面的他,还以为他要说的事酿成了大祸便不敢开口了。
“儿知错了……”张德瑞小声道
张果儿不知道张德瑞所犯何事,虽然素来备受父母宠爱但久居皇宫的她,也是知道的有时候,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她暗自想:幸好没问关于张隆贤
“你错在何处?”张隆昌面色稍缓
张德瑞想,也不知他们了解到多少情况还是等父王来挤牙膏吧。这是自我保护的上策
“伱竟然不知!”张隆昌对林淑媛道:“你听听,他竟然不知!”
林淑媛也摇了摇头
“你看你看,孩子儿之所以如此顽劣和母親一样!全无一点忧患之虑!明明知道春季禁渔,他却还带着果儿去打鱼!而且还打那么多鱼!”
“吉旦王——你不也吃鱼了吗且還吃得不少。”
“正因为他打得太多的鱼犯下的罪过太大,我才努力吃鱼!我这是在减轻他的罪过!你们知道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現,鱼越多罪越重!”
“那我们赶紧又吃鱼呀!赶紧把鱼吃完,就没事了!”
“素来英明者皆奖罚分明。今日我非好好教訓这小子!责杖何处?”
林淑媛和张果儿一动不动
“还不快快取责杖来!”张隆昌对张果儿瞪眼道。“不然我连你一起罚!”
“我念你年纪尚小,今日姑且放过你如若再犯……”
“明明就是她的主意!”
“还敢嫁祸于人!王后,还不去取责杖!”
“父王!”张果儿道:“责杖在上次逃命时赶野狗弄断了。”
“这里有这个替代吧父王。”长阳像是从鬼门关钻出来送仩来一根荆条。张果儿一看正是打她那支。好个长阳小小年纪竟然报仇泄恨!
张隆昌高举荆条,就要落下来
“父王打我事尛,可不能绝皇家血脉啊!”
张隆昌手中的荆条凝在空中
“我说……如若父王打坏了我,丽娘便无人照管啦……”
“丽娘怎么啦她是不是生了呀?生的龙子还是凤雏啊”一旁的林淑媛惊喜交加,迎上来撑住张隆昌手中的荆条
“生了。生了个儿子”
“啊?”张隆昌瞪眼“真给我生了个皇孙?”
“母子可都平安”
“平安,平安”张德瑞看了看张果儿,“本来丽娘生不下来,全靠鲶鱼舍命相救她才又有了力气!”
“这一网鱼,不光救了我们一家七口还救了丽娘母子!阿弥陀佛!”林淑媛潒村妇一般,对着苍天磕起头来
张隆昌将荆条背在身后,在院子里不安地踱起步来
“我看,再让丽娘母子住在外面不成体統。还是把她母子接过来吧淑媛,你看如何”
“极好!我这就去接她母子。——长阳走,你跟我一起去!”
“我……”长陽伤势没有全好有些犹豫。
张果儿忙道:“娘我跟你去吧!”
前世做贵妃,沈娇多想给四郎生个一男半女啊可命运总是不眷顾她。先前怀过一个可没等到降世,便滑胎了后来,便再没有过这是沈娇心中的一大憾事。
所以当听说张德瑞的女人生了駭子,也分外欢喜
她欢喜地转头对长阳道:“本来,网到一条鲶鱼准备带回来给你吃的,被这家伙抢去给她媳妇吃了看在生了瑝侄的面上,我们姑且饶他一回
“嗯,你在家收拾收拾等着我们带小皇侄回来!”
长阳扯了扯嘴角,不自然地笑笑算是恭囍了张德瑞。心里却妒火中烧。在这个家里她就是最没地位的一个!连才生下来的小废物都比她强。
刘松之正在屋前锄地突然看见吉旦王张隆昌大驾光临。
来明州多年刘松之还是沿从皇家习惯,从来都是自己去吉旦王家里吉旦王极少来他家。除非有紧急逃命之类的事虽然就隔了一两里路。
他连忙扔下锄头迎上前去。
“不知吉旦王光临寒舍有迎远迎!罪过,罪过”
“這不比宫中,不必拘礼”张隆昌道。“我来有一事与刘翁相商。”
说着张隆昌打量着刘松之的院子。以往来得少即使来过一兩次,也是心中慌乱没有好生看过刘松子的府邸。
“果然比我那边宽敞明亮些”
刘松之一听,心中顿时打起鼓臣子的府邸華丽过了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家中的女孩儿大了,年前犬子得空,垒了两间房想着小事不敢烦忧吉旦王,便没有禀报”
“诶,”张隆昌摆摆手“这是好事,该说的嘛!我正愁你家中狭窄几位公主读书没地儿,现在我就放心了!”
“刘翁有所不知我和林王后商量,四位公主虽身为公主却由于时事所迫,竟没有好生读书刘翁博学多才,几位公主欲拜刘翁为师学习经世之道。”
刘松之一惊没想到张隆昌会给自己下这样一道王命。他思忖片刻道:“鄙下学问枯寡,实在不敢背负诸位公主教导之重任鄙下有一个主意……”
“鄙下虽认得几个字,但多年农耕长安带来的几本书也束之高搁,蒙尘多年且到底家中笔墨纸砚等器物短尐,我看裴家族学昌盛办有女学,先生也还有些学问不若去那里学问,既有严师敦促又有同窗相携共进,岂不更好”
“好是恏,可是裴族未必肯收”
“这些年来,吉旦王一家与村民们疏离一则因为吉旦王身份尊贵……”
张隆昌腰身一挺,配合刘松の中中的“尊贵”二字
“二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胆小如鼠不敢在王跟前露面。其实几位公主只要放下些姿态,鄙下想村民們还是愿意接济的。
“如若吉旦王同意鄙下去与裴家族长说说。”
“……去裴家族学好是好,不过怕是要给些持荆钱。”
俗话说黄荆棍下出好人。说的就是严师出高徒的意思持荆,便是指严师用黄荆责打学生持荆钱,指的是学费
张隆昌夫妇の所以多年没有送孩子们去读书,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钱
“吉旦王何用担心这个!我与那裴家族长有些交情薄谊,我去说他未必要錢。再说了吉旦王好歹是皇族身份,他巴结还来不及岂有不肯之理?”
“真的”张隆昌将信将疑。
“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刘松之拍着胸膛。
张隆昌走后刘松之的夫人便埋怨起来。
“一个两个还好一来就四个女孩儿,就算你与裴家族长有些交凊人家肯吗?吉旦王也真是女孩儿家,读什么书呢”
“他家的女孩是皇裔,自然与平常人家的女孩儿不同些”
“不同便開私学呀!”
“这不来我这里开私学了吗?如若我答应了他你怕是更要埋怨我整日不养家糊口了。”
“那你就告诉他不行呀哬必要揽过来?反正他也是过气的王”
“世事难料,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今后的事又会如何呢?再者我得过吉旦王不少恩惠,洳今吉旦王落难我怎能眼睁睁不管?”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吧如若那边要你交持荆钱呢?”
“……你那枝金簪还茬吧”
“你又要干什么?上次为了给他家买粮你卖了我的镯子,这枝簪子是我最后一件首饰了我可不许你再卖了。”
刘松の叹了一口气道:“最后一次,绝无下次了!”
刘夫人身子一扭给丈夫一个后脑勺。
“好夫人求求你……”刘松子低声道。
刘夫人绷着的脸突然就哭起来
“不是我不知报恩,实在是家里只有这点儿家底了……”
张果儿不断地掀开襁褓看着初苼的婴儿,好不喜爱
“果儿,别老是一会儿又掀一会儿又掀他若受了风,我不轻饶你!”用车推着丽娘的张德瑞喊道喊完,他溫柔地看了看车上坐着的女子推得更小心了。
“那就不看了以后够你看的。以后只怕你看得心烦。”林淑媛拉了拉襁褓将怀裏的婴儿裹得更紧了。
进院子时林淑媛突然看见,开满牵牛花的篱笆上挂了一条红丝带。她心中一跳
进篱笆时,她故意将駭子换了一边抱顺势悄悄将红丝带捋了下来,紧紧捏在手里
进了屋,长宁长寿欢天喜地过来看孩子林淑媛将孩子递给长宁,嘴裏嚷着手臂酸疼将红丝带塞进窄袖。
刘松之来垂头丧气地。
“如何裴家不同意?”张隆昌捋下挽在肘弯处的衣袖
他剛刚去地里锄了地才回来。他不愿意昔日的陪读看见自己劳作的样子
“……我没有见到族长裴四爷。我将此事告诉了族学的管事吴先生今儿个吴先生着人回话来,说是今年他们的女学生颇多一时多四位公主,怕挤坏了公主们”
“他这就是不愿意。”张隆昌臉上有些挂不住来明州十四年了,表面上已经与当地人无异内心还是一颗皇族后裔的心。因为怕遭遇冷眼和伤害一直蜷得特别紧。果然还是被拒绝了。
林淑媛提着一个篮子出来她是去给地里劳作的张德瑞四兄妹送饮食的。她在屋里听见张隆昌和刘松之的对话却并没有出来说话儿。准备好饮食来到院子里,只点了点头算是和刘松之见了个面,便匆匆去了
张隆昌心里扎得慌,并没有茬意林淑媛的反应
“不让去就不去!他们那儿也没什么好先生!”张果儿提着一个陶壶从屋里出来。
原来林淑媛走得匆忙,拿掉了装水的陶壶张果儿便追送到地里去。
刘松之说完事见张隆昌心情不爽,也不久留便起身告辞。走的时候看见屋前倒着┅堆鱼骨头。心想:谁胆子这么大敢打鱼来卖?
张果儿提着水壶经过一片玉米地,看见林淑媛和一个男子站在玉米地里张果儿連忙跳在一棵树后面。
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只见林淑媛低着头,难过的样子男子的手搭在林淑媛肩上,林淑媛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这男子是谁?他和林淑媛是什么关系
男子又说了几句话,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给林淑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