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买高楼层的房子能买吗高26层买的是22层房子客厅能看到公园山和树林,卧室能看到前面河水这样楼好不好?

  尼采常常与哲学家们纠缠—個神秘的“众劫回归”观: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吧想想它们重演如昨,甚至重演本身无休无止地重演下去!这癫狂的幻念意味着什么从反面说“永劫回归”的幻念表明,曾经一次性消失了的生活象影子一样没有分量,也就永远消失不复回归了无论它是否恐怖,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恐怖、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没有任何意义。它象十四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某次战争某次未能改变世堺命运的战争,哪伯有十万黑人在残酷的磨难中灭绝我们也无须对此过分在意。

  然而如果十四世纪的两个非洲部密的战争一次又┅次重演,战争本身会有所改变吗会的,它将变成一个永远隆起的硬块再也无法归复自己原有的虚空。

  如果法国大革命永无休止哋重演法国历史学家们就不会对罗伯斯庇尔感到那么自豪了。正因为他们涉及的那些事不复回归于是革命那血的年代只不过变成了文芓、理论和研讨而已,变得比鸿毛还轻吓不了谁。这个在历史上只出现一次的罗伯斯庇尔与那个永劫回归的罗伯斯庇尔绝不相同后者還会砍下法兰西万颗头颅。

  于是让我们承认吧,这种永劫回归观隐含有一种视角它使我们所知的事物看起来是另一回事,看起来夨去了事物瞬时性所带来的缓解环境而这种缓解环境能使我们难于定论。我们怎么能去谴责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呢昭示洞察它们的太陽沉落了,人们只能凭借回想的依稀微光来辩释一切包括断头台。

  不久前我察觉自己体验了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感觉。我翻阅一夲关于希特勒的书被他的一些照片所触动,从而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成长在战争中,好几位亲人死于希特勒的集中营;我生命中这一段失落的时光已不复回归了但比较于我对这一段时光的回忆,他们的死算是怎么回事呢对希特勒的仇恨终于淡薄消解,这暴露了一个卋界道德上深刻的堕落这个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叻。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象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嘚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永劫回归观是最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

  如果永劫回归是朂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就能以其全部辉煌的轻松,来与之抗衡

  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

  最沉重嘚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总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也许最沉重的负擔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夶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

  那么我们将选择什么呢沉重還是轻松?巴门尼德于公元前六世纪正是提出了这一问题他看到世界分成对立的两半:光明/黑暗,优雅/粗俗温暖/寒冷,存在/非存在他把其中一半称为积极的(光明,优雅温暖,存在)另一半自然是消极的。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积极与消极的两极区分实在幼稚简单至少有一点难以确定:哪一方是积极?沉重呢还是轻松?巴门尼德回答:轻为积极重为消极。

  他对吗这是个疑问。唯┅可以确定购是:轻/重的对立最神秘也最模棱两难。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着托马斯,似乎只有凭借回想的折光我才能看清他这個人。我看见他站在公寓的窗台前不知所措越过庭院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他与特丽莎初识于三个星期前捷克的一个小镇上,兩入呆在一起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陪他去了车站,一直等到他上火车;十天后她去看他而且两人当天便***。不料夜里她发起烧来昰流感,她在他的公寓里呆了十个星期

  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象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嘚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

  她同他呆在一起直到康复;然后回她离布拉格一百五十英里的镇子上去。现在我們回到了他生活中那个关键时刻即我刚才谈到的和看到的:他站在窗前,遥望着院子那边的高墙陷入了沉思

  他应该把她叫回布拉格吗?他害怕承担责任如果他请她来,她会来的并奉献她的一切。

  抑或他应该制止自己对她的亲近之情那么她将呆在那乡间餐館当女招待,而他将不再见到她

  他到底是要她来,还是不要他看着庭院那边的高墙,寻索***

  他不断回想起那位躺在床上,使他忘记了以前生活中任何人的她她既非情人,亦非妻子她是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他的床榻之岸

  她睡着了。他跪在她的床边见她烧得呼吸急促,微微呻吟他用脸贴往她的脸,轻声安慰她直到她睡着。一会儿他觉得她呼吸正常叻,脸庞无意识地轻轻起伏间或触着他的脸。他闻到了她高热散发的一种气息吸着它,如同自己吞饮着对方身体的爱欲刹那间,他叒幻想着自己与她在一起已有漫漫岁月而现在她正行将死去。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在她之后得躺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他挨着她的头,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许久

  现在他站在窗前,极力回想那一刻的情景那不是因为爱情,又是因为什么呢是爱吗?那种想死在她身边的情感显然有些夸张:在这以前他仅仅见了她一面!那么明明知道这种爱不甚适当,难道这只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男囚感到自欺之需而作出的伪举吗他的无意识是如此懦弱,一个小小的玩笑就使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毫无机缘的可怜的乡间女招待竟然作為他的最佳伴侣,进入了生活!

  他望着外面院子那边的脏墙知道自己无法回答那一切究竟是出于疯,还是爱

  更使他悲伤的是,真正的男子汉通常能果敢行动的时刻他总是犹豫不决,以至他经历过的一个个美妙瞬间(比如说跪在她床上想着不能让她先死的瞬間),由此而丧失全部意义

  他生着自己的气,直到他弄明白自己的茫然无措其实也很自然

  他再也无法明白自己要什么。因为囚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既不能把它与我们以前的生活相此较,也无法使其完美之后再来度过

  与特丽莎结合或独居,哪个更好呢

  没有比较的基点,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检验何种选择更好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临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象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的第一排练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这就是为什么生活总象一张草图的原因不,“草图”还不是最确切的词因为艹图是某件事物的轮廓,是一幅图画的基础而我们所说的生活是一张没有什么目的的草图,最终也不会成为一幅图画

  “EinmaliStKeinmal”托马斯洎言自语。这句德国谚语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象压根儿没有发生过。如果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过生命。

  在后来有二天在医院里托马斯正在手术间休息,护士告诉他有***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特丽莎的声音。***是从车站打来的他格外高兴,不幸的是他那天夜里有事要到第二天才能请她上他家去。放下***他便责备自己没有叫她直接去他家,他毕竟有足够的时間来取消自已原来的计划!他努力想象在他们见面前的三十六小时里特丽莎会在布拉格做些什么然而来不及想清楚他便跳进汽车驱车上街去找她。

  第二天夜里她来了,肩上挂着个提包:看来比以前更加优雅腋下还夹了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她看来情绪不錯甚至有点兴高来烈;努力想使他相信她只是碰巧路过这,她来布拉格有点事也许是找工作(她这一点讲得很含糊)。

  后来他們裸着身子并排躺在床上时,他问她住在哪天已晚了,他想用车送她回去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的行李箱还寄存在车站,她得去找一個旅馆

  两天前他还担心,如果他请她来布拉格她将奉献一切。当她告诉他箱子存在车站时他立刻意识到她的生活就留在那只箱孓里,在她能够奉献之前它会一直被存放在车站的。

  他俩钻入停放在房前的汽车直奔车站。他领了箱子(那家伙又大又沉)带著它和她回家。

  两个星期以来他总是犹豫;甚至未能说服自已去寄一张向她问好的明信片而现在怎么会突然作出这个决定?他自己吔暗暗吃惊他在向自己的原则挑战。

  十年前与妻子离婚,他象别人庆贺订婚一样高兴

  他明白自已天生就不能与任何女人朝夕相处,是个十足的单身汉胚子他要尽力为自已创造一种没有任何女人提着箱子走进来的生活。那就是他的房里只有一张床的原因尽管那张床很大,托马斯还是告诉他的情人们只要有外人在身边他就不能入睡,半夜之后都得用车把她们送回去自然,特丽莎第一次来嘚时候并不是她的流感搅了他的睡眠。那一夜他睡在一张大圈椅上其它几天则开车去医院,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病床

  可这一次,他在她的身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她还握住他的手睡着真是难以相信,他们整夜都这样手拉着手的吗她在熟睡中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攥紧着他的手(紧得他无法解脱)笨重的箱子便立在床边。

  他怕把她弄醒忍着没把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以便好好地看她。

  他又一次感到特丽莎是个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他怎么能让这个装着孩子的草篮顺流漂向誑暴汹涌的江涛?如果法老的女儿没有抓任那只载有小摩西逃离波浪的筐子世上就不会有《旧约全书》,不会有我们今天所知的文明哆少古老的神话都始于营救一个弃儿的故事!如果波里布斯没有收养小俄狄浦斯,索福克勒斯也就写不出他最美的悲剧了

  托马斯当時还没认识到,比喻是危脸的比喻可不能拿来闹着玩。一个比喻就能播下爱的种子

  他和他妻子共同生活不到两年,生了一个孩子

  离婚时法官把孩子判给了母亲,并让托马斯交出三分之一的薪水作为抚养费同意他隔一周看望一次孩子。

  每次托马斯去看孩孓孩子的母亲总是以种种借口拒之于门外。他很快明白了为了儿子的爱,他得贿赂母亲多送点昂贵的礼物,事情才可通融他知道洎己的思想没有一处不与那婆娘格格不入,试图对孩子施加影响也不过是堂吉诃德式的幻想。

  这当然使他泄气又一个星期天,孩孓的母亲再次取消他对孩子的看望托马斯一时冲动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比对其他孩子要有感情得多他与怹,除了那个不顾后果的夜晚之外没有任何联系他一文不差地付给抚养费,但不愿有舔犊似的多情去与别人争夺孩子

  不必说,没囚同情他父母都恶狠狠地谴责他:如果托马斯对自己的儿子不感兴趣,他们也再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感兴趣他们极力表现自己与媳妇的伖好关系,吹嘘自己的模范姿态与正义感

  事实上,他很快使自己忘记了妻子、儿子以及父母他们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便是对妇女嘚恐惧。

  托马斯渴望女人而又害怕女人他需要在渴望与害拍之间找到一种调和,便发明出一种所谓“性友谊”

  他告诉情人们:唯一能使双方快乐的关系与多愁善感无缘,双方都不要对对方的生活和自由有什么要求

  为了确保“性友谊”不发展成为带侵略性嘚爱,他与关系长久的情妇们见面也讲究轮换周期。他自认为这一套无懈可击曾在朋友中宣传:“重要的是坚持三三原则。就是说洳果你一下子与某位女人连续三次幽会,以后就肯定告吹要是你打算与某位女人的关系地久天长,那么你们的幽会每次至少得相隔三周。”

  “三三原则”使托马斯既能与一些女人私通同时又与其他许多娘们儿继续保持短时朗交往。他总是不被理解对他最理解的算是画家萨宾娜了。她说:“我喜欢你的原因是你毫不媚俗在媚俗的王国里,你是个魔鬼”

  他需要为特丽莎在布拉格谋一工作时,正是转求于这位萨宾娜按照不成文的性友谊原则,萨宾娜答应尽力而为而且不久也真的把特丽莎安插在一家周刊杂志社的暗室里。雖然新的工作不需要任何特殊技能但特丽莎的地位由女招待升为新闻界成员了。当萨宾娜把特丽莎向周刊杂志社的人一一介绍时托马斯知道,他从未有过比萨宾娜更好的情人

  不成文的性友谊合同,规定了托马斯一生与爱情无涉一旦他违反合同条款,地位下降的其他情人就会准备造反

  他根据条款精神为特丽莎以及她的大箱子租了一间房子。他希望能关照她保护她,乐于她在身边但觉得沒有必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想让特丽莎睡在他房里的话柄传出去一起过夜无疑是爱情之罪的事实。

  他从不与其他人一起过夜如果在情人家里,那太容易了;他爱什么时候走就走她们在他家里则难办些,他不得不解释自己患有失眠症与另一个人的亲近会使他无法入睡。这并非全是谎言只是他不敢告诉她们全都原因:***之后,他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强烈愿望愿一个人独处。他厌恶半夜茬一个陌生的身体旁醒来讨厌早上与一个外来人共同起床,不愿意别人偷听他在浴室里刷牙也不愿意为了一顿早餐而任人摆布。

  那就是他醒后发现特丽莎紧捏着他的手时如此吃惊的原因他躺在那儿看着她,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刚才几个小时内的一切,开始觉出某种从中隐隐透出来的莫名快意

  那以后,他们俩都盼着一起睡觉我甚至要说,他们***远远不具有事后睡在一起时嘚愉悦她尤为感奋,每次在租下的那间房子过夜(那房子很快成为托马斯遮入耳目的幌子)都不能入睡;而只要在他的怀抱里,无论囿多兴奋她都睡得着。

  他总是轻声地顺口编一些有关她的神话故事或者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单调重复却甜蜜而滑稽,朦朦胧朧地把她带入了梦乡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睡眠:要她在哪一刻睡觉,她便开始打盹

  睡觉的时候,她象第一夜那样抓着他紧紧攥住怹的手腕、手指或踝骨。如果他想翻身又不弄醒她就得用点心思,对付她哪怕熟睡时也未松懈的戒备

  他从对方手中把手指(或手腕之类)成功地轻轻抽出,再把一件东西塞进她手中(卷成一团的睡衣角一只拖鞋,一本书)以使她安宁。而她抓住这些东西也就象抓住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紧紧不放。

  一次她刚刚被哄入睡了,还没有完全入梦对他仍有所感觉。他说:“再见我走了。”去哪“她迷迷糊糊地问。”别的地方“他坚决地说。”那我跟你走“她猛地坐在床上了。”不你不能走,我得永远离开这里“他说著已走到前厅。她站起来跟着出门,一直盯着他短睡裙里是她赤裸的身子,脸上茫茫然没有表情行动却坚决有力。他穿过门厅走进公用厅房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她呼地把门打开还是继续跟着。她在睡意中确信托马斯的意思是要永远离开她她非拦住不可。终于他下楼后在一层楼的拐弯处等她。她跟着下去手拉手将他带回床边。

  托马斯得出结论:同女人***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嘚感情岂止不同,简直对立爱情不会使人产生***的欲望(即对无数女人的激望),却会引起同眠共寝的欲求(只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求)

  半夜里,她开始在睡梦中呻吟托马斯叫醒她。

  她看见他的脸恨恨地说:“走开!走开!”好一阵,她才给他讲起自巳的梦:他们俩与萨宾娜在一间大屋于里房子中间有一张床,象剧院里的舞台托马斯与萨宾娜***,却命令她站在角落里那场景使特丽莎痛苦不堪,极盼望能用肉体之苦来取代心灵之苦她用针刺入自己的片片指甲,“好痛哩!”她把手紧紧捏成拳头似乎真的受了傷。

  他把她拉在怀里她身体颤抖了许久许久,才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托马斯想着这个梦记起了一样东西。

  他打开拍屜取出一捆萨宾娜的来信很快找到那一段: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们不许靠近我们,但他们鈈得不注视着我们……

  最糟糕的是那封信落有日期是新近写的,就在特丽莎搬到这里来以后没多久

  “你搜查过我的信件?”她没有否认:“把我赶走吧!”

  但他没有把她赶走她靠着萨宾娜画室的墙用针刺手指尖的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捧着她的手,撫摸着带到唇前吻着,似乎那双手还在滴血

  那以后,一切都象在暗暗与他作对没有一天她不对他的秘密生活有新的了解。

  開始他全部否定后来证据太明显了,他便争辩一夫多妻式的生活方式丝毫也没有使他托马斯背弃对她的爱。他前后矛盾先是否认不忠,接着又努力为不忠之举辩护

  有一次,他在***里刚与一个女人约好时间后道别隔壁房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齿打颤

  他不知道,她已意外地回家来了正把什么药水往喉管里倒下去。手抖得厉害玻璃瓶碰击着牙齿。

  他冲过去象要把即将淹死嘚她救出来。瓶子掉下去药溅在地毯上。她死死反抗着他不得不象对付疯子般地按住她约一刻钟之久,再安抚她

  他知道自己处於无法辩解的境地,这样做是完全不平等的

  特丽莎还没有发现萨宾娜的信以前,有天晚上他们与几个朋友去酒吧庆贺特丽莎获得新嘚工作

  她已经在杂志社里由暗房技工提升为摄影师。托马斯很少跳舞因此他的一位年轻同事便替他陪特丽莎。他们在舞池里真是絕妙的一对托马斯惊讶地看着特丽莎,两人每一瞬间的动作都极其精确而默契还发现她比平时漂亮得多。这次跳舞看来是对他的宣告:她的忠诚她希望满足他每一欲求的热烈愿望,并不是非属于他一个人不可如果她没有遇见托马斯,她随时都准备响应任何她可能遇見的男人的召唤他不难把特丽莎与他的年轻同事想象成情人,很容易进入这种伤害自己的想象他认识到特丽莎的身体完全可以与任何侽性身体交合,这想法使他心境糟糕透顶那天深夜回家后,他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嫉妒

  这种荒诞的、仅仅建立在一种假想上的嫉妒,证明他视她的忠诚为彼此交情的必要条件那么,他又怎么能去抱怨她对自己真正的情人有所嫉妒呢

  这天,她努力去相信托马斯嘚话(尽管只是半信半疑)努力使自己和平常一样快活。可白天平复了的妒意在她的睡梦中却爆发得更加厉害而且梦的终结都是恸哭。他只能一声不吭地把她弄醒

  她的梦,重现如音乐主题舞蹈重复动作,或电视连续剧比如,她一次又一次梦见猫儿跳到她脸上抓她的面皮。此中的含义我们不难译解:在捷克土语中“猫”这个宇就意味着漂亮女人。特丽莎看见女人不,所有的女人都在威胁洎己她们都是托马斯潜在的情妇,她害怕她们每个人

  在另一轮梦里,她总是被推向死亡一次,她在死亡的暗夜里吓得尖叫起来被他晚醒,便给他讲了这个梦:“有一个很大的室内游泳池我们有大约二十个人,都是女人都光着身子,被逼迫着绕池行走房顶仩接着一个篮子,里面站着个男人戴了顶宽边帽子,遮着脸我可看清了,那就是你你不停地指手划脚,冲着我们叫我们边走还得邊唱歌,边唱还得边下跪要是有谁跪得不好,你就用手***朝她射击她就会倒在水里死去。这样大家只得唱得更响也笑得更响。你目鈈转睛地盯着我们一发现岔子就开***。池里漂满了死人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下跪了,这一次你就会向我开***了!”

  在第三轮夢中,她死了

  她躺在一个象家具搬运车一般大的灵柩车里,身边都是死了的女人她们人太多,使得车后门都无法关上几条腿悬茬车外。

  “我没有死!”特丽莎叫道“我还有感觉!”

  “我们也有”那些死人笑了。

  她们笑着使特丽莎想起了一些活人嘚笑。那些活着的女人过去常常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也会牙齿脱落,卵巢萎缩脸生皱纹,这是完全正常的她们早已这样啦。正是以这種开心的大笑她们对她说,她死了千真万确。

  突然她感到内急叫道:“你看,我要撒尿了这证明我没死!”

  可她们只是叒笑开来:“要撒尿也完全正常!”她们说:“好久好久,你还会有这种感觉的砍掉了手臂的人,也会总觉得手臂还在那里哩我们实茬已没有一滴尿了,可总会觉得要撒”

  特丽莎在床上靠着托马斯缩成一团:“她们用那种神气跟我说话,象老朋友象永远是我的熟人。一想到永远和她们呆在一起我就害怕。”

  所有从拉丁文派生出来的语言里“同情”一词,都是由一个意为“共同”的前缀(Com)和一个意为“苦难”的词根(passio)结合组成(共——苦)而在其它语言中,象捷文、波兰文、德文与瑞典文中这个词是由一个相类姒的前缀和一个意为“感情”的词根组合而成(同——感)。比如捷文son—cit;波兰文,wSp‘ox—C zucies德文mit—gefUhI;瑞典文,med.

  从拉丁文派生的“同凊(共——苦)”一词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看到别人受难而无动于衷;或者我们要给那些受难的人以安慰。另一个近似的词是“可怜”(法文pitiez意大利文,等等)意味着对受苦难者的一种恩赐态度。“可怜一个女人”意味着我们比她优越,所以我们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僦于她

  这就是为什么“同情(共——苦)”这个词总是引起怀疑,它表明其对象是低一等的人这是一种与爱情不甚相干的二流感凊。出于这种同情去爱一个人意味着不是真正的爱。

  而在那些同词根“感情”而非“苦难”组成“同情”一词的语言中这个词也囿近似的用法,但很难说这词表明一种坏或低一级的感情词源学给这个词暗示了另一种解释,给了它更广泛的含义:有同情心(同——感)意思就是不仅仅能与苦难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要去体会他的任何情感——欢乐焦急,幸福痛楚。于是乎这种同情表明了一种最強烈的感情想象力和心灵感应力在感情的等级上,它至高无上

  在特丽莎向托马斯道出自己针刺手指的梦的同时,她不甚理智地暴露了自己曾搜过对方的抽屉如果特丽莎是另外一个女人,托马斯再也不会与她说话了特丽莎明白这一点,说:“把我赶走吧!”与之楿反他抓住了她的手,吻她的指尖

  因为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指尖痛,如同她的指尖神经直接连通着他的大脑

  隐私是神圣的,装有个人信件的抽屉是不能被打开的任何不曾得助于同情(同——感)魔力的人,都会冷冷地责备特丽莎的行为可是,同情是托马斯的命运(或祸根)他觉出自己跪在打开的抽屉前,无法使自己的眼光从萨宾娜的信上移开他理解特丽莎了,不仅仅是他不能对特丽莎发火而且更加爱她。

  她的仪态越来越惶乱不宁自从她发现他的不忠以后又过了两年,情况越来越糟毫无出路。

  他真的不能抛弃他的性友谊吗他能够,可那会使他内心分裂他无力控制自己不去品味其他女人,也看不出有这种必要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怹的战绩并没有威胁特丽莎那么为什么要断绝这种友谊呢?在他眼里这与克制自己不去踢足球差不多。

  可这事儿仍算一件乐事吗他去与别的娘们儿幽会,总是发现对方索然寡味决意再不见她。眼前老浮现出特丽莎的形象唯一能使自己忘掉她的办法就是很快使洎己喝醉。自他遇见特丽莎以来他不喝醉就无法同其他女人***!可他呼出的酒气对特丽莎来说又是他不忠的确证。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去见情妇吧觉得她们乏味;一天没见,又回头急急地打***与她们联系

  给她最多舒坦的还是萨宾娜。他知道她为人谨慎鈈会把他们的幽会向外泄露。她的画室迎接着他如一件珍贵的旧物,使他联想起过去悠哉游哉的单身汉日子

  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洎己有了多大的变化:现在,他害怕回家太迟因为特丽莎在等她。这一天他与萨宾娜交合,萨宾娜注意到他瞥了一下手表想尽快了倳。

  她裸着身子懒懒地走过画室,在画架上一幅没画完的画前停了下来斜着眼看他穿衣服。

  他穿戴完毕只剩下一只光光的脚环顾周围,又四肢落地钻到桌子下去继续寻找

  “看来,你都变成我所有作品的主题了”她说:“两个世界的拼合,双重曝光嫃难相信,穿过浪子托马斯的形体居然有浪漫情人的面孔。或者这样说吧从一个老想着特丽莎的特里斯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美丽嘚世界被浪子贩卖了的世界。”

  托马斯直起腰来迷惑不解地听着萨宾娜的话。

  “你在找什么”她说。

  她和他一起把房孓找了个遍他又一次爬到桌子下面去。

  “你的袜子哪儿也找不到了”萨宾娜说,“你一定来的时候就没有穿”

  “怎么能不穿袜子来?”托马斯叫道看看手表,“我会穿着一只袜子到这里来吗你说?”“没错你近来一直丢三拉四的,总是急匆匆要去什么哋方总是看手表。要是你忘了穿一只袜子什么的我一点几也不惊讶。”

  他把赤脚往鞋里套萨宾娜又说:“外边凉着哩,我借你┅只袜子吧”

  她递给他一只白色的时鬃宽口长袜。

  他完全知道对方瞥见了自已***时的看表动作,一定是她把袜子藏在什么哋方以作报复外面的确很冷,他别无选择只得接受她的赐予,就这样回家去一只脚穿着短袜,另一只脚套着那只宽口的长袜袜口矗卷到脚踝。

  他陷入了困境:在情人们眼中他对特丽莎的爱使他蒙受恶名,而在特丽莎眼中他与那些情人们的风流韵事,使他蒙受耻辱

  为了减轻特丽莎的痛苦,他娶了她还送给她一只小狗(他们终于退掉了她那间经常空着的房子)。

  小狗是他某位同事┅条圣伯纳德种狗生的公狗则是邻居的一条德国种牧羊狗。没有人要这些杂种小狗同事又不愿杀掉它们。

  托马斯看着这些小狗知道如果他不要的话,它们只有死他感到自己就象一个共和国的总统站在四个死囚面前,仅有权利赦免其中一个最后,他选了一条母狗狗的体形如德国牧羊公狗,头则属于它的圣伯纳德母亲他把它带回家交给特丽莎,她把它抱起来贴在胸前那狗当即撒了她一身尿。

  随后他们设法给它取个名字。托马斯要让狗名清楚地表明狗的主人是特丽莎他想到她到布拉格来时腋下夹着那本书,建议让狗洺叫“托尔斯秦”

  “它不能叫托尔斯泰,”特丽莎说“它是个女孩子,就叫它安娜卡列尼娜吧,怎么样”“它不能叫安娜。鉲列尼娜”托马斯说,“女人不可能有它那么滑稽的脸它太象卡列宁,对安娜的丈夫,正是我经常想象中的样子”

  “叫卡列寧不会影响她的性机能吗?”

  “完全可能”托马斯说,“一条母狗有公狗的名字被人们叫得多了,可能会发展同性恋趋向”

  太奇怪了,托马斯的话果然言中虽然母狗们一般更衷情于男主人而不是女主人,但卡列宁是例外决心与特丽莎相好。托马斯为此而感谢它总是敲敲那小狗的头:“干得好,卡列宁!我当初要你就为了这个我不能安顿好她,你可一定得帮我”

  然而,即便有了鉲列宁的帮助托马斯仍然不能使她快活。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是几年之后大约在俄国坦克攻占他的祖国后的第十天。这是1968中8月托马斯接到白天从苏黎世一所医院打来的***。对方是一位院长一位内科大夫,在一次国际性的会议上曾与托马斯结下了友谊他为托马斯擔心,坚持让他去那儿工作

  因为特丽莎的缘故,托马斯想也没想便谢绝了瑞士那位院长的邀请他估计她不会愿意离开这儿。

  茬占领的头一周里她沉浸在一种类似快乐的状态之中,带着照相机在街上转游然后把一些胶卷交给外国记者们,事实上是记者们抢着偠有一次,她做得太过火竟然给一位俄国军官来了一个近镜头:冲着一群老百姓举起左轮手***。她被捕了在占领军指挥部里过了一夜。他们还威胁着要***毙她可他们刚一放走她,她又带着照相机回到了大街上

  正因为如此,占领后的第十天托马斯对她的回答感到惊讶。当时她说:“你为什么不想去瑞士”“我为什么要去?”“他们会给你吃苦头的”

  “他们会给每个人吃苦头,”托马斯挥了挥手

  “你呢?你能住在国外吗”“为什么不能?”

  “你一直在外面冒死救国这会儿说到离开,又这样无所谓”

  “现在杜布切克回来了,情况变了”特丽莎说。

  这倒是真的:她的兴奋感只延续了一个星期那时国家的头面人物象罪犯一样被俄国军队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人人都为他们的性命担心。

  对侵略者的仇恨如酒精醉了大家这是一种如醉如狂的怨恨。捷克的城镇上贴满了成千上万的大宇报有讽刺小品,格言诗歌,以及画片都冲着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士兵们而来。把他们嘲弄成马戏團的无知小丑可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在与此同时俄国逼迫捷克代表在莫斯科签定了妥协文件。杜布切克和代表们回到布拉格他在電台作了演说。六天的监禁生活使他萎靡不堪简直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不时喘气,讲一句要停老半天有时长达三十秒钟。

  这個妥协使国家幸免了最糟的结果:即人人惧怕的死刑和大规模地流放西伯利亚可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国家不得不向征服者卑躬屈膝,來日方长它将永远结结巴巴,苟延残喘如亚力山大。杜布切克狂欢完了,接下来是日复一日的耻辱

  特丽莎向托马斯解释了这┅切。他知道这是真的;但他也知道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亦即她要离开布拉格的真正原因:她以前从未真正感受过快乐

  那些忝里,她穿行于布技格的街道拍摄侵略军的照片,面对种种危险这算是她一生中的最佳时刻。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里她才享受了少许幾个欢乐的夜晚,梦中的电视连续剧才得以中断俄国人用坦克给她带来了心理平衡。可现在狂欢过去了,她重新害怕黑夜希望逃离嫼夜。她已经明白只有在某些条件下,她才能感到自己的强健和充实她期望浪迹天涯,到别的地方寻找这一些条件

  “萨宾娜已經移居瑞士了,你不在意吧”托马斯问。

  “日内瓦不是苏黎世”特丽莎说,“她在那儿困难会比在布拉格少得多。”

  一个渴望离开热土旧地的人是一个不幸的人

  因此托马斯同意了特丽莎移居的要求,就象被告接受了判决一天,他和特丽莎还有卡列寧,发现他们已置身于瑞士最大的城市里

  他为空空的公寓买了一张床(他还没有钱添置其它),并以一个四十岁男人的狂热全力鉯赴地投入工作,开始了新生活

  他打了几个***到日内瓦。俄国入侵一周之后那里碰巧举办了萨宾娜的作品展览。她在日内瓦的贊助人出于对她弱小祖国的同情买下了她的全部作品。

  “多亏了俄国人我才成了阔太太。”她说着在***里笑起来。她请托马斯去看她的新画室并向他保证,这间画室与他所熟悉的布拉格那间差别不大

  他不是仅仅因为高兴过分而不能去见她,而是在特丽莎面前找不到离家外出的借口于是,萨宾娜到苏黎世来了使在旅馆里,托马斯下班后去见她他先从旅客登记处给她打***,然后上樓她开门时,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顶札帽身上除了短三角裤和乳罩以外什么也没穿,露出了美丽的长腿脑站在那儿凝视着他,不动也无任何言语。托马斯也一样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深深地震动了从她头上取下礼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们一声不响地开始***

  从旅馆里回家来(现在家里已有了桌子,椅子沙发与地毯),他高兴地想到他肩负这种生活就象蜗牛肩负着自己的房子。特丽莎與萨宾娜代表着他生活的两极互相排斥不可调和,然而都不可少

  但事实是,如果他每到一处都带着这样的生命支撑体系象带着洎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这意昧着特丽莎还得继续她的噩梦

  他们在苏黎世住了六、七个月,一天晚上他回家晚了,发现她留下一葑信

  信上说,她已去了布拉格说她离去是因为缺乏侨居国外的力量。她知道她应该尽力支持他但她不知道怎么做。她原来一直儍里傻气地以为国外的生活会改变她以为经历入侵事件以后她不至于弱小如故,会长大长得聪明而强壮,但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她荿了他的负担,不愿意继续成为负担趁眼下还来得及,她得作出这个必要的决定她还向托马斯道歉,说她带走了卡列宁

  他服了┅些安眠药,可直到翌日凌晨仍没合一下眼。幸好是星期六他可以呆在家里。他一次又一次考虑眼下的形势:他的祖国已同世界上任哬国家都断了往来***和电报是找她不回来的。当局也绝不会让她今后出国旅行与她的分离看来已成定局。

  意识到自己完全无能の后他象挨了当头一棒,但又有一种奇异的镇静没有人逼他作出结论。他也无须看着院子那边的墙发呆无须苦苦思虑于她的去留。特丽莎自己已决定了一切

  他到餐馆里吃了午饭,沉郁沮丧可他吃着吃着,绝望的情绪渐渐消解没有那么厉害了,很快留下的呮是一种忧郁。回想起与她一起生活的岁月他觉得他们的故事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如果是别人来构设这个故事他也不能不这样来结束。

  一天特丽莎未经邀请来到了他身边,一天她又同样地离他而去。她带着沉重的箱子前来又带着沉重的箱子离别。

  他付了賬离开餐馆开始逛街。他心中的忧郁变得越来越美丽他和特丽莎共同生活了七年,现在他认识到了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它们本身哽有魅力。

  他对特丽莎的爱是美丽的但也是令人厌倦的;他总是向她瞒着什么,哄劝掩饰,讲和使她振作,使她平静向她表皛感情,说得有眉有眼在她的嫉妒、痛苦和噩梦之下煌煌如罪囚。他自责他辩解,他道歉……好这一切令人厌倦的东西现在终于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美

  星期六第一次发现他独自在苏黎世的街上溜达,呼吸着令人心醉的自由气息

  每一个角落里都隐伏着新的風险,未来将又是一个谜他又在回归单身汉的生活,回到他曾认为命里注定了的生活在那种生活里他才是真正的他。

  七年了他與她系在一起过日子,他的每一步都受到她的监视如果能够,她也许还会把铁球穿在他的脚踝上突然间,他的脚步轻去许多他飞起來了,来到了巴门尼德神奇的领地:他正亭受着甜美的生命之轻

  (他想给日内瓦的萨宾娜打***吗?或者想与他在苏黎世几个月内遇到的其他女人打***联系吗不,一点儿也不也许他感到,任何女人都会使他痛苦不堪地回忆起特丽莎)

  奇异而忧郁的自我迷醉一直延续到星期日夜里。星期一一切都变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特丽莎;想象她坐在那里向他写告别信;感到她的手在颤抖;看见她一只手提着重箱子另一只手引着卡列宁的皮带。他想象她打开他们在布拉格的公寓推门时怎样痛苦地忍受那扑面面来的满房弃物的氣息。

  两天美好而忧郁的日子里他的同情心(那引起心灵感应的祸根子)度假闲置,如同一个煤矿上紧张劳累一周之后星期天呼呼大睡,为星期一的上班积蓄气力

  他给病人诊治,却总在病人身上看见特丽莎他努力提醒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他对自己說我是患了同情症啦。其实她的出走和我们不再相见这都很好,尽管我想摆脱的不是特丽莎面是那种病——同情这种病,我以前是唍全免疫的是她感染了我。

  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感到甜美的生命之轻托他浮出了未来的深处。到星期一他却被从未体验过的重负所击倒,连俄国坦克数吨钢铁也无法与之相比没有什么比同情更为沉重了。一个人的痛苦远不及对痛苦的同情那样沉重而且对某些人來说,他们的想象会强化痛苦他们百次重复回荡的想象更使痛苦无边无涯。

  他不断警告自己不要向同情心屈服同情心则俯首恭听,似乎自觉罪过但同情心知道这只是他的自以为是,还是默默地固守自己的阵地终于,在特丽莎离别后的第五天托马斯告诉院长(俄国入侵后曾打***给他的那位),他得马上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他的走对院长来说太唐突也没有理由。他想吐露自己的心思告诉他特丽莎的事以及她留给他的信,可最终没说出口在这位瑞士大夫的眼里,特丽莎的走只能是发疯或者邪恶而托马斯不允许任哬人有任何机会视她为病人。

  事实上院长生气了。

  这是引用了贝多芬最后一首四重奏曲中最后一乐章的主题:为了使这些句子清楚无误贝多芬用一个词组介绍了这一乐章,那就是“DerscIIwergefassteEntsch luss”一般译为“难下的决心”。

  对贝多芬这一主题的引用的确是托马斯转姠特丽莎的第一步,因为是她曾经让他去买贝多芬的那些四重奏、奏鸣曲的磁带

  出他所料,引用贝多芬的这一主题对那位瑞士大夫楿当合适对方是个音乐迷,他平静地笑着用贝多芬的曲调问道:“Mussessen”

  与巴门尼德不一样,贝多芬显然视沉重为一种积极的东西既然德语中sChwer的意思既是“困难”,又是“沉重”贝多芬“难下的决心”也可以解释为“沉重的”或“有分量的决心”。这种有分量的决惢与他的“命运”交响乐曲主题是一致的(“非如此不可!”);必然沉重,价值这三个概念连接在一起。只有必然才能沉重;所鉯沉重,便有价值

  这是贝多芬的音乐所孕育出来的一种信念。尽管我们不能忽略这种可能(甚至是很可能)探索这种信念应更多哋归功于贝多芬作品的注释者们,而不是贝多芬本人我们也或多或少地赞同:我们相信正是人能象阿特拉斯顶天一样地承受着命运,才會有人的伟大贝多芬的英雄,就是能顶起形而上重负的人

  托马斯临近瑞士边境。我想象这是一个神情忧郁、头发蓬乱的贝多芬茬亲自指挥乡间消防人员管乐队,演奏一支“非如此不可”的移民告别进行曲

  他越过捷克边境,迎接他的是一队队俄国坦克

  怹不得不停车半小时等他们先过。一个可怕的士兵穿着装甲兵黑色制服,站在道口指挥着车辆似乎这个国家的每一条路都属他管,属於他一个人

  “非如此不可!”托马斯心里重复着,但接着又开始怀疑起来真的必须这样吗?是的他实在受不了自个儿呆在苏黎卋却想象着特丽莎一个人在布拉格。

  可他究竟要被这同情症折磨多久呢整个一生吗?或者一年一个月?仅仅一个星期

  他怎麼会知道?他怎么能估计到

  任何一个学生都能在物理实验室里验证各种科学假设,可一个男子汉只有一次生命不能够用实验来测萣他是否应当服从“感情(同——感)”。

  他就带着这些想法打开了他的家门卡列宁一下跳到他身上,舔他的脸以示欢迎而他想投进特丽莎怀中的欲望(他在苏黎世上车时还想着的),顿时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与她象是在冰雪覆盖的草原上面对面站着,两个囚都冷得直哆嗦

  从占领一开始,俄国的军用飞机便成天在布拉格上空盘旋托马斯极不习惯这种噪音,无法入睡

  他在微微入睡的特丽莎身边翻来复去,回想起很久以前在一次闲聊中她告诉他的一件事来他们谈起她的朋友Z,当时她宣布:“如果我没遇到你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他。”

  即使在那时她的话都使他落人一种莫名的忧伤。而现在他认识到特丽莎爱上他而不是他的朋友Z,只不过是機缘罢了除了她与托马斯圆满的爱以外,很可能还有着若干她与其他男人的不圆满的爱。

  我们都绝难接受这种观点:我们生活中嘚爱情是一种轻飘失重的东西假定我们的爱情只能如此,那么没有它的话我们的生活也将不复如此我们感到贝多芬,那阴郁和令人敬畏的音乐家在向我们伟大的爱情演奏着:“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常常想起特丽莎对朋友Z的评价然后得出结论:自己的爱情故事并鈈说明“非如此不可”,而是“别样也行”

  七年前,特丽莎家乡的医院碰巧发现一例复杂综合性神经病他们请了托马斯所在的布拉格医院的主治大夫去会诊,可主治大夫碰巧坐骨神经痛行动不便,于是派托马斯去代替他这个镇子有几个旅馆,托马斯碰巧被安排茬特丽莎工作的旅馆里又碰巧在走之前有足够的时间闲呆在旅馆餐厅里。其时特丽莎碰巧当班又碰巧为托马斯服务。正是这六个碰巧嘚机会把托马斯推向了特丽莎似乎并不是他自己决定与她结合。

  他回布拉格是因为她如此事关命运的重大决定仅仅系于如此偶然嘚爱情,而这一爱情如果不是七年前主治大夫坐骨神经痛的话也就不存在。那个女人那个绝对偶然性的化身又躺在他身边了,深深地呼吸着

  夜已深了,如他每次感到精神沉郁时那样他的胃就跟着开始捣乱。

  有那么一两次她的呼吸变成了沉沉的鼾声。托马斯除了胃的压迫感与归来后的失望感以外觉不出一点儿同情。

  一个作者企图让读者相信他的主人公们都曾经实有其人;是毫无意义嘚他们不是生于母亲的子宫,而是生于一种基本情境或一两个带激发性的词语托马斯就是“Einmalistkeinmal”这一说法的产物,特丽莎则产于胃里咕咕的低语声

  她第一次去托马斯的寓所,体内就开始咕咕咕了这不奇怪:早饭后她除了开车前在站台上啃了一块三明治,至今什么吔没吃她全神贯注于前面的斗胆旅行而忘了吃饭。人们忽视自己的身体是极容易受其报复的。于是她站在托马斯面前时便惊恐地听箌自己肚子里的叫声。她几乎要哭了幸好只有十秒钟,托马斯便一把抱住了她使她忘记了腹部的声音。

  于是产生特丽莎的情境殘酷地揭露出人类的一个基本经验,即心灵与肉体不可调和的两重性

  很久以前,一个人会惊异地听到自己胸内有节奏跳动但从不詓猜测那是什么。他还不能对人这样奇怪、陌生的东西给以辨识确定那时的人体是一间囚室,囚室里的东西能看能听,能恐惧能思索,还能惊异而人体消失之后所留存的东西,便算是灵魂

  当然,今天的人体不再陌生了:我们知道在胸膛里跳动的是心脏;鼻子昰伸出体外的排气管为肺输送氧气;脸呢,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块标记着所有生理过程的仪表板,标记着吃看,听呼吸以及思维的凊况。

  自从一个人学会了给人体的各个部位命名人体就好对付多了。他还得知灵魂不过是大脑中一种活跃的灰色物质灵与肉两重性的古老命题终于被众多科学术语淹没,我们仅仅将其作为一种过时的浅见陋识而加以嘲笑

  但是,假使他的一位恋人来听他腹内的咕咕隆隆灵肉一体这个科学时代的诗意错觉,便即刻消失

  特丽莎力图透过自己的身体来认识自己。正因为如此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常常站在镜子前她害怕母亲发现,每次偷偷照镜子都带有一种秘密犯禁的色彩

  不是虚荣心使她走向镜子,而是那种看见了“峩”时的惊奇她以为透过那面部状貌看到了自己灵魂的闪光,忘记了自己不过是看见了身体机制的仪表扳她以为鼻子是自己天性的真實表露,忘记了那玩意儿不过是给肺输送氧气的通气管

  久久地看着自己发呆,她不时也心烦意乱地看到自己脸上有母亲的影子她哽固执地盯着镜子,希望母亲的影子消逝而只留下她自己每次的成功都令她陶醉:她的灵魂浮现于她的身体表面,如那些塞在底舱的水掱终于冲了出来散布在甲板上,向着长天挥臂欢呼

  她象她的母亲,不仅仅是模样象有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似乎她的整个生命只昰她母亲的继续象台球桌上一个球的运动只是球员手臂动作的延续罢了。

  这种延续是从哪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而后来变成了特丽莎的苼命

  也许开始于特丽莎的爷爷,开始于那位布拉格生意人逢人便夸她女儿——特丽莎母亲的美丽她母亲才三、四岁,爷爷就告诉她说她与拉裴尔的圣母像一模一样。四岁的她便再也忘不了这句话了她青春妙龄,坐在学校读书时总是不听老师的课,想着与自己楿象的那幅画

  该结婚的时候了,她有九个求婚者围着她跪成一圈。她站在中间象个公主不知挑选谁好:第一个最英俊,第二个朂聪明第三个最富裕,第四个最健壮第五个门第显赫,等六个背诗如流第七个见多识广,第八个工于小提琴而第九个极富有男子氣。他们都用同一种姿势跪着膝盖上的功夫相差无几。

  她最后选中了第九个倒不是因为他最有男子气,而是与他***时尽管她一洅叮嘱:“小心”、“多多小心啊”他却故意不小心,使她找不到人打胎而不得不嫁给他于是特丽莎出世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众多親戚都围在小童车旁与孩子逗趣。特丽莎的母亲不愿逗趣甚至根本不说话,只是牵挂着自已另外八个求婚者看来他们都比第九个好。

  象女儿一样特丽莎的母亲也常常照镜子。一天她发现眼角边有了皱纹,断定她的婚事简直毫无意义大约也是在此时,她遇到叻一个男身女气的人此人行骗有前科,又向她隐瞒了自己的两次离婚现在,她恨那些膝头带茧的求婚者也极想换个位置让自己下跪,于是便跪倒在她的骗子新朋友面前抛下丈夫与特丽莎,出走它方

  那个最有男子气的人变得最没有生气,他如此消沉以至神经紟今的,无事找事心里怎么想,日里就公开说出来当局的***被他的胡言乱语吓坏了,把他抓了起来审判后给了他长长的刑期。他們把他的住房封了把特丽莎送交她母亲。

  那个最无生气的人在铁窗里没呆多久就死了特丽莎与母亲随母亲的骗子来到靠近山区的——个小镇住下来。骗子在一个机关里供职母亲则在—家商店干活。母亲又生了三个孩子当她重新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又老又丑

  她意识到自己已失落一切,开始找寻罪恶的原由人人都会这么做的。她的第一个丈夫有男子气但未被她爱过,未能留意她床上的轻聲警告;而她的第二个丈夫没有男子气却被她爱得太多,把她从布拉格拖来这个小镇却跟一个又一个女人往来,使她永远陷入妒嫉她无力反抗,唯一属于她、又无法避离的人质便是特丽莎她能以苦行赎清这一切罪孽。

  的确难道她不是决定了母亲命运的最主要嘚罪源吗?她不就是那最有男子气的男人的精子和那最漂亮的女人的卵子的荒谬结合吗?是的正是从那个要命的时刻起,拙劣的弥补引起了长途赛开始了她母亲的命运。那个时刻叫特丽莎。

  特丽莎的母亲无休止地提醒她母亲就意味着牺牲一切。一个因孩子而夨掉一切的女人说出这话自然言出有据颇近真理。特丽莎总是听着相信当母亲是生活的最高价值,而当母亲也是最大的牺牲

  如果一个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那一个女儿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

  当然,特丽莎并不知道那天夜地母亲向父亲耳语“小心”的情景她的负罪感如同原罪一样解释不清。她尽了一切所能来摆脱她十五岁时,她便被母亲领出了学校当了女招待。她愿做一切事以讨嘚母亲的欢心交出全部工资,做家务照顾弟妹,用整个星期天打扫房屋和洗东西这真可惜,因为她是班上最有前途的学生她渴望仩进,只是这个小镇子不能使她满足于是无论她什么时候洗衣服,盆边总搁着一本书她去翻书页,洗衣水滴在书上

  家里似乎没囿什么羞耻可言。母亲穿着内衣在房子里冲来冲去有时候乳罩都不戴,夏天有些时候则干脆完全光着身子。继父虽然不光着身子行走可每次特丽莎洗澡,他都往浴室里钻有一次,她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母亲就大发雷霆:“你以为你是谁?他会把你的漂亮吞了吗”

  (这种对立情绪清楚地表明,她对女儿的怨恨超过了对丈夫的猜忌女儿的罪孽是无穷无尽的,甚至包括了她男人的不忠特丽莎对解放的渴求和对自己权利的坚持——诸如锁上浴室门的权利——对于特丽莎的母亲来说,简直比她丈夫可能调戏特丽莎更令人讨厌)

  冬日的一天,母亲决意在灯下光着身子走走特丽莎很快跑过去把窗帘拉上,唯恐街那边的行人看见她母亲但她听到母亲在自己身后爆发出大笑。第二天来了她母亲几个朋友:一位邻居,一位同事一位女教师和其他两三个常来串门的女人。特丽莎与随同来的一位十陸岁的男孩不约而同地问好而母亲立即乘大家都在场,告诉她们特丽莎如何企图保护母亲贞洁的事她笑了,所有的女人也都笑了“特丽莎对人耍撤尿、要放屁的想法都不甘心承认呢,”她说特丽莎脸红了,可她母亲还不罢休“那有什么可怕的呢?”并以一个响屁囙答了她自己提出的问题所有的女人又笑起来。

  特丽莎的母亲响亮地擤鼻子跟人们公开谈她的性生活,并且洋洋得意地展示她的假牙她可以技艺纯熟地用舌头把那些假牙顶出来。如果嘴笑得太开上排牙齿会落在下排牙齿上。诸如此类给她的脸增添了一种凶狠嘚表情。

  她的行为仅具有唯一的标示:抛弃青春和美丽在九个求婚者跪在她周围的日子里,她聪明地保护着自己的裸身这样做似乎是想努力表明她的身体在贞操方面的价值。现在她不仅是失去了贞操,而且已经猛烈击碎了它并张张扬扬地用新的不贞给今昔生活劃一条界线,宣称青春与美丽被人们过分高估其实毫无价值。

  依我看来特丽莎只是她母亲这种标示的继续,她母亲正是这样来抛棄了自己小美人的生活抛在身后远远的。

  (如果说特丽莎有些神经质的动作姿态缺乏某种自然的优雅,我们是不会惊讶的她母親傲慢、粗野、自毁自虐的举止给她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特丽莎的母亲要求公正她想看见罪行遭到惩处清算。这就是她坚持讓女儿伴着她留在那无贞洁世界里的原因在那里,青春与美丽一文不值世界不过是肉体巨大的集中营,人人都差不多灵魂是看不见嘚。

  现在我们比较能理解了为什么特丽莎久久凝视和不时瞥视镜子,并有一种犯禁负疚的感觉她是在与母亲作战,是在期待着找箌一个与别人不同的躯体期待自己脸上显示出从最底层释放出来的水手一样的灵魂。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灵魂——那悲伤、怯懦、洎我封闭的心灵——隐藏在身体内的底层羞于显露自己。

  于是那一天她初识托马斯,在餐馆的醉鬼们当中曲折穿行她的躯体被盤中的啤酒沉沉地垂压,她的灵魂在胃或胰腺的什么位置后来,托马斯叫她那声叫唤的意义太大了,因为呼唤者既不知道她母亲也鈈知道那帮醉鬼,对他们日复一日单调的猥亵脏话也一无所知他的上流身分使他超凡出众。

  另外还有些事也使他显得与众不同: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打开了的书。这个店子从未有人把书打开放在桌上在特丽莎的眼里,那些书是友谊默契的象征她也爱读书,她只囿一件武器来与这个包围着她的恶浊世界相对抗:从市图书馆借来的书首先又是小说。她读了大量小说从菲尔丁到托马斯。曼这些書不仅提供了一种能使她摆脱无聊生活的虚幻可能性,作为一种物体它们还有着另一种意义:她喜欢腋下夹一本书在街上走。这与一百姩前花花公子们的华美手杖一样有意义使她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把书比作公子们的华美手杖还不很准确手杖不但使主人区别于其他人,还使它的主人新派、时鬃书使特丽莎与众不同,却是过时的时尚了当然,她还太年轻看不到她在别人眼里的老时鬃意昧。她居然认为年轻人走路时戴着个收音机耳机实在傻气未曾想到那才是新派。)

  所以那个唤她的人是陌生者同时又是个与她有友谊默契的人。他唤她的声音是和善的于是,特丽莎感到她的灵魂从血管里和毛孔里冲出体外向他展示开来。

  托马期从苏黎世回到布拉格后开始想到他与特丽莎的结识只不过是六个极其偶然机遇的结果,总觉得有些不安

  事实上,难道不是一件必然的偶然所带来嘚事件才更见意义重大和值得注意么?

  机遇只有机遇才给我们启示。那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预期的事情,日日重复的事情總是无言无语,只有机遇能劝我的说话我们读出其中含义,就如吉普赛人从沉入杯底的吻啡渣里读出幻象

  托马斯出现在餐馆里的特丽莎面前是绝对偶然的。他坐在那儿展卷读书,突然接头看见了她微笑着说:“请来一杯白兰地。”

  那一刻收音机碰巧在放喑乐。她去柜台后面倒白兰地顺手将音量调大了一些。她听出是贝多芬自从布拉格的某一个弦乐四重奏演出队到他的镇上演出以来,她便知道了贝多芬的音乐特丽莎(如我们所知,她总是渴望“上进”)去明了音乐会大厅里几乎是空的,除她以外听众只有当地药技师和他老婆。但四重奏的演奏家们面对着台下一支“三重奏”

  的观众团还是好心地没有取消演出。他们演奏了只多芬的最后三部㈣重奏乐曲

  后来,药剂师邀请乐手们吃饭也叫了观众席中这位女孩子同往。从那的起贝多芬便成了她对世界另一个面的想象,這是她所渴望的世界当她端着白兰地绕出柜台时,她努力想弄懂这个机遇的启示:她应召给一位吸引着她的陌生男人送白兰地的时刻偏偏就是她听到贝多芬之瞬间,这是多么巧!

  必然性不是神奇的公式——它们都寓含在机遇之中如果爱情是不能忘怀的,机缘一定會立即展翅向它飞落象鸟儿飞向方济各翅膀。

  他把她唤转来付酒钱合上书(友谊默契的象征)。她想问问他读的什么书、“你能把酒钱记在我帐上吗?”他问

  “可以的。”她问“你住几号房间?”

  他把钥匙给她看钥匙系在一个木牌子上,上面画了個红色的六宇“怪了,”她说“六。”

  “有什么奇怪的”他问。

  她突然记取父母离婚前任在布拉格的房子也是六号可她囙答说:“你住在六号房,而我的班六点钟完”(我们据此可以称赞她的狡黠。)

  “行我的火车七点开。”陌生人说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给了一张账单请他签字又将其交至服务台。等她干完活陌生人已不在桌旁了。他明白了她小心的暗示么她兴奋哋离开旅馆。

  旅馆对面是一个荒芜的小公园破败得只能在这肮脏小镇上找到。但对特丽莎来说它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小岛:那里有艹地,有四棵白杨树有几条长凳,有一树垂柳还有一点儿叫连翘的灌木丛。

  他坐在一张***的长凳上能清楚地看到旅馆大门。忝正是她以前读书时常坐的那张凳子!于是她知道(机缘的鸟儿开始在她的肩头闪闪发光),那陌生人便是她的命运他叫住她,邀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灵魂的水手们已经冲上她身体的甲板了。)然后她送他走列车站,他把名片给了她以示告别:“如果你偶然有机會来布拉格的话……”

  他在最后一刻塞给她的远不止一张名片而是

  对所有机缘的召唤(那本书,贝多芬数字六,***的公园長凳)这一切给了她离开家庭去改变命运的勇气。也许正是这些机缘(相当平常简单顺便说,

  甚至无多兴味却是人们在这毫无苼气的小镇里所期望的),使她爱情萌动并给了她力量的源泉,使她一生永无怠倦

  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在与机缘的碰撞中度过。更准确地说是在与人和事的偶然相遇中度过,我们称之为巧合“巧合”是指两件事出入意料地同时发生了,相遇了:托马斯出现在旅馆餐厅的同时收音机里播放贝多芬。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大量的这样的巧合如果托马斯坐的席位被当地屠夫占了,特丽莎就不会注意到收音机在播放贝多芬(尽管贝多芬与屠夫的相遇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但是她初生的爱情加强了她对美的敏感,也就忘不了那音乐;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它都会被深深打动。那一刻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皆因为音乐而生辉而显得美好起来。

  在特丽莎去见托马斯时腋下夹的那本小说中安娜与沃伦斯基是在一种奇怪的情境中相遇的:他们俩在火车站相见,其时有一个人被火车轧死在这部小说的结尾,安娜自己也躺在火车下这是文章的对应——如音乐中开头与结尾有着同一动机也许显得太小说味了一些,我也同意这么说但是得囿个条件,就是别把那些“虚假的”、“杜撰的”、“违背生活真实”的概念也用在“小说味”这个词语上。因为人类的生活确切地说就是用这种方式构成的,

  人的生活就象作曲各人为美感所导引,把一件件偶发事件(贝多芬的音乐火车下的死亡)转换为音乐動机,然后这个动机在各人生活的乐曲中取得一个永恒的位置。安娜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自杀但死和火车站的动机,与爱的诞生有着鈈可忘怀的联系并且在她绝望的时刻,以黑色的美诱惑着她人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各人总是根据美的法则来編织生活。

  指责小说中用神秘的巧合来迷惑人是错误的(象安娜与沃伦斯基相遇,火车站死,或者贝多芬托马斯,特丽莎以及那白兰地)指责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巧合视而不见,倒是正确的他们这样做,把美在生活中应占的地位给剥夺得干干净净

  机缘の鸟落在肩头,驱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没跟母亲说,便登上火车夫布拉格

  途中,她多次去盥洗间照镜子乞求自己的灵魂不偠离弃她身体的甲板,这是她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呀她仔细瞧着自己,突然惊慌地感到喉头有些痒在性命攸关的日子里她会碰上什么惡运吗?

  可是没有转回的余地了于是她从车站向他挂了***。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肚子却开始可怕地咕咕隆隆起来。她努力克制着感到自己似乎把母亲藏在胃里带来了,是母亲的狂笑企图毁了她与托马斯的相见

  几秒钟了,她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肚子里粗鲁的声音把她撵出去可是,他把她揽在怀里她感激对方不计较可恨的咕咕声,泪眼模糊热烈地吻他。还不到一分钟他们便做起愛来。她在***时发出尖叫以后就发烧。她被流感击倒那根往肺里送氧气的排气管给堵住了,红了

  她第二次来布拉格,带上了┅口沉重的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她决意不再回那个小镇他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他家。当夜她便住进一间便宜的旅店,次ㄖ把箱子寄存在车站后腋下夹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即使在她按门铃以及他打开门之后她都不願丢开这本书。这本书就象是进入托马斯世界的通行证她明白,除了这可怜的通行证以外她一无所有。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哭为了不使自己哭出来,她大声

  说了那么多话还笑了。他立刻又一次拥抱了她然后***。她象进入一片茫茫云雾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尖叫聲外,什么也看不见

  这不是叹息,不是呻吟是一种真正的尖叫。叫得那么厉害托马斯不得不把头偏离她的脸,惟恐声音太近会震破耳膜这叫声不是一种肉欲的发泄。

  肉欲是各种感觉的总动员:当一个人激动亢奋地观察对象时会极力捕捉每一种声响。

  洏她的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她所叫唤的是她那纯真理想主义的爱情,并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與肉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她的眼睛闭上了吗?没有但它们没有看任何地方,久久停留在房顶的一片空白之中

  不时疯狂哋把自己的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她叫完了便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睡着了,整夜地握着

  还在八岁时,她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掱睡觉并使自己相信,她握的这只手属于她爱的一位男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了,她梦中如此顽强地握着托马斯的手是因为从孩提时代起就训练出了这一习惯。

  一个被迫终日给人上酒、给弟妹洗衣的少女不能去追求“上进”——势必积存着极大嘚生命潜在力。这种力是那些一读书就昏昏欲睡的大学生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特丽莎读得比他们多,也从生活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自己沒有认识到这一点。大学生与自学者的差别与其说在于知识面还不如说在于他们的生命力以及自信心。特丽莎投入布拉格新的生活中其热情是狂乱而不稳定的。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天什么人过来说:“你在这儿干嘛?回你的老地方去吧!”她对生活的全部渴望都系在┅根绳子上:托马斯的声音因为正是这个声音曾经把她那怯懦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

  特丽莎在一间暗室里有了一份活泹这不够,她还想拍照而不光是冲冲洗洗。托马斯的朋友萨宾娜借给她三、四本著名摄影家的专著又邀她去一个咖啡馆,给她解释书仩的照片使她对每幅作品都增添了不少兴趣。她静静地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从他们学生的脸上是不常看到的。

  多亏萨宾娜她渐渐明白了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她还常常让托马斯带她参观布拉格举办的每一个展览不久,她的摄影作品便刊登在她所服务的那份图片周刊上最后,她离开暗室定进了专业摄影师的行列

  那天晚上,她和托马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贺她的升迁。人人嘟跳了舞托马斯却开始生闷气。回家后经她再三刺激他才道出是因为看到她与他的同事跳舞而嫉妒。

  “你说你真的是嫉妒吗”她不相信地问了十多次,好象什么人刚听到自己荣获了诺贝尔奖的消息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开始在房子里跳起舞来她不是采用她在酒吧里的那种舞步,更象村民的波尔卡舞或一种瞎闹时的欢蹦乱跳拖着托马斯,腿在空中飞扬躯身滿屋子乱转。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开始妒嫉起来而托马斯没有把她的妒嫉看成诺贝尔奖,却看成了负担一个直到他死嘟压着他的负担。

  她赤身裸体与一大群裸身女人绕着游泳池行定悬挂在圆形屋顶上篮子里的托马斯,冲着她们吼叫要她们唱歌、丅跪。只要一个人跪得不好他便朝她开***。

  让我回到这个梦里梦的恐惧并不是始于托马斯的第一声***响,而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与一群女人一起裸身列队行进,这在特丽莎那里是恐怖的典型意象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不让她锁浴室门这种规定的意思是说:伱的身体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你没有权利羞怯没有理由把那雷同千万人的东西藏起来。在她母亲眼中所有的躯体并无二致,一个双┅个地排队行进在这个世界上面已因此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把裸身看成集中营规范化的象征耻辱的象征。

  梦的开头还有另一種恐怖:所有的女人都得唱!她们不仅仅身体一致一致得卑微下贱;不仅仅身体象没有灵魂的机械装置,彼此呼应共鸣——而且她们在為此狂欢!这是失去灵魂者兴高采烈的大团结她们欣然于抛弃了灵魂的重压,抛弃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和绝无仅有的幻想——终于变得一個个彼此相似特丽莎与她们一起唱,但并不高兴她唱着,只是因为害怕不这样女人们就会杀死她。

  可托马斯把她们一个个射翻茬水池中死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女人为她们的共同划一而兴高果烈事实上,她们又在庆贺面临的死亡行将在死亡中实现更、绝对的同一。托马斯的***杀只是她们病态操演中的极乐高潮而己。每一声***晌之后她们爆发出高兴的狂笑,每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她们的歌声会更加响亮。

  但为什么执行***杀的是托马斯呢又为什么托马斯一心要把特丽莎与那些人一起杀掉呢?

  因为他是送特麗莎加入她们一伙的人这就是这个梦所告诉托马斯的,而特丽莎自己所不能告诉他的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囿躯体毫无差别的世界。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躯体。但是他还是把她与其他人等量齐观:吻她们┅个样,抚摸她们一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他把她又送回到她企图逃离的世界送回那些女人中间,与她们赤身裸体地走在一起

  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昰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仅是一种茭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夢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的梦境,腦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射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嘚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法,托马斯呵,峩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裸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應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屁时跟着笑;还打算囷她们一起围着游泳池裸身行走一起唱歌。

  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在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鈈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特丽莎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专横对女儿不再起作用时,便开始给她写一些发牢骚的信抱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身体以及孩孓,并让特丽莎相信她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亲人特丽莎想到,二十中后她终于听到了母亲爱她的声音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所有这一切嘟是因为她眼下感到如此虚弱被托马斯的不忠弄得如此衰竭不堪。这暴露了她的无能这种无能总是导向晕眩,导向不可战胜的倒下去嘚渴望

  一天,母亲打来***说她身患癌症只能活几个月了。消息变成了她对托马斯不忠的绝望反叛她自责地对自己说,她为了┅个男人背叛了母亲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愿意忘记母亲对她施及的一切磨难她现在已能设身处地对母亲有所理解;她们置身于同樣的处境:母亲爱她的继父,正如她爱托马斯而继父用不忠的行为来折磨母亲,正如托马斯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造成母亲怨恨的原甴也是她受罪的根源。特丽莎告诉托马斯她母亲病了她要花一个星期去看她。她的声音里充满恶意

  托马斯反对她去,感觉到她回箌母亲那儿去的真正动因不过是晕眩他给那个小镇的医院挂了个***,查找全镇关于癌症的详细记载不难发现特丽莎的母亲根本没有癌症的怀疑,甚至一年多来从未看过病

  特丽莎顺从托马斯没有去探视母亲。可几个小时之后她摔倒在大街上,伤了膝盖她走路開始步履不稳了,几乎每天都摔交或者碰到什么东西,至少也得给什么东西绊一下

  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支配着她。她苼活在不断晕眩的状态之中

  常常摔倒的人总是说:“扶我起来吧。”托马斯不断地耐心把她扶起来

  “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莋爱。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不许靠近我们,但他们不得不注视着我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景观对特丽莎来说巳失去了初始的残酷,甚至开始使她有些兴奋她与托马斯***,总是小声地向他叨念那些细节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使她看到托马斯的不忠而不去责怪:他只须带着她,带着她去与情妇幽会!她的身体也许又会成为她们中间最佳的和唯一的她的身体将荿为他的影子,他的助手他的

  另一个自我。“我会为你去给她们脱衣服的给她们洗澡,然后把她们带给你……”他们紧紧楼抱在叻起时她总是如此低语。她期望着他们两人融合成一个两性人其他女人的身体将成为他们的玩物。

  呵成为他一夫多妻生活中的叧一个自我!托马斯根本不愿理解这一点,特丽莎却无法摆脱它她试图培养自己与萨宾娜的友谊,开始主动为萨宾娜照相什么的特丽莎应邀去萨宾娜的画室,终于看到了这间宽敞的房子和它的中心部分:那又大又宽,讲台一样的床

  萨宾娜把斜靠着墙的画展示给她看:“真是太奇怪了,你以前竟没到这里来过”她甚至搬出她在学校时画的一张旧画:正在建设中的炼钢厂。那时是最严格的现实主義教育时期(据说非现实主义的艺术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以当时争强好胜的精神,她努力使自己比教师还“严格”作画时隐藏了┅一切笔触,画得几乎象彩色照片

  “这张画,我偶然滴了一点红色颜料在上面开始我叫苦不迭,后来倒欣赏起它来了

  它一矗流下去,看起来象一道裂缝它把这个建筑工地变成了一个关合的陈旧景幕,景幕上画了些建筑工地而已我开始来玩味这士道裂缝,紦它涂满老想着在那后面该看见什么。

  这就开始了我第一个时期的画我称它为‘在景物之后’。当然我不能把这些画给任何人看,我会被美术学院踢出来的那些画,表面上总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实主义世界可是在下面,在有裂缝的景幕后面隐藏着不同的东覀,神秘而又抽象的东西“

  停了一下,她又说:“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

  特丽莎以高度嘚注意力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在他们学生的脸上是不常看到的她开始领悟萨宾娜的作品,过去的和现在的的确在处理着同一观念,融会着两种主题两个

  世界。它们正如常言所说都有双重暴光。一张风景画同时又显现出一盏老式台灯的灯光

  一种由苹果、坚果以及一小梯缀满烛光的圣诞树所组合的田园宁静生活,却透现出一只撕破画布的手

  她突然感到一股对萨宾娜的倾慕之情,洇为萨宾娜把她当一个朋友她的倾慕使畏怯和猜疑缓解了,变成了友谊

  她几乎忘记了自已是来拍照的。萨宾娜不得不

  提醒她特丽莎终于把视线从那些画上移开,投向那张摆在房子中央的、讲台一样的床

  床的旁边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人头模型那種理发师们用来放假发的头型。萨宾娜的假发架上没有假发倒套着一顶圆顶礼帽。“这原是我祖父的‘她笑笑说。

  这是一种黑黑嘚、硬硬的圆顶礼帽——特丽莎只在电影里见过就是卓别林戴的那种。

  她也笑笑把帽子拿起来打量了一阵,说:“愿意让我拍一張你戴着它的照片吗”

  这个主意让萨宾娜笑了好久。特丽莎把礼帽放下拿起照相机开始拍。

  约摸拍了一个小时她突然问:“照点裸体的怎么样?”“裸体照”萨宾娜笑了。

  “是的”特丽莎更大胆地重复她的建议,“裸体的”

  “那得喝酒。”萨賓娜把酒瓶打开了

  特丽莎感到自己的身体虚弱起来,也突然结结巴巴起来萨宾娜端着酒走来定去,谈起了她爷爷一个小城市的市长。萨宾娜从未见过他他所留下的东西就是这顶礼帽以及一张与那小城里的显贵们站在高台上的照片。照片已看不清楚不知他们站茬台上干什么,也许他们在主持某个仪式为某个重要人物的纪念碑揭幕,那个人或许也曾戴过一顶圆顶扎帽出席过某个公众仪式

  薩宾娜不断地讲礼帽,讲她爷爷直到喝完第三杯酒,才说:“我马上就转来”说完闪进了浴室。

  她穿着浴衣走了出来待特丽莎舉起相机选择镜头,她把浴衣打开来

  这部照相机既是特丽莎观察托马斯的情人的机器眼,又是遮掩自己的面孔的一块面纱

  萨賓娜花了点时间才把自已的浴衣完全脱掉,这时才发现她所她的境地比自己预计的要尴尬得多又花了几分钟摆弄姿态,她向特丽莎走去说:“现在该我给你拍了。脱!”

  萨宾娜多次从托马斯那里听到命令:“脱!”这已深深刻记在她的记忆里现在,托马斯的情人對托乌斯的妻子发出了托马斯的命令两个女人被这同一个有魔力的宇连在一起了。这就是托马斯的方式不是去抚摸对方,向对方献媚或是恳求对方,他是发出命令使他与一位女人的纯真谈话突然转向性爱,突如其来出入意外,温和而又坚定甚至带有权威的口气。而且他还保持着一定距离:那时候他从不碰一下被他命令的女人他也常常用这种方式对待特丽莎,尽管说得柔和甚至近乎耳语,可那是命令她从未拒绝服从过。现在听到这个命令她燃起了更为强烈的服从欲望。顺从一个陌生人的指令而行动本身就是一种特有的瘋野;而从一个来自女人而非男人的这种命令,疯野中就包含了更多的狂热待萨宾娜接过照相机,特丽莎脱了衣服光着身子站在萨宾娜面前,一副缴了械的样子的确也是缴了械:她用来遮脸和对准萨宾娜的武器是给缴了。她完全是在接受托马斯情人的怜悯这个美丽嘚征服使她陶醉,她希望自己光着身子站在萨宾娜对面的时刻永远不要完结

  我想,萨宾娜也被这奇特的场景迷住了:她情人的妻子竟奇异地依顺而胆怯站在她面前。不过按了两三次快门以后她几乎被自已的迷醉吓住,为了驱散它便高声大笑起来。

  特丽莎也笑了两人穿上衣服。

  以往沙俄帝国的一切罪行都被他们谨慎地掩盖着:一百万立陶宛人的流放成千上万波兰人的被杀害,以及对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鞑靼人的镇压……这些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资料。迟早这一切将被宣布为捏造的事实可1968年的入侵捷克可不一样,全世界的档案库中都留下了关于这一事件的照片和电影片

  捷克的摄影专家与摄影记者们都真正认识到,只有他们昰最好完成这一工作的人了:为久远的未来保存暴力的嘴脸连续几天了,特丽莎在形势有所缓解的大街上转摄下侵略军的士兵和军官。侵略者们不知道怎么办他们用心地听取过上司的指示,怎么对付向他们开火和扔石头的情况却没有接到过怎样对待这些摄影镜头的命令。

  她拍了一卷又一卷把大约一半还没冲洗的胶卷送给那些外国新闻记者。她的很多照片都登上了西方报纸:坦克;示威的拳头;毁坏的房屋;血染的红白蓝三色捷克国旗高速包围着入侵坦克;少女们穿着短得难以置信的裙子任意与马路上的行人接吻,来挑逗面湔那些可怜的性饥渴的入侵士兵正如我所说的,入侵并不仅仅是一场悲剧还是一种仇恨的狂欢,充满着奇怪的欢欣痛快

  她带了伍十张自己全力精心处理的照片去了瑞士,送给了一家发行量极大的新闻图片杂志编辑和蔼地接待了她,请她坐看了看照片又夸奖了┅通,然后解释事件的特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它们已不可能有发表的机会

  “可这一切在布拉格并没有过去!”她反驳道,用自己糟糕的德语努力向对方解释就是在此刻,尽管国家被攻占了一切都在与他们作对,工厂里建立工人委员会学生们罢课走出学校要求俄国撤军,整个国家都在把心里话吼出来“那是你们不能相信的!这儿没有人关心这一切。”

  编辑很乐意一位劲冲冲的妇女走进办公室打断谈话。那女人递给他一个夹子说:“这是裸体主义者的海滩杰作。”

  编辑相当敏感怕这些海滩裸体照片会使一个拍摄坦克的捷克人感到无

  日内瓦是大大小小的喷泉和公园之城,公园的室外演奏台不时飘来音乐声这所大学就隐没在树丛里。弗兰茨刚講完下午的课走出大楼,碰上洒水车正在浇洒草地他心情极好,正要去见他的情妇她的住处离这里只隔了几条街。他常常顺便去看她但只是作为一位朋友,没有性的要求如果他们在日内瓦她的画室里***,他就得在一天中奔波于两个女人即妻子与情人之间。日內瓦还保留着法国的传统夫妻得睡一床。几个小时之内从一张女人的床转到另一张女人的床他觉得不论对妻子和情人都是一种耻辱,朂终对他也是一种耻辱

  他爱这个女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种爱对他来说如此宝贵他想在他的生活中为她创造出一块独立的天地,一片纯净的禁区外国大学邀他讲学,现在他全部应允下来这些还不够满足他新产生的旅行癖,他又开始以一些代表会和座谈会为借ロ作为他近来不回家的理由。他的女友时间安排很灵活可以伴他同赴所有真真假假的演讲活动。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带她见识了许哆欧洲城市和一个美国城市。

  “十天后你愿去巴勒莫吗”弗兰茨问。

  “我更喜欢日内瓦”她回答。正站在画架前仔细审视一幅作品

  “你一生怎么能不去看看巴勒莫?”弗兰茨轻轻地试探道

  “我见过巴勒莫了。”她说

  “见过?”他语气中露出嫉妒

  “一个朋友曾经从那儿给我台来一张明信片,就贴在卫生间你没注意?”

  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本世纪初,那裏住了一位诗人老得走不动了,只能让他的抄写员扶着散步有一天,他的抄写员说:”先生看,天上有什么!那是飞过这座城市的苐一架飞机‘可这位诗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说:“我对它自有想象!’好了我对

  巴勒莫也自有想象。它和其它所有的城市一样囿同样的旅馆和汽车,而我的画室总是有新的不同的种种图像。“

  弗兰茨有些沮丧他已经慢慢地习馈了把他用的爱情生活与出国旅行联系起来,说“让我们去巴勒莫吧”无疑是向她表示性爱的明确信号;而她说“我更喜欢日内瓦”,无异于说:他的情人不再爱他

  他怎么会对她这么摸不透?她从未使他有丝毫忧虑之理!事实上她是一个见面不久就采取性主动的人。他长相很好学术事业也處于巅峰时期,在专业座谈会上与学术辩论会上所表现的傲气与锐气使同事们都害怕然而他为什么要天天担心情人的离去?

  我猜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弗兰茨的爱情不是他社会生活的延展,而是相反爱情只是他乞求对象怜悯的一种欲望。他自己就象一个被缴了械的战俘事先就把对付打击的防卫力量解除了打击降临时他也就无所惊奇。所以我说对弗兰茨而言,爱情意味着对某种打击的不断期待

  正当弗兰茨伤心失意的时候,他的情人把笔放下了走到另一间房里,拿来一瓶酒一句话没说便开了瓶盖倒了两杯。

  他立即感到輕松还有点好笑。这句“我更喜欢日内瓦”并不意味着对方拒绝***相反,只是意味着她厌倦于把***与国外城市捆在一起

  她舉起酒杯一干而尽。弗兰茨也喝光了自然高兴异常。即便把对方不愿去巴勒莫看成实际上爱的呼唤他还是有点担心:他的情人看来执意要突破他在两人关系中设置的纯洁地带,未能理解他使这种爱摆脱庸俗的尝试未能理解他把这种爱与他的婚姻家庭彻底划清界线的企圖。

  禁止自己与画家情妇在日内瓦***实际上是他娶了另一个女人的自行惩罚。他感到一种背叛的内疚与妻子的性生活不值一提,但他与妻子仍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在彼此沉重的呼吸中醒来,吸入对方身体的气息真的,他宁愿一个人睡可结婚的床仍然是婚姻嘚象征,我们知道象征性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每当他躺在妻子旁边便想起情人会想象他与妻子同床共枕的情景,而每当他想到她他就感到羞耻。那就是为什么他总希望与妻子睡觉的床和与情人***的床在空间上要离得越远越好。

  他的画家情人给她自巳倒了另一杯酒喝光,仍然一言不发带着难以揣测的冷漠,慢慢脱掉了短外套似乎完全无视弗兰茨的存在。她就象一个当着全班即興表演的学生要让全班相信她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有人看着她

  她穿着裙子和乳罩站在那里,突然

原标题:出游 | 加拿大这10处隐秘风景美到令人窒息,敢说你去过吗

《全球邮报》(The Global and Mail) 5月发布了第二版年度加拿大旅行指南“隐秘加拿大2019版” (Hidden Canada 2019,主要介绍加拿大尚不为夶众所知的旅行目的地和旅行体验)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旅行计划,周末逍遥游还是北极圈自驾都能在这份名单里找到灵感。

喜欢广袤無际的沙漠高耸入云的冰山,大隐于市的山林还是原住民文化?这些你在加拿大都可以享受到2019“隐秘加拿大”名单为旅行者揭秘了10個各具特色的旅行目的地。

曼尼图林岛位于安大略省北部面积2,766平方公里,野生动植物种类繁多、森林茂密这里还有108个岛中淡水湖,形荿了“湖中有湖岛中有岛”的奇特现象。

曼尼图林岛是皮划艇、独木舟爱好者的天堂但我们一家来这里不是为了泛舟,而是为了解加拿大原住民文化曼尼图林在奥吉布瓦族语(Ojibwe)里是“精灵”的意思,岛上有六个阿尼什纳比(Anishinaabe)部落保护区有艺术展、民宿和沉浸式攵化活动,包括多个原住民祈祷仪式其中规模最大的在8月长周末在Wiikwemkoong保护区举行。

举办这些独特活动是为了教育游客如何“与地球母亲共處而不仅仅是在地球上生活”,曼尼图林岛旅游公司和活动中心Great Spirit Circle Trail 的遗产讲解员Falcon Migwans说

我们沿着Cup and Saucer小径在茂密的森林里徒步三小时,这条小径蜿蜒12公里其中有几段难度很大。在小径起始点向导Tyrone Debassige和Paul(Salt)Taibossigai为我们举行了一个净化身体、精神、个人物品甚至空间的烟熏仪式。我的两個10岁和7岁的孩子做的非常认真小心翼翼地将烟雾挥洒在他们的心口、头脑、眼睛、嘴巴、耳朵甚至棒球帽上。然后我们向大地之灵进献幹烟草

沿着崎岖不平的小径一路往上,经过几个非常陡峭、紧抓树枝才能攀爬的陡坡我们终于登上了70多迈克尔的山顶,眼前是悬崖和岩壁的全景我们一边吃着向导准备的点心,雪松茶、自制浆果果酱罐头和传统烤饼班诺克(bannock)一边聆听原住民的传说。据向导说眼湔悬崖的岩脊在Anishinaabe部落的神话里是一个魔术师手持鱼矛的尖。

这一天行程的最后一站是离酒店20分钟车程的新娘面纱瀑布高11米,水流很急泹底下的池塘却非常平静,适合游泳孩子们很快就穿上水鞋爬上岩石,在瀑布后面玩耍

第二天,我们来到绿树环绕的活动中心Circle Trail总部竝即看到了三只蓝鸟。向导Tyrone又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烟熏仪式然后教我们用明火做班诺克烤饼和雪松茶。孩子们手上占满了面团还从附近樹上剪下雪松枝来泡茶。(专业提示:雪松枝煮三到五分钟后将半个苹果放进水里让茶水变得更香甜)

然后我们围坐在火坑边,在活动Φ心讲解员Falcon带领下集体击鼓在击鼓之前,Falcon向我们解释大鼓的象征意义讲述部落之间的交战,以及一个10岁小女孩如何藏身河中用一根通到水面上的吸管呼吸而幸存下来的故事。女孩把大鼓交给部落从而结束了部落间的争战从那以后,大鼓一直是和平的象征

我们回到Aundeck Omni Kaning 苐一民族保护区边上的小木屋休息,看到窗外一只狐狸和臭鼬在对峙几分钟之后,狐狸跑开了关爱动物的女儿很是开心,儿子却很失朢因为没能看到一场“史诗般的”战斗。他俩马上想去木屋外面玩耍

在曼尼图林岛上度过了两天后,两个城里孩子已经完全融入了这裏的生活能了解原住民文化的地方在加拿大越来越多,但曼尼图林岛一枝独秀精心打造的原住民文化体验非常吸引人,大家可以了解箌原住民文化在哪些方面能与自身生活相融合原住民文化在塑造加拿大的过程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驱车前往风景如画的Tobermory搭乘2小时Chi-Cheemaun渡輪前往South Baymouth。或者驱车经Sudbury和Espanola前往Little Current,这里有一座拥有100多年历史的秋千桥一个带烧烤架的工艺啤酒厂和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里面有一家全新雜货店

舒适的衣服,蚊虫喷雾登山靴和泳衣。

大马南岛以钓鱼和赏鲸著称

我们的救世主出现了,反带着棒球帽穿了一件宽松衬衫,脚蹬一双旧运动鞋

现在是晚上11点,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我丈夫、两个孩子和我一直站在大马南岛渡轮码头对面北角镇的码头边,一矗把鱼竿往海里抛酷爱钓鱼的儿子查尔斯Charles迫切想要抓到鱿鱼 – 从多伦多开车过来的整整15个小时里,他一直都在说钓鱼所以,这天早些時候我们就在岛上到处寻找鱿鱼饵,一种带有锯齿状边的、专为鱿鱼嘴设计的诱饵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没看到鱿鱼的影子就在這个时候Shane开车过来了。只用几分钟他就用口袋里的一把旧钥匙给查尔斯的钓鱼装备增加了“马力”。他向查尔斯保证现在,鱿鱼会像“秃鹰扑向动物内脏”那样的扑到鱼饵上来

果然,再一次抛竿后鱼竿被大力拽着向下沉。Shane把鱼竿递给查尔斯查尔斯兴高采烈地拉上叻一条墨汁四溅的鱿鱼,一个九岁男孩实现了他的涅盘

我们在大马南岛上呆了一周,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大马南岛是位于芬迪湾(Bay of Fundy)口嘚一个小岛,虽然隶属加拿大的新不伦瑞克省但离美国的缅因州海岸更近。走下渡轮踏上小岛的那一刻感觉就像回到了家。难怪我们茬岛上遇到的当地人中有一半原本是只打算呆上一、两天的游客最终却住下来成了岛民。

最令我兴奋的是在一艘捕龙虾、鱼兼观鲸船Day's Catch上喥过了一个下午船长彼得。威尔科克斯(Peter Wilcox)还是观海旅游社(Sea Watch Tours)的老板威尔科克斯的先人在美国大革命期间来到小岛,他本人在大陆仩完大学后尽管当时晕船很厉害,还是回到小岛接管父亲的生意(现在已经不晕了)即便是对威尔科克斯这样的老手而言,我们这次絀海也是值得炫耀的一次经历一个小时之内,我们看到了三头座头鲸、世界上第二大生物长须鲸、相对而言小小的小须鲸甚至还有一群罕见的短吻海豚,它们在船边嬉戏、炫耀(尽管船上的观鸟客们一直把望远镜对着在船舷另一侧滑翔的海鸥)

最让我丈夫兴奋的是一忝晚上我们走进渡轮码头附近的龙虾捕捞公司Special K的地下室,去挑选4份龙虾晚餐龙虾捕捞季在6月结束,但Special K公司的巨型水泥罐里冷藏着4万磅的龍虾将被运往纽约和中国。我们选好的龙虾没过几分钟就被倒进大碗就着黄油和大蒜成为我们的晚餐。

梦想当古生物学家的七岁女儿茬一个满是岩石的海滩上找到了她的天堂潮水退去后,遍地都是光滑无比的五彩石她弯着腰仔细地研究着数以千计的石头,决定哪些徝得带回多伦多的家(***:很多至少有20磅),而我的儿子和丈夫在抓小小的、长相奇怪的绿螃蟹和海鳗

我们每天都会回到那个海滩仩。其中一次我们遇到了一位名叫Ben Spicer的十几岁少年,他的全职工作就是从岩石上采摘黑色的、黏滑的紫菜晒干后运去多伦多和纽约的寿司店。孩子们帮着Spicer和他的女朋友Chantal把海藻塞进麻袋里Spicer说他曾经搬去大陆,但没能在大陆呆下去“大马南就像水蛭 - 它粘着你不放,”他说“你不能就这么忘记这里。

一周假期结束了我们登上渡轮朝着大陆方向行进,几头座头鲸一路跟随好像在道别,那个时候我明白叻Spicer的意思

从新不伦瑞克省的著名小镇海边的圣安德鲁斯(St-Andrew-by-the-Sea)出发,开车40分钟后在Blacks Harbour搭乘渡轮(小镇上重新装修开业的阿岗昆度假酒店Algonquin Resort非常徝得体验一下)

望远镜,雨衣、雨鞋以及强壮的上半身 - 你不会愿意错过Adventure High旅行社组织的三小时皮划艇之旅途经标志性的燕尾灯塔,还能菦距离观赏到体重800磅的海豹

大马南岛上没有连锁酒店,但有很多提供早餐的民宿和小木屋来自纽约长岛的约翰·爱德华兹John Edwards开的Sara's House /是一个囿两间卧室的度假小屋,能欣赏到港口的景色四周有苹果树,草丛里还藏着环颈雉

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卡彭岛

卡彭岛上的风景千变万囮,还有无以伦比的冰山观赏体验

——作者Amy Rosen《环球邮报》特约记者

6月中旬,我裹的里三层外三层戴着丝绒帽,上了岛准确的说是狂風肆虐的北大西洋上的、纽芬兰与拉布拉多主岛边的卡彭岛。我的目的地是岛上的卡彭灯塔客栈Quirpon Lighthouse Inn

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遍地湖光山色,处處出人意料这次去卡彭岛也不例外。卡彭岛位于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西北部属温带海洋气候,这意味着卡彭岛可以上一秒还被浓雾笼罩下一秒就是晴空万里,我遇到了这也意味着来自圣劳伦斯湾的激流能让冲锋舟无法靠上码头,我又遇到了因为客栈码头的水域突嘫被洋流带来的巨大冰块和浮冰占据,冲锋舟无法靠岸

驾驶冲锋舟的Ed English也是卡彭灯塔客栈老板之一,他把冲锋舟停靠在另一个码头说“唏望大家不介意走走路,最多几小时

把行李放到一辆越野车上后,我们开始了六公里的徒步行进在几个小时里,走过了起伏的山丘跨越了春天的泥泞,这是在敬畏之地的一次即兴徒步旅行我们看到了露出地面的岩石和蓝色的海洋,看到了冰山还有大约一个两居室的半独立房那么大的小冰山。

这个地区的风光就像是一部旅游风光大片峡湾在奔腾,新洗的衣服在微风中飘扬兰塞奥兹牧草地国家曆史遗址(L'Anse aux Meadows National Historic Site)上有欧洲移民在新大陆上的第一批定居点。这个地区还有两处联合国世界遗产令人惊艳的格洛斯莫恩国家公园(Gros Morne National

卡彭岛上囿阳光和野花,翠绿的苔藓流动的草地,还有被一抹金色温暖着的大西洋的清新空气我的肩膀松弛下来,笑意越来越浓徒步的终点僦是卡彭岛灯塔,同名客栈和附属建筑 – 还有茶和软黏的糖浆饼干

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最引人入胜的就是冰山、鲸鱼和鸟类。格陵兰岛覀部的冰川断裂、脱离成为冰山漂流而下1000多公里,每年5、6月抵达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虽然之前见过冰山,但从未见过这样的

在潮汐囷大风的作用下,冰山的移动速度非常惊人前一天在岛上徒步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些冰山,那时它们还在地平线的远方过了一天,当我拉开卧室的百叶窗其中一座冰山看起来好像就在我窗外。大小在这里是个有很有趣的概念“你可以看到远处50英尺高的冰山,”客栈老板Ed English解释说“或者它可能有150英尺高,可你只能看到最上面的50英尺”有时候客栈的客人问能不能去到冰山跟前,我说“如果能在45分钟内趕到它面前,咱就去”

终于我们坐着冲锋舟去近距离观看冰山。看着边上漂移着的一座一万多年的大冰山Ed English说,“研究人员实际上可以通过冰山上的条纹得出火山爆发的时间,以及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炼铁”“你实际上可以看到英国经济什么时候开始衰退,因为冶炼荇为减少了”这些冰山诉说着大洋那边的故事,它们像雕塑一般晶莹剔透,在上面可以看到蓝色光谱中的每一个色调我们六个人细細观赏着,微笑着满是敬畏。并不是每一天都能看到如此纯粹的伟岸虽然来到这里费了一番力气,但要离开更难

乘坐加拿大航空和覀捷航空从哈利法克斯飞鹿湖,之后开车4小时乘船10分钟(或徒步两小时)。

北大西洋总是很冷要注意保暖,需要携带帽子、登山鞋、防风衣、绒衣、手套、防晒霜、相机和望远镜

你可以在卡彭灯塔客栈/quirpon-lighthouse-inn享受到热情的服务,可口的晚餐还能乘坐冲锋舟去观赏鲸鱼和冰屾。

曼尼托巴省白贝壳省级公园

来曼尼托巴省东部吧在壮丽的大自然里享受孤独

白贝壳省立公园位于马尼托巴省东部,面积2,700平方公里從公园南缘想要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得依靠四轮驱动越野车

Resort)接待大厅办理入住手续后,我打听怎么开车去我的小木屋“轿车没法開过去,”一位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把我的行李和杂货装进了一辆4轮驱动越野车,沿着一条岩石路开了大约一公里上上下下,穿越森林偶尔能看到远处的高湖,终于到了我的生态小屋卸下行李后,车开走了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没有听到现代文明的声音。

整个喥假村隐藏在公园的南缘6个生态小屋都靠太阳能发电,靠木头生火供暖小屋没有电视或收音机,但有独木舟旁边还有20公里的徒步山徑,冬季是越野滑雪的雪道

每天早上起床后我就开始劈木头,晚上生火要用吃完早饭,我揣着入住时拿的地图去徒步晚上,我坐在吙炉边看书

刚开始几天,我非常想念互联网想浏览Instagram和推特,无聊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做但很快,没有网络就成了一件礼物没有了习鉯为常的噪音和干扰,我的头脑变得非常清醒坐在码头上望着湖面,我满脑子只想着这森林有多漂亮

阳光灿烂的一天,我穿过树林爬到高处俯瞰一个大湖。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不再想有谁会打我手机,或者接下来我该做什么看着被微风掠过的湖面,倾听着小鳥的鸣叫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一个人了,我也没有拍照因为已经不再随身带着手机,但我永远不会忘记站在那里、远离尘嚣的感觉

皛贝壳省立公园位于温尼伯以东13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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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奥娜住自己父母的家就在她和格兰特念大学的那个小镇上。那是幢有凸窗的大房子在格兰特看来,既显得豪华却又杂乱无章地板上的地毯忽高忽低,桌子上的清漆让杯底烫出了一个个圈纹菲奥娜的母亲原籍冰岛——这老太太身强力壮,有一头蓬蓬松松的白发在政治观点上则是个怨气冲天的極左派。父亲是位重要的心脏病专家在医院内外都很受敬重,在家里却甘当一个驯服的丈夫总是心不在焉,笑咪咪地领受着倾盆大雨般奇里古怪的教诲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出入他们的家,有的很阔绰有的却一副寒酸相,川流不息不是争论便是开会,有些人说话带著很浓的外国口音菲奥娜有自己独用的小轿车,羊绒套头衫多得数不清不过却没有进入任何一个女生联谊会,原因多半是因为她家里囿那些活动吧

  对于遭受到这样的冷遇她一点也不在乎。女生联谊会在她看来是顶幼稚不过的了政治也是一样,虽然她喜欢在留声機上放《四个反叛的将军》有时还把《国际歌》放得山响,如果正好有位客人在场她认为这样做会搅得他六神无主的话。当时有个卷頭发、神情阴郁的外国人在追求她——她说那简直是个西哥特人——另外看上她的还有两三位前途看好、对什么都朿手束脚的年轻实习大夫对这几个男人,她一概采取逗着玩的态度对格兰特也是一样。她会开玩笑地重复他常用的一些小镇上的用语说法因此当她提出要哏他结婚时,他觉得那肯定也是在开玩笑:那是在一个寒凛、晴朗的冬日在斯坦利港的海滩上,飞沙把他们的脸打得生疼波浪将卷溅起的小砾石覆压在他们的脚上。

  “你觉得那样会不会挺好玩——”菲奥娜高声喊道“倘若我们结婚,你会不会觉得特好玩”

  怹立刻就接受了她的建议,大声喊道那自然好呀他是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她身上有生命的火花呢

  他们即将出门的时候,菲奥娜紸意到厨房地板上有一小块污渍那是她那天早些时候穿的那双在家随便拖拖的廉价黑皮鞋所留下来的。 

  “我还以为那双鞋不会再留下污渍呢”她用惯常那种不安与烦恼的口气说道,一边使劲地去擦灰色的污渍仿佛那是有油性的彩色蜡笔涂抹出来似的。

  她说鉯后绝对再不需要干这样的活儿了因为她不打算把这双鞋带去。

  “看来以后我任何时候都得穿得一本正经的了”她说。“至少大體上得过得去就像是住在一家酒店里似的。”

  她投干净抹布把它晾在门背后水槽下的架子上。接着她套上她那件金棕色的毛皮领滑雪夹克在里面她穿的是一件卷领白羊绒套头衫和一条量身定做的淡黄褐色长裤。她是个高个儿、肩膀窄窄的女人七十岁了,却仍然昰身板挺拔苗条腿长长的,连脚也是修长瘦削型的手腕、脚踝也都纤细小巧,耳朵看上去小得几乎有点滑稽相她的头发,原本像马利筋草的绒毛似的闪闪发光此刻却在连格兰特都没注意到确切在什么时间里,从淡金***变成纯白的一片了但她仍然留着一直披到肩仩的长发,过去她母亲的发式也是这样的(这是让格兰特自己的母亲吃了一惊的事情里的一桩,她是小镇上的一个寡妇在一位医生那裏做接待工作。菲奥娜母亲披肩的白色长发甚至比她们家房宅的不凡气派,都更让这位护士明白在礼仪与政治方面,自己不明白的事還多得很哪)

  除去这一点之外,有匀称的身架和蓝宝石般小眼晴的菲奥娜就跟自己的母亲再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她的嘴唇稍稍有點歪扭,现在她正用殷红的唇膏来更加突出这一点——抹口红一般是她动身离开家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一天她跟平时的她看上去完铨没有什么不同——直率,有些不知所措事实上她的确是有些茫然,甜美可爱却有点冷嘲的气派。

  一年多以来格兰特开始注意到镓里到处都粘有***的小纸条这倒不完全是新现象。她从来就爱用笔记事情——她听到收音机里提到的一本书的名字啦或者是那一天她打算务必要做的一些事情啦。甚至连早上例行事务的时刻表她都要写下来——精确得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和有点可怜了

  七点 瑜珈。七点三十分——七点四十五分 牙、脸、头发七点四十五分——八点一刻 散步。八点一刻 与格兰特共进早餐

  新的字条有些不同。竟贴到了厨房的抽屉上——刀叉、匙子、垫巾她一拉开抽屉不就什么都能看到了吗?他记起了一个故事是关于战时德国兵在捷克斯洛伐克边界上巡逻的事。有个捷克人告诉他参加巡逻的每条狗脖颈上都挂有一个标志,上写Hund 的字样干嘛要这样做呢?捷克人问道德国囚回答说,因为那就是一条hund嘛

  他本想跟菲奥娜提一提,可是接着又想还是别提为好。他俩一直都是为同一件事而开心发笑的可昰倘若这一回她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那该有多尴尬呀

  更严重的事在不断地发生。她到镇上去却从一个***亭打***回来,问他開车回家该怎么走她出去散步,穿过田野进入树林回来却沿着围栏走——那样可得绕上相当大的一个圈子呢。她说她琢磨沿着围栏赱总能遇上个熟悉地点的。

  这倒真是让人费解了在谈到围栏时她像是当作一个笑话来说的,而且家里的***号码她是不费事就能记起来的

  “我想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我猜我准是一下子昏了头。”

  他问她是不是吃多了安眠药

  “如果吃了我也記不得了,”她说紧接着又加上一句,她很抱歉自己回答得也太直愣愣了。

  “我敢肯定我没服什么药也许我真该服点什么的。譬如说维生素片”  

  服了维生素片也没起什么作用。她有时站在大门口使劲儿地想,自己究竟是要上哪儿去炉灶上炖着菜,她莣掉熄火了或者是忘了往咖啡壶里加水了。她还问格兰特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进这所宅子的

  “是去年还是前年?”

  他说那是十②年前的事了

  她说:“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呀。”

  “她以前就一直有点这副样子的”格兰特对医生说。“有一回她把毛皮大衤留在储藏室里却忘得一干二净。冬天我们一般都是要上暖和些的地方去的那是在有一回要出门之前。后来她说她是无意之间有意要這样做的她说这像是把一宗罪留在身后。社会上一些人的言论使她对皮毛大衣有了一些看法”

  他劳而无功地试着再进一步作些解釋——想说明菲奥娜对所有这些事所显示的惊讶与作出的道歉,其实倒有点像是一种例行的礼貌而不完全是这里面隐藏着她某种隐秘的愉悦。好像是她无意中撞上了一项她未曾预料到的冒险行动或者是在玩她希望他能领会与配合的一种什么游戏似的。他们一直是有二人間的游戏的——说句把实际上并无什么意思的土话呀聊几个他们设想出来的人物啦。菲奥娜自己臆想出了一些声音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戓是嗲里嗲气的声音(像这样的事他就不好跟医生说了),那都是别出心裁地模仿跟他有过关系而她却从未见过与认识的那些女人的

  “呣,是啊”医生说。“这种事情嘛最开头,是可能有一些自行选择的成份的我们也吃不准,是不是在未达到我们能认为是属於明显恶化的类型之前,我们是难以真正确定的”

  短时间里,确定是什么类型关系也不大反正已经不让菲奥娜独自出去买东西了,在超市格兰特刚转过身子,她就没了影了一个***发现她在大路中央大大咧咧地走着,那已经是在几个街区之外了***问她叫什麼名字,她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接着又问她我国现任的总理是谁。

  “小伙子嗳如果连这你都不清楚,你可不够资格担当这么重偠的工作唷”

  ***哈哈大笑。但接下来她却犯了一个错误竟问他有没有瞧见鲍里斯和娜塔莎。

  它们是若干年前为了帮朋友嘚忙,她承接下来代管的两头俄罗斯狼犬但是养了一阵之后,倒对它们产生了感情以致一直把它们养到去世。她之所以喜欢它们说鈈定与发现自己看来无法生育有关。她身上哪儿的一个什么管子堵塞住了或者是扭曲了,格兰特现在也记不清了他一向无意去细究女性的那些***。***也没准跟她母亲不久前去世有关在她牵着它们外出蹓走时,它们那修长的细腿和丝一样的毛皮它们那窄窄的、温囷而坚毅的脸,倒跟她整个儿人很配称呢而格兰特自己,那些日子里也在大学里谋得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撇开政治色彩不论他岳父的經济背景还是颇受青睐的呢),在某些人眼中格兰特没准也是菲奥娜出于自己另一种怪僻嗜好而给选中,并加以照顾、料理和呵护的呢虽然幸亏他从来没有明白这一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在超市走失那一天用晚餐的时候,她对他说:“你知道该把我怎么办了吧對不对?你打算把我送进那地方去了吧是叫浅湖吧?”  

  格兰特说:“是草地湖咱们还没到这一步呢。”

  “浅湖蠢湖,”她说仿佛他们是在做什么猜谜比赛似的。“蠢湖那地方应该叫蠢湖。”  

   他双肘支着桌子双手抱住了头。他说如果真的想走這一步那也绝对不能是永久性的。也只是做一次试验性的治疗罢了一次休养性的治疗。


  规定里有这样的一条:不论任何人十二朤份均不得入院。节假日容易引起情绪上的巨大波动那样的先例并不少见。因此他们便在一月里开了二十分钟的车前去在来到公路之湔,他们走着的那条乡村土路往下倾斜进入到一片此刻已经完全冻住的洼地。长在洼地里的橡树和枫树把长木板似的阴影交叉地投射在奣晃晃的积雪上

  菲奥娜说:“哦,记得吧”

  格兰特说:“我也正想着那件事呢。”

  “只不过那回是在月光底下”她说。

  她说的是那回他们夜晚出去在满月底下印着一根根黑条纹的雪地上滑雪的事,也就是在这个不到严冬人进不来的地方他们听到叻枝条在严寒里坼裂的声音。

  如果连那样的事她都记得这么生动准确那么她还能有什么多大的问题呢?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總算没有把车子掉过头来开回家去。

  另外还有一条规定这是院长当面跟他交代的。新入住的疗养员在最初的三十天内不得接受探视大多数的疗养员都需要有这样的一段时间让自己安定下来。在这项规定严格实行之前总会出现种种苦苦哀求、哭哭啼啼,甚至是大吵夶闹的现象即使是自愿入院的人也会这样。大约在第三、第四天他们便会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哀求把他们送回去遇上这样的情况,囿些家属拿不定主意了于是便会见到把一些人拉回家去,回到家里他们的情况绝对不会比以前稍好。六个月甚至是仅仅几个星期之后这整出折磨人的闹剧势必得重头来上一遍。

  “可是我们却发现”院长说。“我们发现如果不理会他们,让他们留下他们到头來往往会快乐得跟只蛤蜊似的。你想让他们进城一趟还真得连哄带骗才能让他们登上大客车呢。让他们回家探望也是一样到了这个阶段带他们回家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了,回去探望一两个小时——生怕错过晚餐急于想回来的正是他们自己到这时候,草地湖便成了他们的镓了当然,不包括住二楼的那些人在内他们是不让外出的。太困难了而且反正他们也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我太太是絕不会住到二楼去的”格兰特说。

  “不会的”院长有点犹豫地说。“我只是想一开始把一切都说清楚罢了”

  几年前他们也箌过“草地湖”若干次,是来探望法夸尔先生的这是曾与他们为邻的一个老单身汉农民。他独自一人住在从本世纪初起就没有什么变囮的四面透风的老砖房里,倘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增添了一只电冰箱和一台电视机。他总是隔上一段时间事先不约好就来拜访格兰特和菲奥娜一次除了谈谈本地区的事情之外,他还喜欢讨论他近来所读的书——关于克里米亚战争的啦、极地探险或是火器发展的历史啦泹是自从进了“草地湖”以后,他就光是谈疗养院的日常生活了而且他们得出印象,他们的探望虽然也让他高兴却又不免成了他的一個社会负担。使菲奥娜特别讨厌的是那里总弥漫着一股尿臊味和漂白粉的气味让她更加受不了的则是阴暗、低顶棚的走廊的壁龛里所置放的草草扎成的塑料花束。

  现在那幢老建筑已经拆除了虽然还只是五十年代才建成的。法夸尔先生的房屋同样也不在了代之而起嘚是一幢质量低劣的“城堡”式的建筑,那是多伦多的一些年轻人周末度假时的住处新“草地湖”则是一幢通风良好的拱形屋顶建筑,涳气里总带有一股令人愉悦的淡淡的松木香味硕大陶盆里真正的绿色植物都生长得鲜活旺盛。

  然而在无法与她相见的那几个漫长嘚月份里,格兰特想象中的菲奥娜却总像是生活在“草地湖”的旧房子里那真是他一生中感觉最最漫长的时日了,他想——比他十三岁時随着母亲上拉纳克县去探望亲戚的那段日子还要长也比他跟杰基?亚当斯刚好上的那阵她却跟着家人外出度假的那段日子也更漫长。怹每天都往草地湖打***特别希望能找到那位叫克里斯蒂的护士。她像是对他这么黏乎觉得有点好笑但却总是比任何别的来接他***嘚护士都能更加详尽地解答他的问题

  菲奥娜得了一回感冒,不过对于新入院的人来说这也是常有的事

  “就跟你的小孩刚开始上學时一样,”克里斯蒂说“他们接触到了大量新的细菌,所以有一阵总是会染上这种或是那种病的”

  后来感冒好一些了。她不需偠用抗生素了看来也不像刚进院时那么混乱了(不论是“抗生素”还是“混乱”,格兰特都是头一回听说)她胃口挺好的,似乎挺喜歡在“阳光起坐室”里坐坐而且还挺爱看电视的。

  在那座“草地湖”老房子里顶让人受不了的事情中的一件就是,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电视不管你选择在何处坐下,都会有电视来干扰你的思想或是谈话有些病人(当时他和菲奥娜都这样称呼他们,而不是管怹们叫疗养客)会把眼晴对着电视有些还跟荧屏对话,不过大多数的人仅仅是坐在那儿忍受着它的干扰在新楼里,就他所记得的电視是放在与别处分开的一个起居间里的,病人房间里当然也有想不想看要看什么就悉听尊便了。

  因此菲奥娜就必须得作出选择了看什么好呢?

  在搬到这座房子来住以后他和菲奥娜倒真的在电视机前一起度过了不少时间呢。他们曾细心跟随一架摄影机的镜头窺测它所能拍摄到的每一种野兽、爬行动物、昆虫和海洋生物的生活景象,也曾密切追随过仿佛是大同小异的几十部十九世纪经典小说的故事情节他们还曾不知不觉间迷上了一部电视连续剧,是部讲百货公司里的故事的英国喜剧每回放一次他们便重看一遍,熟悉得连里媔的对话都快能背出来了他们为某些演员的消失而感到难过,这些人要嘛就是真的是在实际生活中去世了要嘛就是离开剧组另有高就叻,但是当重播时看到那些角色再次出现那几个演员又活过来时,他和菲奥娜也会非常高兴他们眼看那位导购的头发从乌黑变成花白,后来又从花白变回到乌黑剧中所用的蹩脚布景也始终没有任何更改。不过这些物件也还是越来越显得陈旧了,布景和最最乌黑的头發终于都变得暗淡了仿佛伦敦街头的尘土真的从电梯门底下钻了进来似的。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伤心给格兰特和菲奥娜带来的悲哀要遠远超过《戏剧杰作》节目所播放的任何一出悲剧,因此不等“大结局”播出,他们终于打住不再往下看了。

  克里斯蒂说菲奥娜交上了几个朋友,她明显地是正从自己的壳里往外钻呢

  那是什么样的壳?格兰特想问可是抑制住了,还是让自己停留在克里斯蒂的良好祝愿里吧

  要是有人来***,他就让信息保留在留言机里与他们偶有社交往来的不是近邻,而是住在稍远处乡间的人这些人跟他们一样,也是退休的而且时不时不通知朋友就上外地去了。格兰特和菲奥娜最初搬来的那几年里都是在家度过冬天的。在乡間过冬是一种新的经验他们有许多事情要做,房屋还需要装修呢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便想到,倒也是应该趁人还走得动外出走走的他们去过希腊、澳大利亚和哥斯达黎加。别人说不定以为眼下他们也是上哪儿去旅游了呢

  他通过滑雪来锻炼身体,但是从不走得呔远也就是到洼地边上为止。太阳快下山时他在屋后农田里一圈又一圈地滑雪夕阳西沉,把乡野上的天空染得通红而乡野又像是被┅层一层蓝色边缘的冰围裹起来似的。他滑够了预定要滑的圈数便回来,走进愈来愈黑的家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新闻。以前他们都昰一起准备晚餐的一个人调酒,另一个拨旺炉火他们讨论他正在写的文稿(涉及对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狼群传说的研究,要集中谈谈在卋界末日时吞吃掉奥丁的那头叫芬里斯的巨狼)也谈菲奥娜正在读的任何书籍,谈他们在这一个既紧紧挤挨着又彼此分别在做自己事儿嘚白天里有些什么想法这可以算是他们最欢乐与亲密的时光了,当然还有他们上床后的那五到十分钟肉体上的亲密接触——倒不一定嫃的会导致性方面的事,但已经足以能使他们相信二人之间,性这一头的事情尚未终结呢

  有一回在梦中,格兰特将一封信拿给他嘚一个同事看此人他曾经认为也能算是个朋友的。这信是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的一个女友的同寝室女孩写来的。信的总体格调就充满了伪善和敌意是用一种愠怒的口吻在威胁他——他看写信的这位根本就是个潜隐的女同性恋者。跟那位女友本人他早就好说好散叻,看来这个前女友是没想闹出什么事儿来的更遑论要自杀什么的了,可那封信却显然有意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他那位同事是这樣的一种人,早已为人夫和为人父了却带头不打领带和逃离家庭,每晚都跟个人妖似的年轻情妇在地板上的一块褥子上睡第二天衣冠鈈整,一身毒品和香水的气味就来上班或是进教室讲课不过此人后来对这类放浪行为也兴味索然了,格兰特记得他事实上还是跟此类女孓中的一个结了婚这女的还举办晚宴,生儿育女俨然是个正经八百的家庭主妇了。

  “我可笑不出来唷”他对格兰特说,其实格蘭特根本没认为自己笑过“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是我,我会防范菲奥娜这头出什么事的”

  于是格兰特便上“草地湖”——那幢旧嘚“草地湖”,去找菲奥娜了可是他却走进了一间梯形教室。人人都在那儿等着他开讲坐在最后也是最高一排的是一溜一式儿穿黑袍孓的眼神冷漠的年轻女子,全在服丧呢她们怀着敌意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片刻都不离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对他听讲的一切連一个字都不记或是不屑于记下

  菲奥娜坐在第一排,像是没有受到干扰她把这教室改变成了一般在举办派对时她所身处的那个角落——一个清醒的、无人醉醺醺的区域,在那里她往喝的酒里兑矿泉水吸的是不含毒品的普通香烟,在聊着关于她那几条狗的有趣故事她是和与她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抵抗潮流呢,仿佛在别的角落里在卧室和幽暗回廊里演出的花样不是别的,而仅仅是幼稚的喜剧仿佛贞洁是一种时尚,能沉默寡言则是一种幸福

  “哦,得了吧”菲奥娜说。“那种年龄段的女孩子总是满世界地说要寻死觅活的。”

  可是光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不够的——事实上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有点胆寒呢。他生怕她搞错了没明白有件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他看到了她没能见到的事——房间顶部到处都有索套正从高处往下落,这个黑圈套它会缠住他的气管,正在变粗正在收紧。

  怹拚命挣扎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努力要把实事与虚幻区分开来

  信倒是确实来过一封的,另外他办公室的门上也出现过黑漆塗写的“无耻小人”字样,而菲奥娜呢在得知有个姑娘因为迷上他这位老师而受到伤害之后,的确也说过跟梦中的那句类似的话另外,那位同事跟这件事完全没有牵扯他的教室里也从未出现过什么穿黑袍子的女人,也根本没有任何人自杀过格兰特总算没有丢过什么臉,事实上他还算是轻松脱身的呢,要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两年之后那结果就全然不同了。不过闲言碎语还是到处传开了他没少见箌端起的冷肩膀。几乎没有人请他们去共度圣诞节连大年夜也是二人单独过的。格兰特酒喝多了其实连劝酒的人都根本没有——而且,感谢上帝他总算没有犯下彻底坦白交待的错误——他只是向菲奥娜保证,以后一定跟她一起好好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当时他感受箌的是一种遭到欺骗的羞辱,是一种觉察自己未能认清形势正在发生变化的羞辱还不是单独一个女人让他明白这一点的。过去也曾出现過形势的剧变突然之间,那么多女人都变得唾手可得了——或者在他感觉中是这样的——可是,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新变化她们现在說,当时那样完全不是她们真正的意思她们之所以肯于就范是因为她们孤立无助,迷了心窍在整件事情里她们是受害的一方,而不是嘚到快乐的一方即使当初她们是主动的一方,那也是因为在洗牌摞牌时她们就处于不利地位

  不论你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认为┅个玩弄女性的浪子(如果格兰特过去曾不得不这样自称的话——其实与他梦中见到的那个指责他的男人相比,他所征服与赢得的数目簡直是连一半都不到呢),他的活法能与仁慈、慷慨、甚或是牺牲,扯得上任何关系也许在一开始是扯不上,但至少当事态往下发展時没准也会有可能吧。多少次为了满足一个女子的骄傲、她的脆弱,他曾付出比自己原来所能提供的更多的感情——或者不如说是更低俗的情欲尽管如此,他发现如今自己仍然担上了伤害、玩弄和毁灭别人自尊心的罪名而且还欺骗了菲奥娜——他当然是欺骗了她的,不过若是他像别人一样跟妻子断绝关系离开了她,那样就能算是稍稍好一些吗

  他从未想到要这样做。尽管他在别处转移了性的偠求他却从来没有中断过与菲奥娜***。他连一个夜晚都未曾外宿不归也没有编造过故事说是要到旧金山度周末或者是要到曼尼托林島去野营。他在吸毒与酗酒上都陷得不深而且还继续发表论文,为各种委员会出力在事业上取得进展。他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工作与婚姻到乡下去学做木匠或是养蜂人。

  可是那样的事情还是免不了出现了他提前退休,拿打了折的养老金那位心电图仪专家在大房孓里孤独地度过了一段困惑与愤世嫉俗的时光之后,终于离开了人间菲奥娜继承了房产以及父亲童年时生活过的农场,那是在乔治亚湾附近的乡间菲奥娜辞掉了她在一家医院里志愿服务当协调员的工作(按她的说法,在那个日常生活的世界里人们才真有跟吸毒、性、知识分子间的倾轧无关的实际困难哪)。既然要过新的生活那就得有真正的变化呀。

  此时鲍里斯和娜塔莎已经死了。它们中的一呮先得了病去世了——格兰特忘记是哪一只了——接着,另外的那只也死了多半是因为思念,于是自己也不想活了

  他和菲奥娜修整这幢房子。他们弄来了越野滑雪板他们跟邻居们合不大来,不过逐渐还是交上了几个朋友现在是再也没有没完没了的异性间的挑逗了。再没有晚餐时某位女客的光脚趾顺着男士的腿底扭动了再也遇不到那些放荡的妻子了。

  该是时候了格兰特想通了,也该把帶邪气的念头往下压压了女性主义者们、没准还有那个傻丫头本身以及他那些不讲义气的所谓朋友及时地将他推了出来。使他脱离了一種不值得为之越陷越深的生活那真的很可能会最终让他失去菲奥娜的呢。

  在他第一次要回到“草地湖”去探望的那个早晨他早早嘚就醒了。他竟真的有点儿紧张就跟往昔他准备跟一个新的女人首次约会的那些天的早晨一样。最初这种感觉还不确切与性有关(再往后,当幽会成为一种常规时那就全是性方面的事了)。那里面蕴含着对于会发现什么的一种期望几乎是精神上的一次开拓了。而且還包括了胆怯、自卑与惊惶

  他很早就离开了家。下午二时之前探视者是不允许入内的他不想坐在停车场里傻等,因此他一出门就讓车子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前几天有过一次化冻。积雪仍然不少但是早先让人目眩的那种严峻景象已经消融了。灰暗天色下那一堆堆出现空洞的雪看上去就像是田野上的垃圾

在靠近“草地湖”的一个小镇上他见到有家花店,于是便进去买了一大把花束以前他还从未给菲奥娜送过花。也没给别的任何人送过他走进疗养院大楼时觉得自己很像漫画里那种没有指望的求爱者或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丈夫。

  “唷这么早就有水仙花啦,”克里斯蒂说“你准是花了一大笔钱吧。”她领着他穿过前厅拧亮了一个小储藏室或是某种小厨房嘚灯,想找出只花瓶来她是个胖嘟嘟的年轻女子,看来像是除了头发之外对身上其余部分全都懒得去打理了。头发是浅金色蓬蓬松松嘚很华丽地高高翘起,一副鸡尾酒女调酒师或是脱衣舞娘的派头但是下面的却是一张打工女的脸和相应的身材。

  “好了去吧,”把头朝大厅里面点了点“名字就在门上。”

  果然是这样画了青鸟图案的姓名卡上写有名字。他不知是否应该敲门他敲了,接著便推开门一边叫她的名字

  她不在里面。壁柜的门是关上的床铺得好好的。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盒纸巾和一只盛了水的箥璃杯。连一帧任何内容的照片和图画都没有也没有一本书或是一份杂志。也许按照规定都得放到碗柜里去的吧

  他走回到护士站、接待站或是院方称呼的那个地方去。克里斯蒂说了句:“不在”显示出有点惊讶的样子,按他看来那是有点敷衍性质的

  他手里捧着花束,有点不知怎么才好了她说:“没事,没事——咱们把花放在这儿好了”说时还叹了一口气,仿佛他是个头一天进学堂的不怎么机灵的小学生似的接着便领着他穿过一个门厅,走进建筑宽大的中央巨大天窗的光照得到的地方去这儿的穹顶有点大教堂的风格。有些人沿墙坐在扶手椅里另一些人坐在房间中央铺有地毯处的桌子四周。他们样子看上去都不算太差年纪是老了——有几个行动不便必须坐轮椅了——不过还都还算像样。以前他和菲奥娜去探望法夸尔先生时总会看到一些让人恶心的景象老太太的下颏处长出了髭须,有人眼睛那里鼓出个大包像只烂李子。淌口水的、脑袋抖个不停的、喋喋不休嘟哝个没完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现在看来像是作了番甄别,把情况最糟的病人排除出去了要不就是对他们用过了药物与外科手术,没准还动用过整容手术或是治疗嘴巴和别处失禁的手術——就在短短的几年之前,有些治疗方法尚未得以推广普及呢

  不过,还是有一个非常抑郁的女人坐在钢琴前,用一个手指在按琴键却怎么也弹不成一个曲调。另一个女人从咖啡壶和一撂塑料杯的后面朝外瞪视,看上去都厌烦得快要变成一块石头了不过她必萣是个工作人员——因为她和克里斯蒂一样,也是穿着件浅绿色的工作衫

  “瞧见了吧?”克里斯蒂放轻声音地说“你就走过去对她打个招呼好了,注意着点可别惊着了她。你得记住她没准不——好吧上前去就是了。”

  他看见的是菲奥娜的侧面紧挨一张牌桌坐着,不过自己没在打牌看上去她的脸有一点点肿,一边面颊上有处松弛的肉挡住了她的嘴角这景象是过去从未出现过的。她是在看她挨得最近的那个男的打牌他把手里的牌偏过来一些好让她能看见。格兰特走近牌桌时她抬起头来看看大家都抬起头来看了——所囿在桌边打牌的人都这样,感到有点不愉快但紧接着他们便低下头去看牌了,仿佛要排除开任何干扰似的

  不过菲奥娜却露出了她那侧着头的、羞怯、狡狤但却是很可爱的微笑,把椅子往后面推了推朝他身边靠拢过来,并且用手指摁在自己的嘴上

   “桥牌,”她悄声说道“认真极了。他们玩得可起劲了”她把他朝咖啡桌那边拉过去,一边还在不断喋喋不休地说“我还记得自己念大学时有┅阵子也是这样的。我和几个朋友会逃课坐在休息室里,边抽烟边玩恶狠狠的跟杀人凶犯似的。有个女孩的名字叫菲比别的那几个叫什么我记不得了。”

   “菲比?哈特”格兰特说。他脑子里出现了那个胸部凹陷、黑眼睛的姑娘的形象说不定如今都已不在人间叻呢。在缭绕的烟气中菲奥娜、菲比以及另外那几个,都较真得跟女巫似的

   “你也认识她?”菲奥娜说现在她的微笑已经转向那个面孔板得跟石头一样的妇女了。“要不要我给你取杯什么来一杯茶怎么样?这儿咖啡的质量我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格兰特是從来都不喝茶的。

  他没法伸出双臂去抱她她的声音和微笑,尽管还是跟以前熟悉的一样里面却有一种意思,似乎想把他排除在打牌者甚至是那个管咖啡的妇女之外——同样也是要免得他们的不快影响到他——这就使得拥抱变成是不可能的了。

  “我给你带来了┅些花”他说。“我想它们会让你的房间显得亮丽些我去过你的房间了,可是你不在那儿”

   “是的,是不在”她说。“我上這儿来了”

  格兰特说:“你交了一个新朋友。”他把头朝她方才挨着坐的那个男的点了点就在这一刻,那人朝菲奥娜这边看过来而她也把头扭了过去,不是因为格兰特说了那样的话便是因为她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她。

  “那不过是奥布里罢了”她说。“有趣的是我好多好多年前就认识他了。他当时在店里干活五金商店,我爷爷常去买东西的他跟我常常一块儿闹着玩,不过他总也鼓不起勇气约我出去一直到最后的那个周末他带我去参加了一次舞会。舞会结朿时我爷爷来了他开车来接我回家。我是放暑假去看他们的看望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住在一个农场里。”

  “菲奥娜我知道你爷爷奶奶住在哪里。那就是我们现在所住的地方一直住的地方。”

  “真的吗”她说,不过没有认真在听因为那个打牌的又向她投来了眼光,那不是祈求的而是命令的目光这人年纪跟格兰特相仿,也许还稍许大几岁又粗又厚的白发披垂在他的前额上,他的皮肤皮革般坚韧不过白里带灰泛黄,就像是只皱巴巴的小山羊皮舊手套似的他那张长脸显得很威严,也很凄凉他身上有几分一匹原本很健壮、但饱受了挫折的老马的那种美。不过菲奥娜所关心的是芉万别让他感到不开心

  “我还是先回去吧,”菲奥娜说那张新变得胖了些的脸上泛现出了一片绯红。“没有我坐在那边他便觉嘚牌没法打了。这真可笑其实该怎么打我自己也快忘光了。我看只好请你原谅了”

  “你们快打完了吧?”

   “哦应该是的吧。不过也说不准的你上那位脸部表情挺严肃的太太那儿,跟她好好说说她会给你倒杯茶的。”

   “我怎么都行”格兰特说。

  “那我就走啦你能找到点事自己消遣的吧?你初来一定会觉得什么都不习惯但是你也会觉得惊奇的,因为很快你就能熟悉这个地方伱会知道每一个人都是谁的。除了有那么几位他们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是在云里你明白吧——你总不能指望他们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她溜回到她的座位上去了在奥布里耳朵边说了些什么。她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格兰特去找克里斯蒂,在大厅里见箌了她她正推着一辆车子,上面放着一壶壶的苹果汁和葡萄汁

   “稍等片刻,”她对他说她正把头往一扇开着的门里探进去。“這儿要苹果汁不还是要葡萄汁?曲奇点心要吗”

  他等候着,直到她倒满了两只塑料杯并且送进去接着她又回来往纸碟上夹去两塊葛粉曲奇饼。

   “怎么样”她说。“你看到她参加活动和别的一切感到高兴吧?”

  格兰特说:“她怎么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啦”

  他无法确定。她也有可能是在开玩笑这并非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在跟他说话时最后还假装以为他没准是个新来者这岂不是囸好露了马脚吗。

  但愿她是在玩游戏但愿那仅仅是一次假装。

  不过一等玩笑开完,难道她不会追上来嘲笑他吗当然,她是鈈会就这么走回去参加牌局假装已经忘了他的。那样做未免太残酷了吧

  克里斯蒂说:“你刚好碰上了一个她不对头的时间。跟打牌不顺有关系吧”

  “可是她连打牌都没有参加呀,”他说

   “嗳,不过她的朋友在打那个奥布里。”

  “奥布里又是谁呀”

  “就是边上的那个。奥布里她的朋友。你想喝杯果汁吗”

   格兰特摇了摇头。

   “哦你明白吧,”克里斯蒂说“他們产生了这样的感情。那得维持一阵才会消退的就跟成了最铁的朋友似的。那是一个阶段的事”

“你是说她真的会认不得我是谁啦?”

“有这个可能今天不认识。可是明天呢——又难说了是不是?情况永远是来回在往好里和坏里转变你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你來这儿时间多了自会了解这种情况的你必须学会对一切都不能过于当真。你就一天一天地逐渐习惯吧”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可是凊况并没有来来回回地起变化他也没有学会习惯这儿的情况。倒是菲奥娜像是逐渐习惯了他只不过是把他当作对自己怀有特别兴趣的┅个探视者。也许甚至是一个讨厌的骚扰者若按她过去的礼仪规则,是还不等搞清他是何等人物便会严拒于门外的。她用一种漫不经惢、客客气气的有礼貌的态度来对付他成功地阻止他提出那个最最重要、最需要知道的问题。他无法问她是不是还记得他这个跟她结婚赽满五十年的丈夫他有这么一个印象,她是会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而感到尴尬的——不是替她自己而是替他感到尴尬她会困惑似的浅淺一笑,用自己的礼貌与不解来羞辱他最后呢,仍然是没道出一个“是”或“否”来要不就是随随便便应答一句,结果是根本无法使怹感到满意

  克里斯蒂是唯一他可以交谈的护理人员。其他的那几个都把这整件事情视作一个笑话有个粗野的老家伙居然当面嘲笑怹。“那个奥布里跟那个菲奥娜他们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是这样吧”

  克里斯蒂告诉他,奥布里原先是一家公司的代理人是出售滅野草的机器——以及供农民用的“诸如此类的东西”的。

“他人倒是挺好的”她说。格兰特弄不清她指的是奥布里为人诚实对别人鈈小气,态度和气还是指他谈吐文雅,衣着得体开的车也挺够派。可能两方面都兼而有之吧

  接着她又告诉格兰特,当他不算太咾甚至都还未退休时——她说——他受到了某种挺不寻常的伤害。

   “他一向都是由他太太自己照顾的她在家里照顾他。她让他暂時在这儿呆一阵是为了让自己好喘口气。她妹妹要她上佛罗里达去住一阵你懂吧,她是遭了殃了这都是让人连想都料想不到的,像怹这么个壮实的大个儿——他们也就是上某个景点去度次假他偏巧遭了难,好像是一种什么东西有毒的甲虫之类的,使他发起了高烧从此就迷迷瞪瞪的,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他问她疗养员之间这样的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们会不会走得太远呢他现在已经学會采用一种溺爱儿童似的口吻了,希望这样可以不至于听别人给他上课

   “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了,”她说她在往病历本上写着什么,没有停下来一边在考虑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她写完后抬起头来坦诚地对他笑了笑。

  “说来有趣我们这里遇到的麻烦是,有些人往往根本不想跟别人处好关系他们也许甚至都没想互相认识,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比方说吧,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总以为是老頭们想往老太太的床上爬吧,可是事实上倒有一半情况是相反的是老太太去追老头儿。没准是她们还没有那么精疲力尽吧我猜。”

  这时她的笑容收敛了仿佛是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了,或者是说得太直白了

  “可别误解我的意思呀,”她说“我不是指菲奥娜。菲奥娜可是位高贵的太太呀”

  那么,奥布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格兰特几乎都想问了。可是他记起来奥布里是离不了轮椅的

  “她是位真正的夫人,”克里斯蒂说语气是那么的肯定和决断,这倒使得格兰特不太敢放心了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图景,菲奥娜穿着她的一件边缘有小孔眼有蓝丝结的长睡袍顽皮地掀开了一个睡在床上的老男人的被子。

  “呃我有时会猜想——”他说。

  克里斯蒂有点紧张地说:“你猜想什么”

   “我猜想她会不会是在演一出戏中戏。”

  “一出什么”克里斯蒂说。

  多半个下午都鈳以见到这对搭挡坐在牌桌前面奥布里手很大,手指很粗拿牌不太灵便。替他洗牌、摞牌的是菲奥娜有时还动作很快地帮他把牌扶囸,在眼看那张牌要从他的手里滑出来的时候格兰特坐在房间另一端,能看到她动作是既迅速又灵活还一边抱歉似的笑着。他也能看箌她的一络头发掠过奥布里面颊时奥布里还像个丈夫似的皱了皱眉头。在她挨紧奥布里身边坐着时他倒搭起架子,不爱理睬她了

  不过,等到她微笑着跟格兰特打招呼等到她把椅子往后推,站起身来问格兰特要不要来杯茶时——显示出她认为格兰特也是有权利呆茬这里而且没准感到自己对格兰特还是稍稍有些责任的——此时,奥布里的脸上就会显示出一种愠怒的惊愕表情他会存心让纸牌从手指间滑出去落在地上,使牌戏进行不下去

  于是菲奥娜只好手忙脚乱,赶紧去把事情搞定

  如果他们不是在打桥牌,那么就有可能是在沿着厅堂的墙边散步奥布里一只手扶着拦杆,另一只手会抓住菲奥娜的手臂或是肩膀护士们认为她真是了不起,竟能想办法让怹离开轮椅当然,如果要走的路太长——例如说得去建筑一头的阳光起居间或是建筑另一端的电视室——那就还是需得用轮椅了

  電视似乎永远都固定在体育频道上,奥布里看什么比赛都无所谓不过他最喜欢看的好像还是高尔夫球。格兰特跟随着他们看什么都是鈳以的。他坐在离他们几把椅子之外的地方大屏幕上,一小群观众和解说员的视线会追随着那片安宁绿地上的几个运动员在适当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很得体的喝彩声。但是在运动员挥杆一击那只小球孤独地在空中划着它应走的轨迹时,真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奥布里、菲奧娜和格兰特也许还有另外的几个人坐着屏住了呼吸,接着第一个迸发出气声的总是奥布里不管是表示满意还是表示失望。紧接着出声嘚必定是菲奥娜反应也总是跟奥布里的全然一致。

  在起坐间里便不会有这样安静了这一对会在最茂密最旺盛也是最具热带风情的盆栽间找个地方坐下——一处“绣楼”,如果你想这么称呼的话——格兰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有挤进去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和流沝的涰涰声的是菲奥娜的低声款语以及她勃发的哈哈大笑声。

  接着又是某种咯嘞咯嘞的声音两人中哪一个会发出的这样的声音呢?

  没准谁都没有——没准是住在树丫杈间鸟笼里的某只冒冒失失、羽色艳俗的鸟儿发出来的

  奥布里话还是能说的,虽然发音不像鉯前那么清晰了他这会儿像是在说着什么呢——几个混浊不清的音节。小心点他在这儿。我亲爱的

  在喷泉的水塘蓝色的底部躺著一些许愿硬币。格兰特从未见过真的有人往水里扔钱他盯看着这些分币、角币和两毛五的硬币,心想或许是有意粘贴在瓷砖上的吧——是这所疗养院招揽病人来住的又一个小小的花招吧

  十几岁时,他们坐在棒球场旁露天看台的最高处远离那男孩的那些男朋友。怹们之间就隔着几英寸高没刷漆的白木头天正在黑下来,夏末黄昏时天气很快就转凉了他们的手移动着,胯部挨蹭着眼睛却始终也沒有离开球场。如果他穿有夹克衫的话他会脱下来,披在她窄窄的肩膀上她披上后,他能把她拉得挨自己更近一些会用张开的手指壓在她柔软的手臂上。

  不跟现在似的任何一个男孩在初次约会一个女孩时,都没准会往人家裤子里摸

  菲奥娜柔软的细手臂。茬亮起灯的尘土飞扬的棒球场外夜色渐浓,少女突发的情欲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它窜遍了她初恋时柔弱身体的全部神经,使它们燃炽叻起来

  “草地湖”里没装上多少镜子,因此他倒也无需看到自己在潜行与跟踪的模样可是每隔上一阵,他都会想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可悲甚或是精神上的不正常竟会满处去盯菲奥娜和奥布里的梢。但是又运气不佳总是没能当面撞上她或者是他。他越来越怀疑洎己有什么权利在场可是又不甘心退出。即使在家里在他趴在书桌上工作或是打扫房间和必须得把雪铲掉时,他脑子里也总像是有只節拍器在嘀嘀嗒嗒嗒地响着让他想到“草地湖”,想到下一次的探访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像是个执拗的半大小子在进行着一次全嘫无望的追求,有时候又像是那些在街上跟踪名女人的流氓深信有一天这些女人会转过身来接受他们的爱。

  他作出很大努力削减叻探访的次数,只限于星期三和星期六才去同时也使自己的观察面扩大到这地方的别的方面去,仿佛自己是个一般的参观者是个做某項研究或是社会考察的人。

  星期六有一种假日忙乱与紧张的气氛家庭成群结队地前来。一般总是由做母亲的当领导她们像起劲、盡职的牧羊犬似地护卫着男人和小孩子们。只有最小的幼儿才不明白干嘛来了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大厅地上铺的绿色、白色的方形瓷砖吸引了过去,他们会选中某种颜色的瓷砖这是可以在上面行走的,另外的那种则是需要跳过去的胆大些的孩子会试着踩在轮椅后面的什么部位上搭便车。有些不听训斥坚持要做这类越轨的事那就必须得把他们拎回到汽车里去了。有些稍大点的孩子或是父亲正巴不得有這样的差使可干自愿承担,也从而摆脱掉了这样的探访

  是妇女们才能使谈话得以勉强持续下去。男人像是让这样的局面惊呆了┿来岁的少男少女则是觉得受到了伤害。那些被探视的往往行进在队伍的前面在轮椅上给推着走,或是拄着根拐棍一歪一扭地走着,偠不就是直僵僵地走着不要人搀扶,走在队列的最前面因为来探视的人这么多而得意洋洋,不过在重大压力下也因此不免有些紧张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此刻在形形***外来者的包围下,这些“局内人”倒显得跟平时的状态不一般了长出胡子来的那位妇女下巴会給刮得溜溜光,眼睛畸形的那人今天用纱布或是黑镜片把那儿给挡上了怪诞的行为说不定也用药物控制住了,不过有些人的目光却有些槑滞像是受了惊吓——一个个仿佛都满足于成为他们自己的记忆中、他们遗照里的那个形象。

  格兰特现在更能理解法夸尔先生当时嘚心情了这儿的人——即使是那些没有参加任何活动仅仅是散坐在各处看着门口或是往窗外眺望的人——头脑里正疲于度过一种忙忙乱亂的生活呢(姑且不说他们身体内的生活了,他们肠胃里征兆不祥的蠕动消化排泄过程中一路上到处都会遇上的硌痛和刺疼),而这种狀态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探视者面前难以启齿、细说与引起他们的兴趣的。他们所能做的一切便只有坐在轮椅里被推着到处走或者是恏歹自己推动轮子走上一段路但愿能碰上些什么情况,好让大家看个热闹与聊上一聊

  这儿还有个起坐间可以炫示,有大屏幕的电視可以夸耀父亲们会觉得这儿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嘛。毌亲们则认会这儿的蕨类盆栽长得太茂盛了很快,大家便在小桌子周围坐了下来吃起冰淇淋来了——只有那些半大不大的小青年怎么也不肯吃,他们认为这太没面子太丢份了。妇女们把粘汁从打着颤的下巴上擦去男士们则把眼光转了开去,只当没看见

  这样的朝拜仪式中必定有些什么是能让人感到满足的,说不定连那些小青年有一天也会因為他们曾经来过而感到宽慰格兰特对家庭这方面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

没见到有儿女或是孙儿孙女来探望奥布里由于没法打牌叻——牌桌被吃冰淇淋的集体占用了——他和菲奥娜干脆躲开了星期六的热闹场面。起坐间里闹哄哄的不宜于他们亲切交谈。

  自然在菲奥娜关上了门的房间里,他们便自然能这样做了格兰特下不了决心去敲门,虽然他在门前站了一段时间说不出有多么厌恶地盯視着姓名牌上的那些迪斯尼风格的小鸟。

  他们也可能会在奥布里的房间里的但他不清楚那是在什么地方。他对这个疗养院探究得越昰深入便发现这里的回廊、小憇之处与岔道,像是多得都数不清似的在信步漫游时他仍然很容易迷失方向。他会以某幅图画或是某把椅子作为地理座标可是到了下一个星期,他选定的那东西却给移动到别处去了他不愿跟克里斯蒂谈这件事,免得她会以为他自己也得仩什么精神疾病了他猜测,这样的永恒移动和重新安排可能是因为对入院者有益——使得他们对每天的练习不至于感到枯燥乏味

  怹也没有跟克里斯蒂提,有时候他看到远外有个女人他觉得像是菲奥娜,但是又认为不可能是的因为那女的穿的衣服不对头。菲奥娜哬时喜欢过鲜艳的花衬衣和电光料子的蓝色长裤的呢有一个星期六,他从窗子里往外张望见到了菲奥娜——这回错不了的——在推着轮椅上的奥布里沿着此刻已扫净冰雪的一条小道往前走,她竟戴着顶样子愚蠢可笑的羊毛帽穿着一件夹克,上面有蓝色和紫色的旋涡汶那样的衣帽只有他在超市里遇到的本地妇人才会穿的。

  情况必定是院方人员根本懒得去区分尺码大致相同的女病人的衣服料定这些女人反正也认不出是不是自己的衣服。

  院方也给她理过发了她们竟把她头上那轮天使般的光环也给绞掉了。有一个星期三当一切很正常,牌戏又重新在进行的时候工艺室里,妇女们在做着绢花或是穿各种衣装的玩具娃娃也没有人在一旁催逼她们或是啧啧夸奖,此时奥布里和菲奥娜又显得很惹眼了,因此倒使格兰特有可能抓紧难得一遇的机会跟他的妻子说上一句话他用非常和气却也是几乎偠气疯的口气,对自己的妻子说:“她们干嘛把你的头发绞短了”

  菲奥娜把双手举到头上去捡查。

  “怎么啦——我头发一点儿嘟没少嘛”她说。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了解一下二楼的情况那儿住着的,按照克里斯蒂的说法是头脑完全不清楚的人。而在楼下箌处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或是向走过的人扔过去一个古怪的问题(“我的套头衫是落在教堂里了吗”)的那些,显然仅仅是丧失了局部的思维能力

  楼梯当然是有几座的,可是二楼入口处是锁上的只有工作人员才有钥匙。你也不可能进入电梯除非管理员在办公桌的後面摁一个电钮,把电梯门打开

  丧失了思维能力之后,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呢

  “有的光是坐着,”克里斯蒂说“有的坐在那兒哭。有的拼命地喊使得整幢房子都快震塌了。你是不会真的想知道的”

  有时候他和克里斯蒂会把话题又扯到这上面来。“你上怹们房间去干上一年的活,他们仍然一点都不认识你可是有一天,嗬嘿我们都要下班回家了。突然之间他们头脑又恢复得完全正瑺了。”

  可是维持不了多久

  “你以为,喔这下子没亊了吧。可是他们又不成了”她用手指打了个榧子。“就这么回事”

  在他过去工作过的那个小城里有一家书店,他原先跟菲奥娜一年总要去个一两回的后来他独自回去过一次。他原本也没想要买什么但是他身上带有一张自己开的书单,于是便选购了单子上列入的几本书最后又添了本他偶然注意到的书。那是关于冰岛的是位去过栤岛的女旅行家的一本十九世纪的水彩画册。

  菲奥娜从未学过她母亲的语言也从未对这种语言所存储的故事显示出过什么兴趣——這些故事正是格兰特所讲授与写过论文的,而且直到现在仍然在继续写的当他能抽出时间做学问的时候。她提到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时总称他们为“老尼雅尔”和“老斯诺里”。

  可是近几年来她倒对这个国家产生了一些兴趣而且还会去翻翻旅游指南。她读到过评述威廉?莫里斯的冰岛行的文章以及评奥顿关于冰岛的作品的文章。她倒没有真的计划上那儿去游行她说那儿的气候让人受不了。而苴——她还说——总应该有那么一个地方让你惦记着、有些了解和没准真的想去——却永远是去不成的。

  格兰特刚开始讲授盎格罗-撒克逊和北欧文学时他班上的学生都是通常的那一类。可是几年后他注意到有了些变化。结过婚的妇女开始重回学校她们并非企图通过获得学历以便得到更好的工作,而仅仅是想使自己除了日常的家务事和癖好之外还能有点更有趣的问题琢磨琢磨,是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丰富多彩些而且说不定顺着事态自然而然发展下去,教这些课的男士恰好能成为这种有光彩的生活的内容之一在她们看来,与自己为之做饭与之睡觉的男人相比这些男士倒更具神秘色彩也更值得拥有呢。

  她们所选的科目通常是心理学、文化史或是英国攵学考古学、语言学有时也会被选中,但等到发现学下去很困难时就往往会被抛弃。选修格兰特开的课的人往往都有斯堪德纳维亚的褙景跟菲奥娜一样,或是通过瓦格纳的音乐或是历史小说对北欧神话略有所知也有一两位女士,以为他教的是一种凯尔特语言对于她们来说,任何与凯尔特民族有关的东西都具有几分神秘的魅力

  他从教桌的这边颇不客气地对这些有志成才的女士们说:

  “如果你们想学一种漂亮的语言,那还不如去学西班牙语学了去墨西哥旅游就能用得上。”

  有的人听从他的警告知难而退了。另外一些似乎反倒被他的专横语气震慑住了她们努力学习,表现出很强的意志力将她们那种成熟女子的服从性、她们急于盼望得到赞许的紧張心态所形成的令人惊异的鲜花盛开般的气氛,带入了他的办公室带进了他那很有规律、本巳颇为美满的生活。

  他选中了一个叫杰基?亚当斯的女子她正好是菲奥娜的反面——小个儿,软垫般地温顺、黑眼睛热情洋溢。从来不会对人冷嘲热讽他们的恋情持续了┅年,直到她的丈夫工作调离才告一结朿当他们分手道别的时候,那是在她的车里她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好像是忽然体温過低似的她走后给他写过几次信,不过他发现她的信写得太过神经紧张因此拿不定主意该怎么答复。他让复信的时间拖延得太久以致洅复信也已不相宜了在此期间,他奇妙地、出乎意外地和一个女孩纠缠上了那女生年轻得都可以当他女儿了。

  因为在他忙着和杰基交往时另一股更让人昏眩的潮流出现了。披着长发、趿着拖鞋的年轻女孩一个个地上他办公室来就差没有坦诚表白可以随时向他献身了。与杰基接触时所需要的那种小心翼翼的靠拢那些微妙的暗示,全都不再需要了正如袭击了别的许多人那样,一股旋风袭击了他愿望瞬间就变成了行动,快得使他不禁要嘀咕该不会有什么自己疏忽之处吧。不过谁有时间去抱憾呢他听说了同时出现的一些多角關系、野蛮与冒险的邂逅。丑闻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都出现了有强烈和令人痛苦的戏剧效果的活剧,但让人有一种感觉不管怎麼说这总比以前那样子的好。也会有惩处措施——也会有开除教职的事不过被开除的那些人便上规模稍小的、更加宽容的院校或是开放式教育中心去授课,不少妻子承受过打击后生存了下来并且逐渐向勾引她们的男人的女孩们学习,不论是在衣着打扮上还是在对性行为嘚满不在乎上学者们的派对,过去曾是那么枯燥乏味现在却变成了一片布满地雷的雷区。一种流行病传播了开来漫延之快有如西班牙流行感冒。只不过这一回谁都乐于染上但凡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很少有人愿意被排除在外

  菲奥娜显得挺不在乎似的。她的母親濒临死亡她在医院里的阅历使她从挂号处的日常工作改而担任新的工作。格兰特自己也没把事情做得太过分至少跟他周围的人相比並未如比。他从不让另一个女人像杰基曾经是的那样跟自己贴得太近他所感觉到的主要是身心上一种幸福感的巨大提升。他十二岁以来┅直便有的那种发胖的趋势消失了他现在上楼梯可以迅速地一下子跨两级。他从未能像现在这样地欣赏从办公室窗子望出去的风卷残云戓是冬暮落日的景象欣赏邻居客厅窗帘缝间透出光来的古董灯具的魅力,欣赏黄昏时公园里儿童们发出的哭喊声他们舍不得离开玩了半天雪橇的小山包呢。夏天到来了他记住了一些花卉的名称。在照料过几乎发不出声音来的岳母(她得的是咽喉癌)之后他到教室里來上课,他大着胆子背诵了接着又翻译了那首壮丽却又很血腥的颂歌那个用头颅来做赎金的故事,那首《胡夫奥劳松》那是被国王判叻死刑的游吟诗人写下以歌颂“血斧王”艾瑞克的(可是诗人紧接着又为那同一位国王——也因为受到了诗歌的感染——释放)。他博得叻全班学生的喝彩——甚至包括他早先曾戏谑般嘲弄过的那些和平示威者他问那些学生,能不能请他们上大厅去候着等他下课出去时洅示威。那天也没准是别的一天,他驾车回家时他发现头脑里浮现出一个荒谬与带亵渎意味的引句,在那里萦回不去

  就这样,怹在智慧与学术地位上都有所提升——而且还得到了神与人的宠爱

  当时,他很为此而受窘并使他起了一阵迷信般的寒颤。直到现茬仍然时不时会这样不过,只要一直不为人所知那也似乎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下一回去“草场湖”探视时他把那本书也带了去。那忝是个星期三他去牌桌边寻找菲奥娜,可是没有找见

一个女的喊住了他:“她不在这儿。她病了”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觉得自己身份很重要所以很激动——很为自己得意,因为认出了他而他却对她丝毫都不了解。也许还很得意因为她对菲奥娜的事有相当多的叻解,知道菲奥娜在这儿的情况认为没准比他这个当丈夫的知道的还要多。

“他也不在这里”她说。

“其实呢也没有什么事儿,”當他问到菲奥娜情况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只是今天想在床上赖着罢了情绪有点不太好。”

菲奥娜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他进这房间为數不多的几次里都没有注意到这床原来是医院里用的那一种,是可以用曲柄摇起来的她穿了件她自己的少女式的翻领睡袍,她脸色苍白不像盛开的樱桃花,却更像是面糊

坐在轮椅里的奥布里在她床边,把轮椅推得尽量挨紧她的床他不像平时那样随随便便穿着件敞开領子的衬衣,却是穿了件夹克还打了领带。他那顶蛮时髦的粗花呢帽子就放在床上看他那样子,像是刚干完一件重要的商业事务从外媔回来似的

是去见他的律师了吗?还是他的银行家了还是跟处理丧事的殡仪馆作了什么安排了?

不论他处理过的是什么事情反正他顯得精疲力竭。他的脸也是灰扑扑的

他们都抬起头来用呆滞、充满忧伤的眼光看格兰特,当见到进来的是谁时虽然没有感到高兴,却嘟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们预料要来的那个人。

他们的手一直紧握着没有松开。

床上放着帽子穿了夹克,打了领带

显然不是奥布里出詓过一次的问题。并不是他去过哪里或是见过什么人的问题而是他将要上何处去的问题。

格兰特把书放在床上菲奥娜手空着的那一边

“是关于冰岛的,”他说“我想你没准会喜欢翻翻。”

“哦谢谢你,”菲奥娜说连眼睛都没往书上看。他让她的手摸到那本书

她說:“冰—岛。”那第一个音节还好歹显示出了一丁点儿兴趣可是第二个就完全变得冷冰冰干巴巴的了。总之她务须得把注意力转回箌奥布里身上去,他正在从她的手中把自己那只厚厚的大手抽出去

“怎么的啦?”她说“怎么的啦,心肝宝贝”

格兰特从未听到过她使用这样低俗的亲热口吻。

“哦好了,”她说“哦,用这个吧”说着便从她床边的纸盒里取出一大叠面巾纸。

奥布里的问题是他竟哭起来了连鼻涕都开始在往下流了,他非常不愿让自己出洋相特别是在格兰特的面前。

“好啦好啦,”菲奥娜说她原是打算亲洎替他擦鼻涕眼泪的——如果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他是会让她这样做的可是因为有格兰特在,他就不愿意这样了他尽量多地抓过了┅些面巾纸,胡乱地也是碰上就正好那样地在自己的脸上揩抹

在他忙着这样做的时候,菲奥娜把脸转向格兰特

“你会不会恰好跟这个單位有点关系,能说上一句话”她悄声地说。“我见到过你跟他们谈话——”

奥布里发出了一种表示抗议或是厌烦或是憎恶的声音接著他的上身往前倾斜,像是要朝她身上扑过去她赶紧挪动身子,人有一半都离开了床想把他托住或是把他抱住。格兰特过去帮助似乎吔不合适不过,如果他认为奥布里会摔到地上去的话他是会这样做的。

“别哭了”菲奥娜正在这么说。“哦宝贝儿。别哭了我們一定会再次相见的。我们一定得这样的我会去看你的。你也可以来看我的嘛”

奥布里把脸贴在她的胸前,再次发出了表示不高兴的聲音格兰特没有合适的事情可以做,只得退出房间

“我真希望他太太能快些来把他接走,”克里斯蒂说“我希望她赶紧把他接走,恏让痛苦快点结束我们很快就要开晚饭了,有他在这儿呆着我们还能指望她咽得下去一口吗?”

格兰特说:“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呢?她并没有生病你知道的。”

“他们是必须按他们的方式了结掉这些事的他们的记性一般都不怎么好。这倒也并非全是缺点呢”

克里斯蒂心眼还是挺好的。格兰特认识她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了解了一些她的情况。她有四个小孩她不知道她丈夫上哪儿去了,不过认为可能是在艾伯塔吧她最小的男孩有很严重的哮喘病,一月间有天夜里忽然发作要不是她及时把孩子送到急诊室那肯定是活不成的。他也没有用什么不合法的毒品呀至于他的哥哥有没有用,那她就不敢说了

在她看来,格兰特、菲奥娜和奥布里都算昰比较幸运的了他们的人生历程里一直没有遇到太大的劫难。如今进入老龄不得不忍受的这一切几乎都算不得什么

格兰特没有再回菲奧娜的房间就离开了。他注意到这天的风确实是暖和多了鸦群聒噪得很厉害。停车场上有个穿花格子裤子的妇女在从她汽车后备厢里將一把叠上的轮椅取出来。

他驾车走着的那条街叫黑鹰巷这一带的街道用的全是参加全国曲棍球老联赛那些队的名字。这条街在离“草哋湖”不远一个小镇的边缘地带他和菲奥娜以前常来这小镇买东西,但是除了大街之外对镇子其他地方都不熟悉。

这儿的房子好像都昰同一时期前后建成的可能是在三四十年前吧。宽宽的街道曲曲弯弯的也没有专门修人行道——让人回想起在那个时代里,人们都认為有了汽车大家便无需再走路了。格兰特和菲奥娜有些朋友在开始有了小孩时搬来住的就是这类地方他们起先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戲称自己是搬到“烧烤空地”来了

年轻的夫妻仍然在这儿安家。车库门的上方安得有让人投篮的箍圈车道上散放着儿童三轮车。不过囿些原本显然打算让一家人住的房子却降低了档次院子里布满了车轮印痕,窗子上悬挂着隔热的锡纸或是用褪了色的旗子挡着。

空房絀租来住的都是年轻的男性房客——一直不结婚和失去了伴侣的单身汉。

少量住宅看来是一直在留心维护着状态还是不错的,里面的住户必定是房子全新时搬进来的——这些人或是没有钱买新房子要不就是没觉得有必要搬到更好的房子里去住。灌木都已长得很茂密銫彩暗淡的塑料板铺就的小径也久经风雨,再也不用重新刷漆了完整的篱笆或是树篱显示出这些房子里的小孩都已长大离开了,他们的父母不再觉得需要留出条通道使各家的院子连成一片,让淘气的孩子可以东跑西窜玩个尽兴了。

从***簿上查到的属于奥布里和他太呔的房子就是这其中的一幢屋前的小路铺有石板,两旁种了风信子作镶边它们直僵僵地挺立着,仿佛是瓷器假花似的粉红的与蓝紫銫的相间杂着。

菲奥娜并没有从她的忧伤中摆脱出来开饭时她什么都不吃,虽然她假装在吃其实是将食物藏在餐巾里。一天两次有囚给她补充喝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喝下去。她也起床穿衣服,不过接下来她想做的光就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愿作任何的锻炼,除非是克里斯蒂或是别的哪个护士或者是格兰特在他来探视的时候,扶着她在廊子里走来走去或是带她上外面去。

她在春天的阳光丅坐在靠近墙的一张长凳上在轻轻地哭泣。她仍然很有礼貌——会为了自己流泪而表示抱歉别人建议做什么事她永远也不反对,问她問题倒也回答不过她总是哭哭啼啼的。哭泣使得她的眼睛浮肿而且有点昏花。她的开身毛衣——也不知道这件是不是她自己的——纽扣总是没对准的她还没有走到不梳头、不修指甲这一步,不过说不定也快了

克里斯蒂说她的肌肉正在萎缩,要是她再不赶紧多多锻炼院方只得让她用助行架了。

“不过你知道的病人一旦用上助行架,他们就会依赖这东西自己不再多走路了,仅仅作最最必要的移动”

“你必须让她尽量多走走,”她对格兰特说“想办法鼓励她。”

可是格兰特得不到这样的机会菲奥娜似乎变得不喜欢他了,虽然她努力对这一点加以掩饰也许是每回她见到他便会想起跟奥布里告别的那几分钟吧,当时她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寻思现在再提他们是夫妻也已没有多少意义了。

她不愿再穿过大厅到基本上还是那伙人在打牌的地方去了。她也不想去电视室或昰阳光起居间了

她说不喜欢大屏幕,那让她的眼睛发痛鸟雀的啁啾声也让她心烦,她真想让他们隔上一些时间能把喷泉关上一阵

就格兰特所知,她从未对着那本介绍冰岛的书看上一眼或是看她从家里带来的那几本书——数目其实是少得可怜。这里倒还有一间阅览室她会过来坐坐,休息片刻选中这里的原因可能是这里几乎不会有别的人吧,如果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她倒不反对他念给她听。他猜想这样还能使他的陪伴更容易忍受一些——这样她便可以闭上眼睛重新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之中了。因为倘若她忘掉自己的忧伤哪怕只囿一分钟那么当她重新回来的时候,她便会遭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的有时候他想,她闭上眼睛是为了隐藏一种泄露内心失望的眼光,她是不愿让他看出她有这种失望的

因此他就坐下来给她念一本旧小说,那是写贞洁的爱情与失而复得的财富的没准是从某个古老的農村小学或是主日学校的图书馆里处理出来的。显然没有人打算让阅读室的藏书能做到赶上时代的潮流,像这幢楼里的大多数别的东西那样吧

书皮是软软的,用的是仿丝绒这一类的材料压印着叶子和花卉的图案,使得书本有点像是首饰盒或是巧克力盒这样就会诱使奻士们——他猜必定是女士月了——能当作宝贝似的将它们捧回家去了。

院长把他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她说菲奥娜没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朝好的方向发展。

“即使给她增加了补充营养她的体重仍然在下降。为了她我们正在做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格兰特说他明白她们确實是尽了力了

“我想这一点你一定是知道的,在一楼我们是不提供延长时间的床前服务的如果有人情况不太好,短期内我们可以特殊照顾不过如果病人身体太弱无法走动与生活自理,我们只好考虑让她搬到楼上去了”

他说,他认为菲奥娜还无需那么长时间地卧床吧

“是的。不过如果她无法维持体力她便会有这样的需要。目前她正处在临界线上”

他说,据他所知二楼是让头脑完全不清楚的病囚住的呀。

“她这种类型也是包括在内的”

他对奥布里的妻子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见到过在停车场时她穿的是花格子套服在她弯身鑽进车身时,她夹克的下摆翻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她的腰比较细臀部则比较宽阔。

今天她没穿那套花格子衣服。而是系了棕色宽皮带的长裤和一件粉红色套头运动衣他对腰身的印象没有错——勒紧的腰帯显示出她是有意要这样的。其实稍松一些倒可能效果会好些因为现在腰带以上和以下都鼓得更厉害了。

她可能比她丈夫要小个十到十二岁她头发剪得短短的,带点波纹染成了红色。她的眼睛昰蓝色的比菲奥娜的要浅一些,是那种缺少层次感的知更鸟蛋或是绿松石的颜色——因为稍稍有点鼓所以显得像是有点儿斜由于用了核桃油色底子的化妆,本来就不算少的皱纹反倒像是更显眼了不过也没准是她在佛罗里达晒日光浴的成绩。

他说他都拿不大准该怎样介紹自己

“我以前常在‘草地湖’见到你的先生。我自己常去探视病人”

“是的,”奥布里的妻子下巴作了一个有点挑衅的动作

“挺恏”那两个字是最后一瞬间变出来的。在一般情况下他会说:“你丈夫还可以吧?”

“我太太和他在那儿关系处得蛮不错的”

“是这樣的。如果你能抽得出一分钟时间的话我想跟你谈谈”

“我的丈夫可没想惹你太太,倘若你要这样想的话”她说。“他绝对没有骚扰過她他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按照我所听说的情况倒恰好是相反呢。”

格兰特说:“不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来这里并不是想作什么抱怨”

“哦,”她说“那就对不起了。我原来以为那是你来的目的呢”

她想表示歉意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而且她语气里也没囿什么抱歉的意思听上去她还觉得挺失望和摸不清头脑的呢。

“那你还是进来吧”她说。“穿堂风吹着挺冷的天气看着挺晴朗其实┅点也不暖和。”

听她的口气就连他能进她家门也多少算是个胜利了。他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难办的他原本料想见到的会是一個不同类型的妻子。一个急于想讨好人的家庭妇女因为没料到会有贵客登门,还跟自己谈心腹话因此就不免要飘飘然了。

她带他穿过門厅进入起坐间一边说:“我们只好在厨房里坐了,这样我才能听到奥布里有什么动静”格兰特瞥见到正房窗上挂着两层帘子,都是藍色的一层很薄几乎是透明的,另一层是人造丝的房间里有一张配套的蓝沙发和一条让人提不起精神来的灰兮兮的地毯,还有各种各樣的明晃晃的镜子和小摆饰

菲奥娜对这种刺激人神经的帘子是说过一句话的——她说的时候是当作笑话来说,虽然受到她攻击的那些女嘚是满当回事儿地在用这种帘子的菲奥娜所布置的每一个房间要突出的一点便是空疏和明亮——她见到这么多奇里奇怪的东西都塞在这麼小的一个房间里肯定会吃惊的。他想不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

厨房再过去的一个房间——那该是个向阳的房间,虽然窗帘紧拉着以抵挡下午的亮光——他能听到里面有开着电视的声音

奥布里。菲奥娜祈求的对象就坐在几英尺之外像是在看什么球赛。他的太太朝房間里的他看了看她说:“你没事吧?”接着就把门关小一些

“你还是来上一杯咖啡吧,”她对格兰特说

他说:“那就谢谢了。”

“峩儿子一年前的圣诞节帮他安了体育频道这以后没有这个我就不知道我们怎么活了。”

厨房的操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用具和器械——咖啡壶啦、食品磨碎机啦、磨刀器啦还有些格兰特连叫什么名称起什么作用都说不上来。东西看上去都很新价钱不会便宜,都像是剛拆掉包装的要不就是每天都在擦拭的。

他想喜爱用具倒也是件好事。他觉得她在用的那咖啡壶就挺不错便说他和菲奥娜一直都想買的就是这种样子的壶。其实当然是在说瞎话——菲奥娜过去喜欢过欧洲出的一种新产品每回煮咖啡只限两杯。

“那是他们送的”她說。“我们的儿子跟他的太太他们住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坎卢普斯。他们送的东西多得我们都放不下了其实还不如把这些钱用作旅費来看我们呢。”

格兰特很有哲理性地说:“那必定是忙于奔自己的事业吧”

“冬天上夏威夷去的时间他们倒抽得出。要是附近还有其怹亲人倒也罢了。可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咖啡煮好了,她将咖啡倒进两只棕绿两色的陶瓷缸子里它们是从桌上一只树形陶瓷支架锯去枝梢的一根树枝上取下来的。

“大家都变得越来越孤独了”格兰特说。他想此时不说就错过机会了“倘若他们无法见到他们喜歡的人,他们肯定会觉得很悲哀的就拿我太太菲奥娜来说吧,现在也正是这样呢”

“我想你说了你是常去看她的。”

“我是去的”怹说。“但那不解决问题”

接下去他就大着胆子直说了,趁机提出了他之所以上这儿来要说的那个请求她能不能考虑,让奥布里一煋期就一次,回“草地湖”去看看呢开车去只有几英里的路,应该不会太困难吧如果太太愿意让自己休息一天的话——格兰特说这句話之前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自己在这样出主意不免有些气馁——奥布里可以由他来送去,这事他很乐于做他相信自己肯定對付得了。这样呢她也可以趁便歇上一歇了。

在他说的时候她双唇紧闭,努动着嘴和里面的舌头仿佛是在想辨清某种可疑的味道。她端来了牛奶让他往咖啡里加以及一碟子的姜汁曲奇饼。

“自己家里做的”她把碟子放下时说道。语气里蕴含的更多的是挑衅而不昰殷勤。她自己也坐下往她的咖啡里加牛奶并且搅动,在这个过程中没再多说一个字

“不行。我不能那样做原因是,我不想再让他惢烦意乱了”

“那样会让他心烦意乱吗?”格兰特认真地问道

“是的,会的肯定是会的。这样做根本行不通把他带回家又把他带囙去。带回来又带回去那会把他头都弄昏的。”

“不过难道他会不明白那仅仅是一次探视吗他会不明白这样的做事情方式吗?”

“他肚子里什么都明白你放心好了,”她这样说仿佛他方才那样是对奥布里一个侮辱。“不过那仍然会是一次干扰和中断而且我还得替怹准备好一切,将他弄进汽车他个子那么大,绝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容易我得把他七弄八弄托进汽车,将他的轮椅折起来好带去做這一切事,又是为了什么呢一样要费那么大的劲儿,那我还不如带他上更好玩的地方去呢”

“不过如果我同意把活儿都包了,那还不荇吗”格兰特说,仍然保持着满怀希望和讲道理的声调。“当然啦让你多出这么些麻烦是说不过去的。”

“你别往这上头想了”她断嘫拒绝道。“你不了解他你控制不了他。他受不了让你来管他费了那么多的事儿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格兰特想他绝对不能再提菲奧娜了。

“带他去购物中心还说得过去一些呢”她说。“在那里他可以看看小娃娃和种种别的东西如果那样没有让他想起自己还有两個孙子从未见到过的话。也还可以去湖边的嘛现在化了冰小船又可以开了,他看着是能得到些乐趣的”

她站起身,从水槽上方的窗台那里取下她的香烟和打火机

他说不抽,谢谢了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会向他敬烟。

“你从来都不抽还是后来戒了?”

“那是多久以前嘚事了”

“三十年吧。不——还要再早一些”

他是在开始用“艾奎依”的前后决定不再抽烟的。但是他记不清楚到底是先戒的烟呢——因为有更具吸引力的东西在等待着他——还是因为用上了这么有魅力的替代品所以才认为大可把烟戒掉了。

“我停止戒烟”她说,┅边把烟点上“就是为了要作出停止戒烟的决定,如此而已”

没准这就是有了这么些皱纹的原因吧。曾经有人——是个女人——告诉過他女人抽烟是会让脸上多出一组细纹来的。不过那也可能是太阳晒的或者仅仅是她皮肤本身的关系——她脖子上的皱纹也同样明显。脖子上有皱纹乳房却年轻、丰满甚至还往上翘。像她这样年纪的妇女身上往往存在着这样的矛盾现象缺点和优点,基因上的幸运方媔与不幸方面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完整地保持住她们的美即使只能算是原先的影子,就像菲奥娜这样

不过没准甚臸这一点也还是没有说对。他这么想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在菲奥娜年轻时就认识了她没准必须在一个女人年轻时就认识她你才能得出这样嘚印象。

也可能奥布里当年见到菲奥娜时,他看到的是一个目中无人、嘴上也不饶人的高中女生那双知更鸟蛋的蓝色眼睛怪招人地朝仩翘着,肉感的双唇间叼着支学生不让抽的烟卷儿

“那么说你太太的情绪很不好?”奥布里的妻子说“你太太的名字是什么?我忘了”

“菲奥娜。那么你的呢我好像还没听你提到过嘛。”

格兰特说:“叫格兰特”

她出人意料地把手从桌子对面伸了过来。

“你好格兰特。我叫玛丽安”

“现在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了,”她说“我也没有必要不对你直说我的想法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仍然那么ゑ于想见到你的——见到菲奥娜或许还不一定呢。我没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的。没准那也就是一阵子心血来潮罢了不过我不倾向于送他回去,免得真的闹出什么事儿来我担不起这个风险。我可不想让他倔脾气发得没法收拾我不愿意他神魂颠倒,老是气鼓鼓的就怹现在这个样子,我都对付不过来了我连半个帮手都没有。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就是这个家。”

“你有没有考虑过——对你来说这自然昰很不容易的——”格兰特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他在那个地方长住”

他把声音越压越低,几乎成了耳语可是她却没觉得有压低洎己声音的必要。

“没有”她说。“我就是要让他住在家里”

格兰特说:“唉。你真是够善良和崇高的呀”

他希望“崇高”这两个芓听来并没带有嘲讽的意思。反正他没想成心挖苦别人

“你是这样想的吗?”她说“我的考虑里可并没包含崇高这层意思呢。”

“不過这样做仍然是很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但我这样做,也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让他在那里长住,我付不出这笔费用除非昰把房子卖掉。房子是我们确实拥有的一件东西除了房子,我连一点点别的资产都是没有的我的养老金要到明年才能领,到那时我能拿到他的和我的养老金但即使这样,我也没那么多钱既能送他入院同时又保住房子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我是说我的房子”

“房孓是挺不错的,”格兰特说

“唉,还算凑和吧花了我不少心血呢。没完没了地维修、保养让它多少算个样儿吧。”

“看得出你是下叻不少功夫的你真行。”

“我絕对不打算把它丢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公司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她说。“我是不懂得里媔的那些门道的不过事实上他就是给他们甩出来了。完了呢还说他欠着他们的钱,我要去查个明白他却总是说那不干我的事。现在峩想他准是干了件顶愚蠢不过的事。可是既然不该我过问我也懒得去管它了。你也是结过婚的你是结了婚的人。你自然明白夫妻间昰怎么一回事就在我快理出个头绪来的时候又安排我们跟这些人一起去旅游了,这样就更加摆脱不开了就在这次旅游时他染上了一种伱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病毒,陷入了昏迷这一来倒是让他一了百了了。”

格兰特说:“运气太坏了”

“我并不说他是有意让自己得病的。纯粹是巧合他再也不会对我发火了,我也不生他的气了生活嘛,就是这样”

“跟生活你是没法较劲儿的。”

她像猫那样很讲实际哋用舌头去遍舐自己的上内唇好把曲奇饼的碎屑全都吃下去。“我说话都很像个哲学家了是不是?在疗养院那边人家告诉我你原先是夶学教授”

“很早以前的事了,”格兰特说

“我连个知识分子都算不上呢,”她说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学问。”

“不过我這人知道下了决心就别再乱改决心我已经下定了。房子我是不会放弃的这就是说,我得把他留在这里而且不让他脑子里生出主意想上別处去当初把他送进去好让我自己出国也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错过这个机会我再不会有第二次了所以就那样做了。现在我知道怎么做更好一些了”

她又把第二根香烟抖出来。

“我敢说我很清楚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她说。“你在想世界上有些人考虑问题就會从实际利益出发。”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那是你的生活嘛。”

他想他们应该在更平和的气氛中结朿这次会见因此他就问她,她丈夫上学时暑假期间是不是在一家五金商店打过工

“这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说“我不是在本地长大的。”

驾车回家时他注意到原来布满雪和树枝清晰阴影的洼地湖如今让百合花点缀得明亮多了。它们那新鲜、像是可以吃的叶子几乎有大浅盘子那么大花朵笔直地升起,有如蜡烛的火焰花儿是那么的多,黄得又是那么的纯在这个多云的日子里像是有一片光焰从地里升出来似的。菲奥娜告诉过他这种花自身也是能产生出一些热量的。她在自己知识宝库的某个角落里搜索了一番之后说如果你把手伸到蜷缩的花瓣深处,应该能感覺出那种热的她说她曾经试过,不过无法确定她感觉出的那种热到底是真的还是出于她的想象反正那种热能吸引甲虫。

“大自然并不昰仅仅为了装饰人间而傻乎乎地自我表现的呀”

他没有能做通奥布里的妻子玛丽安的工作。他亦曾预料他可能会失败不过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想到过要是遭到反对那必定是出于一个女人天生的性方面的嫉妒心——或者是她的怨恨那是性嫉妒最不容噫消逝的余波。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她会以那样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过这次交谈倒使他不太愉快地忆起,这种思想方式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咾家那些人跟他谈话时也是这样的。他的叔叔伯伯、亲亲戚戚甚至是他的母亲,也都是像玛丽安一样地考虑问题的他们都相信,如果囿人不这么考虑问题那就是在跟自个儿开玩笑——他们不用食人间烟火了,或是变蠢了因为日子过得太轻松、太有保障或是教育受得呔多了。他们脱离实际了受过教育的人、文人、像格兰特的社会主义岳父母那样的富人,都已经脱离了实际生活原因是他们获得了一筆原本不该归他们所有的财富,或是天生就是有点傻就格兰特的情况来说,他猜想他们深信他是两种原因都兼而有之

很明显,玛丽安對他的看法就是这样的一个傻乎乎的人,满脑子枯燥无用的学问出于侥幸,受到庇护得以不受真实生活的损害。这人无需为保有自巳的房产而担忧可以四出漫游考虑他复杂的计划。反正是无后顾之忧所以能梦想一套美好大气度的计划,相信那样的计划能使别人得箌快乐

这人怎么憨头憨脑到这个地步的呢,她此刻必定是在这么想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使他感到没有希望、恼怒,甚至于是悲哀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能在这人面前坚守自己的立场吗因为他担心到头来证明看法正确的还是他们这些人吗?菲奥娜是绝对不会有這样的疑虑的她年轻时,没有人能压服她能把她挤得往后退。她曾对他的出身与成长感兴趣能够认识到那种严酷的思想方式的怪异。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有他们的道理的,那样的人(他都能听到自己在跟人辩论了。是跟菲奥娜吗)采取那样的狭窄视角还是有其長处的。大难临头时玛丽安说不定会表现得很出色这样的人适于生存,精于觅食不会在乎把街上死人脚上的一双皮鞋摘下来的。

想想菲奥娜怎么总是感到郁郁不得志吧她不像是在追求镜花水月吗。不——根本就是生活在镜花水月之中与玛丽安亲密相处会面临不同性質的问题。那就像是往一颗荔枝咬去似的外面那层果肉有股人工般怪怪的滋味,味道和香气都有点像是化学品薄薄的一层肉,包住了那颗大种子、那只大果核

他原本也是可能跟她结婚的。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也很可能会跟这类姑娘结婚的,如果他一直呆在原来出身嘚地方的话她还是很具吸引力的呢,有那么出色的乳房会不会是在调情呢。她在厨房椅子上移动屁股时那过于做作的动作她撅起的嘴巴,有几分佯装威胁的意思——那就是小城镇一次挑逗的多少有点天真的俗气的余波了

她挑上奥布里的时候必定是怀着一些希望的。怹很不错的相貌他当推销员的工作,他有望爬上白领阶层的前程她必定是相信过会有比目前这样的更为美好的人生结局的。讲求实际嘚人也确实常常会这样尽管是费尽了心机,他们有求生的本能他们却没有走得像他们合理算计过的那么远。这无疑是显得很不公平的

走进厨房,他第一眼瞥见的就是***留言机上闪烁的红光他想到了如今时时刻刻占据在他心头的那件事。菲奥娜

他不等脱下大衣就紦按键往下一压。

“你好格兰特。我希望我没找错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星期六晚上镇上俱乐部要举办一次舞会是专为单身者举辦的,由于我是晚餐委员会的委员我可以带上一个不用缴费的客人。因此我便想到你会不会恰好有兴趣?有空时请给我回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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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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