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叔惠说:“你来得真巧我囸有几句话想跟你当面说,信上不能写的”世钧笑道:“什么事情这样神秘?”叔惠笑了一笑道:“我下个月要离开上海了。”世钧噵:到哪儿去厉害,我们厂里有一个同事也被捕了这人在宿舍里跟我住一个房间,人非常好我总是跟他借书看,也喜欢找他长谈所以我跟他认识以来,我倒是觉得——思想上起了很大的变化”世钧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便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到西北去?”那时候红军北上抗日已经到了陕北了。当下叔惠点了点头世钧顿了一顿,便又低声道:你在这儿有危险么有那个光荣。我不过想著像我们这样一个工程师,在这儿待着无论你怎么样努力,也是为统治阶级服务还是上那边去,或者可以真正为人民做一点事情” 世钧默然点了点头。他们在旷野中走着杨树浦的工厂都放工了,远远近近许多汽笛呜呜长鸣烟囱里的烟,在通红的夕阳天上笔直上升叔惠突然握住世钧的手,道:“你也去好不好?像我们这样稍微有点技能的人总想好好地为社会做点事情,可是你看这是什么样嘚一个社会”世钧道:我想,只要是个有一点思想的人总不会否认我们这社会是畸形的,不合理的不过——”叔惠笑道:“不过怎麼?”世钧望着他笑了笑道:“我缺少你这种革命精神。”叔惠默然了一会因道:“你不去我真觉得失望。实在是应当去看看值得詓看看——完全是一种新气象。我觉得中国要是还有希望的话希望就在那边。”两人又在沉默中走了一程子路世钧便道:“其实我——去是也未尝不想去,可是我的情形不太简单”叔惠觉得他是推托的话,便没有说什么隔了一会,却又忍不住说道:“其实老伯现在詓世了你不是更自由了吗,你把家里的事情给安排一下伯母的生活也不成问题了,你可以站起来就走”(叔惠说:"你来得真巧,我囸想给你写信呢我弄了个奖学金,到美国去去当穷学生去,真是活回去了没办法,我看看这儿也混不出什么来搞个博士回来也许恏点。"世钧忙问:"到美国什么地方"叔惠道:"是他们西北部一个小大学,名不见经传的管它呢,念个博士回来我们也当当博士。你有興趣我到了那儿给你找关系,你也去"世钧笑道:"我去是也未尝不想去,可是我的情形不太简单")(2)曼桢又问起他们医院里的情形,慕瑾说地方上驻的兵常常去骚扰生事而且三天两天地闹着要打针。曼桢道:“他们要打什么针”慕瑾顿了顿,方才苦笑道:“六零陸针呀——所以有这样的政府就有这样的军队。”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又道:“像我是对政治最不感兴趣的可是政治不清明,簡直就没法子安心工作” (无) (3)这已经是解放后了,叔惠要回上海来了世钧得到了信息,就到车站上去接他翠芝也一同去了。解放后的车站上也换了一种新气象不像从前那种混乱的情形。世钧和翠芝很从容地买了月台票进去看看叔惠的父母还没有来。(这已經是战后叔惠回国,世钧去接飞机翠芝也一同去了。看看叔惠家里人还没来飞机场里面向来冷冷清清,倒像战时缺货的百货公司涳柜台,光溜溜的塑料地板一时扩音机嗡隆嗡隆报告起来,明明看见那年轻貌美的女职员手执话机那声音绝对与她连不到一起,不知噵是从哪一个角落里发出来的带着一丝恐怖的意味。) 裕舫夫妇年纪大了都发福了。裕舫依旧在银行里做事银行里大家都穿上了人囻装,裕舫也做了一套一件单制服穿到他身上,就圆兜兜的像个小棉袄似的那时候穿人民装的人还不多,他们是得风气之先世钧便笑道:“老伯穿了人民装,更显得年轻了”(裕舫在抗战期间到重庆去了,还没复员回来许太太没跟去,回家乡去住着这回赶着到仩海来等着叔惠,暂住在她女儿家里世钧本来要去接她一同上飞机场,她因为女婿一家子都要去所以叫世钧还是先去。当下一一介绍她女儿已经是廿几岁的少妇,不说都不认识了) 许太太一说起来便满脸是笑,道:“结婚了!已经好几年了”裕舫笑道:“跟他是哃行。是一个女工程师” 世钧笑道:“女人做工程师的倒少。到底是解放区那边什么人才都有这回总一块回来吧?”许太太道:“本來说一块回来的因为他媳妇的事情忙,走不开所以还是他一个人来了。” (许太太轻声笑道:"结了婚又离了吧还是好两年前的事了,他信上也没多说"大家不由得寂然了一会,他妹夫便道:"现在美国还不都是这样"世钧便也随口轻声问了声:"是美国人?"许太太悄悄的笑道:"中国人"世钧心里想中国夫妇在外国离婚的倒少,不过这几年消息隔绝或者情形又不同些,也许是美国化的华侨***他并没有問出口,许太太倒彷佛已经料到他有此一问带笑补了一句道:"也是个留学生。"他们亲家太太便道:"是纪航森的女儿"世钧不知道这纪航森是何许人也,但是听这口气想必不是个名人也是个大阔人。当下又有片刻的寂静世钧因笑道:"真想不到他一去十年。"许太太道:"可鈈是谁想到赶上打仗,回不来"他妹妹笑道:"好容易盼得他回来了,爸爸又还回不来急死人了。"世钧道:"老伯最近有信没有"许太太噵:"还在等船呢,能赶上回来过年就算好的了") 谈话间,火车已经到了许太太正因为是老花眼,看远处倒特别的眼尖老远的就指着說:“那不是他吗?”世钧先说不是后来也说:“是的是的!”隔着一扇车窗,可以看见叔惠倚在那里打瞌睡他的行李里面有一只帆咘袋,正挂在他头上一路挨擦着,把后脑勺的头发都揉乱了翘起一撮子。这要是从前的叔惠是决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火车箌站一时人声嘈杂,把叔惠也惊醒了他一面忙着拿行李,一面就向车窗外张望这里世钧翠芝和裕舫夫妇已经挤到车门外等候着了。┿几年没见面了大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凄惶。叔惠似乎苍老了些而且满面风霜,但是看样子身体很健壮人也更精神了。许太太向裕舫笑道:“叔惠是不是胖了” 这时候乱哄哄的,裕舫也没听见大家给挤得歪歪咧咧的,站都站不住裕舫因为父子的关系,倒反而退後了一步不好意思挤在最前面。所以叔惠一下车倒是先看见了世钧,他和世钧紧紧握着手一眼看见翠芝,别来无恙她和世钧依旧昰很漂亮的一对,她是只有比从前时髦了已经是一个典型的上海美妇人的姿态。他见了他父母一时也无话可说,只笑道:“爸爸也穿叻人民装了”叔惠身上也是一套人民装,可是不像他父亲那样簇新他这一套已经洗成了雪青色,虽然很娇艳一个男人穿着可是不很匼适。他现在对于穿衣服非常马虎不像从前那样顾影自怜了。他想翠芝现在看见他如果想到从前,一定有点爽然若失吧他有点疑心,她过去最欣赏的或者正是他那种顾影自怜的地方少女时代的恋梦往往是建筑在那种基础上的。 (谈谈讲讲时间过得快些,这班飞机倒已经准时到达大家挤着出去等着,隔着一溜铁丝网矮栏杆看见叔惠在人丛里提着小件行李,挽着雨衣走来飞机场就是这样,是时間空间的交界处而又那么平凡,平凡得使人失望失望得要笑,一方面也是高兴得笑起来叔惠还是那么漂亮,但是做母亲的向来又是┅副眼光许太太便向女儿笑道:"叔惠瘦了。你看是不是瘦了瘦多了。" 没一会工夫已经大家包围着他,叔惠跟世钧紧紧握着手跟翠芝当然也这样,对自己家里人还是中国规矩妹夫他根本没见过。)世钧说要请吃饭替叔惠接风,叔惠说已经在火车上吃过了走出车站,叔惠道:“一块到我们家去坐坐——哦,你还要去办公吧”世钧道:“我们行里因为事情少,所以下午索性休息了” 于是大家┅同雇车来到叔惠家里。一路上楼叔惠便向翠芝笑道:“这地方你没来过呵?世钧从前跟我就住在这亭子间里那时候他是公子落难。”大家都笑了许太太道:“这亭子间现在有人住着了,我那天还问这二房东来着想再把它租来的——”叔惠道:“那不必了,我在上海也住不长的” 翠芝便道:“你上我们那儿住几天,好不好”世钧也道:“真的,你住到我们那儿去吧我们那儿离这儿挺近的,你來看老伯伯母也挺便当”他们再三说着,叔惠也就应诺了 (他妹妹问道:"吃了饭没有?"叔惠道:"飞机上吃过了"世钧帮着拿行李,道:"先上我们那儿去"许太太道:"现在上海找房子难,我想着还是等你来了再说想给你定个旅馆的,世钧一定要你住在他们那儿"他们亲镓太太道:"还是在我们那儿挤两天吧,难得的热闹热闹。"世钧道:"你们是在白克路离我们那儿不远,他回去看伯母挺便当的"翠芝也噵:"还是住我们那儿吧。"再三说着叔惠也就应诺了。) 世钧夫妇在许家坐了一会想着他们自己家里人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卋钧便向翠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起身来翠芝向叔惠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可一定要来啊” (大家叫了两部汽车,满载而歸先到白克路,他们亲家太太本来要大家都进去坐晚上在丰泽楼替他接风。世钧与翠芝刚巧今天还有个应酬就没有下车,料想他们毋子久别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说,讲定他今天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搬过来。翠芝向叔惠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可一定要来。") (4)以怹们近来的经济状况而言也似乎不应当这样糜费。他们实在是很拮据本来世钧在分家的时候分到一笔很可观的遗产,翠芝也带来一分豐厚的陪嫁也是因为这两年社会上经济不稳定,他们俩又都不是善于理财的人所以很受影响。尤其是蒋经国的时候他们也是无数上當的人中的一份子,损失惨重差不多连根铲了。还剩下一些房产也在陆续变卖中,贴补在家用项下用掉了每月靠世钧在洋行里那点槑薪水,是决不够用的 (无) (5)又过了一会,翠芝回来了一进门便嚷道:“叔惠来了没有?”世钧道:“没有”翠芝把东西放在桌上,笑道:“那还好我都急死了!就手去买了点火腿,跑到抛球场——只有那家的顶好了叫佣人买又不行,非得自己去拣”(翠芝终于大包小裹满载而归,由三轮车夫帮着拿进来除了酒还买了一套酒杯,两大把花一条爱尔兰麻布桌布,两听意大利咖啡一只新型煮咖啡的壶。世钧道:"你再不回来我当你忘了还要到袁家去。"翠芝道:"可不差点忘了早晓得打个***去回掉他们。"世钧道:"不去顶恏──又得欠他们一个人情"翠芝道:"几点了?应该早点打的这时候来不及了。"又道:"忘了买好一点的火腿跑到抛球场──只有那家嘚顶好了,叫佣人买又不行非得自己去拣。")正乱着叔惠已经来了。大家到客厅里去坐着翠芝把大贝二贝都叫了出来,叫他们见过許家伯伯李妈送上茶来,翠芝便想起来刚才忘了买两听好一点的香烟,忙打发李妈去买忽然又想起另外一桩事,不觉叫道:“嗳呀忘了!今天袁家请吃晚饭——打个***去回掉吧。咳应该早点打的!” 她便又埋怨世钧:“我是忙得糊里糊涂的忘了,你怎么也不记嘚呢”世钧道:“我根本就没听见你说嘛!”叔惠笑道:“不用打***了,你们还是去吧我也还要出去看两个朋友。 翠芝起初不肯菽惠一定要他们去。后来他们说好了明天陪叔惠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一整天,明天世钧放假 叔惠看了看表,道:“你们出去吃饭也该預备预备了吧?” 世钧道:“不忙还早呢。”于是又谈了一会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旦相见因为是极熟而又极生疏的人,说话好像罙了又不是浅了又不是,彼此都还在那里摸索着是一种异样的心情,然而也不减于它的愉快三个人坐在那里说话,叔惠忽然想起曼楨来了他们好像永远是三个人在一起,他和世钧另外还有一个女性。他心里想世钧不知道可有同样的感想(出现在十七章→世钧又想起曼桢来了。他们好象永远是三个人在一起他和叔惠另外还有一个女性。他心里想叔惠不知道可有同感) 叔惠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记倳簿来翻看着,朋友的地址都写在上面后面新添的一行是曼桢现在的住址。刚才他母亲跟他说解放后曼桢到他们家里来过一次,问他囙来了没有 她留下了一个住址。他打算现在就到她那儿去一趟想着曼桢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要是仍旧在外面做事这时候也该囙来了。他可以约她出去吃饭多谈一会。 他从沈家出来就去找曼桢。她住在那地方闹中取静简直不像上海,一条石子铺的小巷走過去,一带石库门房子巷底却有一扇木栅门,门内很大的一个天井这是傍晚时分,天井里正有一个女佣在那里刷马桶沙啦沙啦刷着。就在那阴沟旁边却高高下下放着几盆花,也有夹竹桃也有常青的盆栽。这里的住户总不止一家又有主妇模样的胖胖的女人在院子裏洗衣裳,靠墙搭了一张板桌她在那板桌上打肥皂。叔惠笑道:“对不起有个顾***可住在这里?”那妇人抬起头来向他打量了一下便和那女佣说:“顾***还没回来吧?我看见她房门还锁着”叔惠踌躇了一下,便笑道:“等她回来了请你跟她说一声我来。”(→十七章)找到他另外一个朋友的地址就打算去看那人。他沿着这条小巷走出去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墙上还有个黑板报上面密密的一行行,白粉笔夹着桃红色粉笔写的新闻摘要那笔迹却有些眼熟。一定是曼桢写的他们同事这些年,她写的字他认得出来的菽惠站在黑板报面前,不禁微笑了他好像已经见到了她。他很高兴她现在仿佛很积极 曼桢今天回来得晚些,是因为去看文工团的表演荣宝加入了文工团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是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所以曼桢为这桩事情也曾经经过一番思想上的斗争。解放后她对于工莋和学习都非常努力但是荣宝似乎还更走在她前面一步。这一天她去看了他们的表演回来觉得心情非常激动,回到家里又是疲倦又昰兴奋。外面那一道木栅门还没有上闩她呀的一声推门进去,穿过天井走到里面去正要上楼,楼下住的一个瞿师母听见她回来了就赱出来告诉她,刚才有个姓许的来找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曼桢一听见便知道是叔惠因道:“我就去打个***给他。”就又出去了她箌弄口的一个裁缝店里去借打***,打到叔惠家里叔惠的父亲来接,曼桢笑道说:“叔惠回来了是吧刚才上我这儿来的,我不在家”裕舫道:“嗳,是的他今天刚到。他没住在家里呀他住在沈世钧那儿,他们***是七二零七五”才说到这里,他太太刚巧在旁边便怪他太莽撞了,连忙扯了他一下皱着眉头悄声道:“嗨,你不要让她打***去了你不记得她从前跟世钧挺要好的。”曼桢在***裏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和裕舫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又听见他”噢噢噢”答应着,然后他就向***里高声说道:“再不然顾***家電话多少号,我叫叔惠打来给你吧”曼桢略顿了一顿,她觉得用不着有那么许多避忌便笑道:“还是我打去吧,我这儿是借用隔壁人镓的***有人打来,他们来叫挺不方便的” 她挂上***,就拨了世钧的号码若在前几年,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但是她现在的心境很明朗,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自从离婚以后,就仿佛心理上渐渐地健康起来她现在想起世钧,也觉得时间已经冲淡了一切至多不过囿些惆怅就是了。但是一面拨着***号码心里可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其实很可以不必这样即使是世钧自己来听,也无所谓 ***打过詓了,却有人在打是翠芝和她的一个女友在***上长谈。她正在作赴宴的准备这女友打***来了,翠芝就问她今天袁家请客她去不詓,后来就谈起袁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袁先生是不忠于他的太太的。 翠芝拿着个听筒尽在那儿讲着世钧很焦躁地跑进来说:一件干净襯衫也没有,李妈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你可知道我的衬衫在哪儿没理会。这时候她们正在那里谈论另外一个朋友翠芝有点悻悻然地说噵:“我从来没说过这个话!他们穷,谁还不知道还用得着我来给他们宣传吗?他们家几个孩子在学堂里全是免费的——哦?你不知噵啊”她非常高兴地笑了,正待把详情再行叙述一遍世钧在旁边说道:“时候不早了,可以少说几句了改天再说不行吗?”“不要來搅糊我”翠芝回过头来向世钧说:“她问你上回答应请客,怎么不听见下文了”又向***里笑道:“你可要自己跟他说?”世钧实茬怕跟那女人缠忙向翠芝摇摇手,便急急地走了出去回到楼上的房间里,自己去找出一双比较新的皮鞋换上了 (无)(捧着一瓶花沒处搁,又捧回客室望了望墙上,又道:"早没想着开箱子把那两幅古画拿出来挂。"世钧道:"你要去还不快点预备起来"翠芝道:"你尽著催我,你怎么坐这儿不动"世钧道:"我要不了五分钟。"翠芝方去打扮先到浴室,回到卧房来换衣服) 翠芝道:能做事的人不是没有,袁太太上回说荐个人给我说又能做又麻利,像我们这儿的工钱又没有外快,哪儿养得住她” 为来为去还是因为钱不够用,她是常瑺用这话来堵他的当下世钧也就不言语了。翠芝有许多地方要是真跟她认真起来,那势必要一天到晚吵闹不休他总觉得事已至此,倘若一天到晚吵闹着也仍旧于事无补,也不见得因此心里就痛快些 楼底下***铃忽然响了。翠芝正在换衣裳便道:“你去接一接。”世钧跑下楼去拿起听筒说了一声:“喂?”稍微歇了一会才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笑说道:“喂,叔惠在家吧” 世钧道:“他出詓了。你是哪一位”那女人笑道:“你都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啦?”世钧猛然吃了一惊有点恍惚地笑道:咦,是你!我一时没想起来伱——你在上海呀?好吧几时从南京来的?”世钧道:我来了好些年了嗳呀,我们多少年没有看见了十几年了吧?是吗!”在***仩谈话就是不能够停顿,稍稍停顿一下那沉默就好像特别显著。曼桢很快地就又接着说下去道:“叔惠刚才上我这儿来的我刚巧不茬家,等他回来你叫他打个***给我二八五零九。”世钧道:“等一等我来写下来。——二——八——五——零——九——我明天跟菽惠一块来看你”曼桢笑道:“好,你们有空来啊” 她把***挂上了。隔了好一会才听见很轻微的一声”叮”!那边到这时候才挂斷。她本来就站在那里发呆这就更站在那里发呆了。那裁缝店里人声嗡嗡店堂里排排坐着两行裁缝,在低垂的电灯泡下埋头缝纫着這些景象都恍如梦寐。 世钧也许只有比她更觉得震动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她会打***来。他呆呆地坐在那***机旁边忽然听见翠芝在楼梯上喊:“咦,你怎么坐这儿不动还不快点,我们已经晚了呀!”世钧站起身来道:“我要不了三分钟就好了” 果然几分钟后,他已經衣冠齐整翠芝还坐在梳妆台前面梳头发。世钧走过来说:“喏你看,还是我等你”翠芝道:“我马上就好了。你去叫李妈叫车子”她只顾忙着打扮,也没想起来问他刚才的***是谁打来的 (翠芝道:"能做事情的不是没有,袁太太上回说荐个人给我说又能做又麻利,可是我们不请客打牌没有外快,人家不肯哪阿司匹灵你搁哪儿去了?"世钧道:"没看见"翠芝便到楼梯口叫道:"陶妈!陶妈!有瓶药片给我拿来,上次大贝伤风吃的"世钧道:"这时候要阿司匹灵干什么?头疼"翠芝道:"养花的水里搁一片,花不会谢"世钧道:"这时候还忙这个?"翠芝道:"等我们回来就太晚了" 她梳头梳了一半,陶妈把那瓶药片找了来她又趿着拖鞋跑下楼去,在每瓶花里浸上一片卋钧看表道:"八点五分了。你还不快点"翠芝道:"我马上就好了,你叫陶妈去叫车子") 又过了一会,她忽然喊道:“你可看见我的那只嫼皮包没有——大概在柜里。柜上的钥匙在你那儿吧”世钧道:“不在我这儿。”翠芝道:我记得你拿的嘛!一定在你哪个口袋里ロ袋都掏遍了,翠芝忽然又叫道:“哦有了有了!”钥匙找到之后,把柜门打开皮包拿出来,再把日常用的那只皮包里面的东西挪到那只黑皮包里去搁不下,又得拣那不要紧的剔出几件这都需要相当的时间。 (翠芝道:"我记得你拿的!一定在你哪个口袋里"世钧只嘚在口袋里姑且掏掏试试,里里外外几个口袋都掏遍了翠芝那边倒又找到了,也没作声自开橱门取出两件首饰来戴上。) 她终于下楼來了一面下楼一面喊道:“李妈!待会许先生来,万一我们还没回来你给张罗着点茶水。你看着点大贝二贝到时候让他们睡觉,别讓他们吵着客人啊!刚才你买的那听香烟就放在许先生房里,就是书房里”走出大门,她又回过头去叮嘱道:“可别忘了把香烟听头開开”坐到三轮车上。她又高声喊道:“李妈你别忘了喂狗,啊!”(她终于下楼来了一面下楼一面喊道:"陶妈,要是有人打***來给他袁家的号码,啊!你不知道问李妈你看着点大贝二贝,等李妈回来了让他们早点睡"坐在三轮车上,她又高声叫道:"陶妈你別忘了喂狗,啊!") (6)但是她是个最要强的人即使只有一点不如人,也不肯服输的(恨不得把人家批驳得一个钱不值。)饭后驷華一回到客厅里马上去开无线电。屏妮横了他一眼道:“你就歇一天不听,行不行今天这么些个客人正在这儿。”她回过头来又向眾人笑道:“驷华这两天听杨乃武听入了迷了!”大家就说起杨乃武,说起公堂上的酷刑拷打 那杨***便道:“嗳呀,我现在提起拷打峩都心惊肉跳的!从前我们医院的院长给国民党捉去了冤枉他是汉奸,跑到医院里来搜简直像强盗似的,逼着那院长太太叫她拿出钱來把她吊起来打,拿火烧她的脚后跟还灌水。还——还把——”她把声音低了一低说出两样惨无人道的特殊的酷刑,说得大家浑身難过坐在椅子上都坐立不安起来。杨***呻吟着道:“嗳哟她那叫的声音呵!——这还是抗战时候的事情。我可吓得不敢待在那儿了赶紧逃到上海来。那个张太太可不是内伤受得太重了——后来听见六安来的人说她没有多少日子就死了。”世钧忽然听见”六安”两個字不由得怔了一怔,便道:“哦你说的是——难道就是张慕瑾的太太?他太太死啦”杨***也愕然望着他,道:“是的呀你认識张医生吗?”世钧只简短地说了一声:“见过的”他心里非常乱。要不是刚才曼桢打***来他真还当是曼桢呢。——就连这样他吔还有一个荒诞的感觉,仿佛是她的鬼魂打***来的那时候她姊姊不是明明告诉他说,曼桢和慕瑾结婚了 她姊姊凭什么要扯这样一个謊呢?难道怕他不肯死心要和她纠缠不清吗?那曼桢总该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那时候究竟为什么缘故,僦此避不见面了——何至于决绝到这样 他忽然发觉,那杨***正在那儿冲着他说话他急忙定了定神。她在那儿问:“沈先生现在可听說张医生现在在哪儿?”世钧道:“不知道我还是好些年前看见他的。”杨***道:“我就听见说他后来倒也出来了那医院当然是沒有了,给接收了去了当初还不就是为了看中他们那个医院。” 有一部分人发起打勃立奇世钧没有入局。翠芝是不会打他们走得比較早,不过也将近午夜了两人坐三轮车回去,世钧一直沉默着翠芝以为他是困了。她说:“你只喝酒喝多了你一喝多酒就要瞌睡,峩刚才看见你坐在那儿都像要睡着了似的”世钧不语。翠芝又道:“刚才吃饭的时候袁太太跟你说些什么”世钧茫然地说:“啊?——哦袁太太啊?她说的话多着呢哪儿记得清楚那么许多。”翠芝道:喏就是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她笑得叽叽呱呱的哦,她在那儿說老五在香港闹的笑话 隔了一会,翠芝又道:“袁太太皮肤真好你看她今天穿那件黑衣裳真挺好看的。”世钧道:“我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看”翠芝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她。反正是女人你全不喜欢 因为你自己觉得女人不喜欢你。” (世钧坐在一位李太太旁边吃螃蟹,李太太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是阳澄湖的他们前天特为叫人带来的。"世钧笑道:"这还是前天的"李太太忙道:"呃!活的!湖水养著的!一桶桶的水草装着运来的。"世钧笑道:"可了不得真费事。"这位李太他见过几面实在跟她无话可说,只记得有人说她的丈夫是兰惢香皂的老板这肥皂到处做广告,因道:"我都不知道兰心香皂是你们李先生的?"李太太格格的笑了起来道:"他反正什么都搞"随即掉過脸去和别人说话。 饭后打桥牌世钧被拖入局,翠芝不会打但也过了午夜方散。两人坐三轮车回去翠芝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李太太哏你说什么?"世钧茫然道:"李太太没说什么。说螃蟹"翠芝道:"不是,你说什么她笑得那样?"世钧笑道:"哦说肥皂。兰心香皂有囚说老李是老板。"翠芝道:"怪不得我看她神气不对。兰心香皂新近出了种皂精老李捧的一个舞女绰号叫小妖精,现在都叫她皂精"世鈞笑道:"谁知道他们这些事?"翠芝道:"你也是怎么想起来的好好的说人家做肥皂!"世钧道:"你干吗老是听我跟人说话?下回你不用听"翠芝道:"我是不放心,怕你说话得罪人"世钧不禁想道:"从前曼桢还说我会说话,当然她的见解未见得靠得住那是那时候跟我好。但是活到现在又何至于叫人担心起来,怕我说错话"好些年没想起曼桢了,这大概是因为叔惠回来了联想到从前的事。 翠芝又道:"屏妮皮膚真好"世钧道:"我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看。"翠芝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她反正是女人你都不喜欢。") (7)但是他现在却又发觉也许他仳他所想的是要热情一些。(要不然那时候怎么会妒忌得失掉理性,竟会相信曼桢爱上了别人其实——她怎么能够同时又爱着别人呢?)要不然那时候怎么跟曼桢那么好那样的恋爱大概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回吧?也许一辈子有一回也够了 (8)那狗被他们关在亭子間里,不住地呜呜叫着那声音很是悲怆。世钧到亭子间里去把皮带解下来牵着狗下楼。这是他们家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临睡前一定偠把这狗牵到院子里去让它在外面大小便。 (无) (世钧把狗牵进去把大门关上,把狗仍旧拴在厨房里因见二贝刚才跟他抢的那本书被她拖到楼下来,便捡起来送回亭子间)(9)他坐在那箱子盖上,略一转侧忽然觉得一只脚已经完全麻木了,大概他这样坐着已经坐叻很久的时候自己都不觉得。他把脚跺了跺很费劲地换了一个姿势,又拿起这封信来看(无) 他忽然觉得从前有许多事情都历历如茬目前,和曼桢自从认识以来的经过全想起来了。 第一次遇见她那还是哪一年的事?算起来倒已经有十八年了——可不是十八年了!(他忽然觉得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如在目前和曼桢自从认识以来的经过,全都想起来了第一次遇见她,那还是哪一年的事算起来倒已经有十四年了!──可不是十四年了!)(10)回到卧室里,她先上床世钧也就脱衣上床,把灯关了 他一旦想起曼桢,就觉得他从來也没有停止想念她过就是自己以为已经忘记她的时候,她也还是在那里的在他一切思想的背后。 在黑暗中听见极度缓慢的”滴——答——滴——答”翠芝道:“可是下雨了?”世钧道:你怎么还没睡着肚里有点不大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螃蟹吃坏了刚才你吃了没囿?今天袁家那螃蟹好像不大新鲜” 又过了很久的时候,还是一直听见那”滴——答——”歇半天落下一滴来似乎有一定的时间,像遲迟的更漏世钧忽道:“不是下雨。一定是自来水龙头没关紧”翠芝道:“听着心里发烦!” 她又沉默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不行——你起来把它关一关紧好吧”世钧一听也不言语,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浴室里去,开了灯视察了一下便道:“哪儿是龙头没關紧? 是晾的衣裳在那儿滴水!”他关了灯回到卧室里翠芝听见他踢塌踢塌走过来,忙嚷道:你小心点别又把我的拖鞋踢了床底下去! 世钧睡下没有多少时候,却又披衣起床翠芝道:“你怎么又起来了?”世钧道:“肚子疼我也吃坏了。”他一连起来好几趟天亮嘚时候,翠芝又被他的呻吟声惊醒了她不由得着慌起来,道:“我叫李妈给你冲个热水袋”她把李妈叫了起来,自己也睡不着了 那忝早晨,她到楼下去吃早饭叔惠听见她说世钧病了,便上楼来看他世钧告诉他大概是螃蟹吃坏了。又道:“曼桢昨天晚上打了个***來给你的”叔惠道:“哦?她怎么说” 世钧道:“她留了一个***号码,叫你打给她”叔惠微笑着在他床前踱来踱去,终于说道:“你这些年一直没看见她”世钧微笑道:“没有,我本来以为她离开上海了呢”叔惠道:她好像还没结婚,我那天去找她她不在家,她同住的人都管她叫顾***昨天他在***上说,他要跟叔惠一块儿去看她那时候他还以为他们同是结了婚的人。现在才知道她并没囿结婚也许她对他还跟从前一样。至于他他这两天的心情是这样激动,简直保不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但是,有什么事能发生呢——他有妻子有儿女,又有一种责任心所以结果也还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既然晓得是这样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这时候岼白地又把她牵涉到家庭纠纷里去岂不是更对不起她吗?所以还是不要去看她吧 (隔了半个多钟头,果然就有人打***到他妹夫家里他们亲家太太接的***,一殷勤便道:"他住到朋友家去了,他们的***是七二○七五你打到那边去吧。"那边是翠芝接的***回道:"许先生出去了,你贵姓……噢,你的***是三─五─一─七─四……噢,别客气" 世钧那天一直不大舒服,在楼上躺着翠芝挂上電话上楼来,便道:"有个姓顾的女人打***找叔惠不知道是谁?会不会是你们从前那个女同事到南京来过的?"世钧呆了一呆道:"不知噵"心里想昨天刚想起曼桢,今天就有***来倒像是冥冥中消息相通。翠芝道:"她还没结婚"世钧道:"结了婚了吧?"翠芝道:"那还姓顾"世钧道:"结了婚的女人用本来的姓的也多得很,而且跟老同事这么说也比较清楚"翠芝道:"那时候你妈说是叔惠的女朋友,一鹏又说是伱的朋友──你们的事!"说着笑了世钧没作声。翠芝默然了一会又道:"叔惠没跟你说他离婚的事?"世钧笑道:"哪儿有机会说这些个根本没跟他单独谈几分钟。"翠芝道:"好好嫌我讨厌,待会儿他来了我让开让你们说话。" 隔了一会叔惠回来了,上楼来看他翠芝果嘫不在跟前。世钧道:"翠芝告诉你没有刚才有个姓顾的打***给你。"叔惠笑道:"一定是曼桢我刚才去找她,没碰着"世钧道:"我都不知道她在上海。"叔惠笑道:"你这些年都没看见她"世钧道:"没有。"叔惠道:"听说她结了婚又离婚了倒跟我一样。"这本来是最好的机会鈳以问他离婚的事,但是世钧正是百感交集根本没有想到叔惠身上。她跟豫瑾离婚了怎么会──?为什么反正绝对不会是为了他。僦是为了他又怎么着他现在还能怎么样?) 叔惠见他好像提起曼桢就有点感触似的就岔开来说别的。叔惠从书房里带了一本工程学杂誌到楼上来便把那本书一扬,笑道:“我看见你这本杂志倒很有兴趣。”世钧笑道:哦你要看这个,我还有好些呢它们给收到亭孓间里去了。为工程学是日新月异无时不在进步中的一个学工程的人要不是随时地继续研究着,就要落后了尤其是他,因为从前正在實习期间就半途而废自己一直在那儿懊悔着。叔惠笑道:你真了不得还这样用功。现在中国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真是应当振作起來好好地做点事情!”世钧笑道:“是呀,我也觉得我这样在洋行里做事真太没有出息了!而且也实在没有前途我正在这儿着急呢。你鈈说我也想请你留心给我找个事。”叔惠想了一想道:“事情是多得很,不过你离开上海没有问题吧”世钧却显得很踌躇,道:“僦是这样一点也很困难而且你想,我那时候连实习工作都没有做完待遇方面当然不能计较,而我的家累又这样重——”叔惠笑道:你這话我可不同意你家里一共才几个人?也很惭愧我们那两个少爷***,实在太养尊处优惯了叫他们稍微换一个环境,简直就不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就是翠芝,她从前在家里是舒服惯了的像我们现在过的这种生活,在她已经是很委屈了” 当然症結是在翠芝身上,叔惠也很明了便点了点头道:你这些顾虑我也能懂得,不过—— 叔惠笑道:“喏翠芝来了!”他掉过头来向翠芝笑噵:“我在这儿跟世钧说,他现在很前进了你怎么样?你这样要强的人你该跟他竞争一下呀。”翠芝笑道:“跟他竞争”叔惠笑道:“你可以加入家庭妇联,她们那儿有许多有意义的工作可做有机会还可以参加学习,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思想很快就可以搞通了。”翠芝笑道:“叫我参加妇联!我要是成天跑到妇联去家里这些事谁管?还得用个管家婆!”她走到世钧床前问道:“你这时候可好些了还能出去吧?”叔惠道:“今天我们别出去了还是在家里休息休息吧。”世钧摇头道:你这些年没到上海来应该出去看看。我今天恐怕不行了让翠芝陪你一块去吧。翠芝便很高兴地向叔惠笑道:“我请你吃饭吃了饭去看电影。”叔惠心里想:“也好可以跟她多談谈,好好地劝劝她” (无) (11) 世钧笑道:“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翠芝听到这话似乎非常快乐(同时她心里又有一点内疚!→笑道:"还漂亮?老都老了")临走的时候她问他:“你今天一个人在家里不闷得慌吗?”世钧道:“我睡一觉也许就好了”翠芝又道:伱想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预备 她走了。淡淡的阳光照到这零乱而又安静的房间里今天是星期日,小孩都在家二贝在楼底下咿咿呀吖唱着解放歌曲。世钧昨天一夜没睡好他渐渐蒙胧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色西斜了。他觉得口渴叫李妈倒茶来。(无)大贝听见他醒了便走进房来问他要钱去看电影。(两个孩子看了电影回来二贝站在梳妆台旁边看她化妆。)二贝闹着也要去大贝却不肯带她去,说她又要看又要害怕看到最紧张的地方又要人家带她去撒溺。(12)(翠芝走了孩子们也下去吃饭去了。这时候才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再想到刚才说曼桢的话。一想起来突然心头咕咚一声撞了一下──翠芝记下的***号码一定让叔惠撕了去了。这一想他本来披着晨衤靠在床上,再也坐不住了马上下楼去。***旁边搁着本小记事册一看最上面的一页,赫然的歪歪斜斜写着"顾三五一七四"叔惠一个囚在楼下这半天,一定把号码抄到他的住址簿上了想必也已经打了***去。就在今天晚上这一两个钟头内她的声音倒在这熟悉的穿堂裏出现了两次,在灯光下彷佛音容笑貌就在咫尺间他为什么不能也功一半过一半打一字个去?老朋友了这些年不见,本来应当的她起初未必知道这是他家,等叔惠刚才打了去总告诉她了,他不打去倒是他缺礼彷佛怪她不应当打到他家里来似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叻不能一开口就像对质似的,而且根本不必提了也不是年轻人了,还不放洒脱点随便谈两句,好在跟曼桢总是不愁没话可说的难嘚今天一个人在家,免得翠芝又要旁听专门听他跟别人说话,跟她自己说倒又不爱听但是正唯其这样,因为觉得是个好机会倒彷佛囿点可耻。 正踌躇间听见李妈叫道:"咦,少爷下来了!在下边开饭吧我正要送上楼去。少奶奶叫把汤热给你吃还有两样吃粥的菜。"兩个孩子便嚷道:"我也吃粥!爸爸来吃饭!"世钧把号码抄了下来便走进去跟他们一桌吃,听他们夹七夹八讲今天的电影给他听饭后他唑在楼下看晚报。这时候好些了倒又懊悔刚才没撑着跟叔惠一块出去。大概因为没有打***给曼桢所以特别觉得寂寞,很盼望他们早點回来这回叔惠来了,始终没有畅谈过今天可以谈到夜深。孩子们都去睡了看看钟倒已经快十点了,想必他们总是吃了饭又到别处詓坐坐翠芝前两天曾经提起哪家夜总会的表演听说精采。)(13)大贝二贝看电影回来了就闹着要吃晚饭。世钧想着翠芝和叔惠也就要囙来了就说等他们回来一块吃。等来等去等得两个孩子怨声载道。世钧叫他们先吃自己仍旧等着,因为他觉得叔惠这次来刚巧碰嘚不巧,昨天他又有应酬今天又病了,一直也没机会畅谈一下他尽在这里等着,却没想到叔惠和翠芝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了是翠芝┅定要拖他去的,翠芝今天一直带着一种执着的感伤的气息使叔惠非常感到不安,所以他吃过晚饭就坚持着说要回家去看看没有跟她┅块回来。他觉得他以后还是不要去住世钧那里而且也不应当来往得太密切。 翠芝听见说他一直等着他们到现在没吃晚饭,他今天一忝也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好了,倒是觉得非常饿翠芝心里也觉得很对不起他,忙叫佣人快点开饭张罗着他吃过了饭,她又劝他:“伱还是去躺下吧” (世钧很是失望,问知他们是去看跳舞的到好几处去坐了坐。翠芝听见说他一直在楼下等着他们也觉得不过意,便道:"你还是去躺下吧"她听见说大少奶奶来过,问"有什么事"世钧没有告诉她,她们的嫌隙已经够深的说她哭是个笑话,但是她听见叻只会生气她非但没有泪容,并没有不愉快的神气)(新秋的风吹到脸上,特别感到那股子凉意久违了的,像盲人的手指在他脸上摸着想知道他是不是变了,老了多少他从来不想到她也会变的。) (14)刚才他出来的时候家里那个李妈刚巧在楼梯脚下拌狗饭,看見他戴着帽子走下来好像要出去似的,本来就觉得很奇怪因为他病了一天,这时候刚好一点怎么这样晚了还要出去。(刚才他出来嘚时候家里那个李妈留了个神,本来李妈先给翠芝等门等到翠芝回来了,她已经去睡了彷佛听见嚷闹的声音,还没听真又听见高哏鞋格登格登跑下楼来,分明是吵了架李妈岂肯错过,因在厨房门口找了点不急之务做着随即看见世钧衣冠齐整的下楼,像要出去似嘚更觉得奇怪。)(15)他去洗了个澡出来就到阳台上去坐着。黑色的天空里微微有几点星光夜深了,隔壁一条弄堂里的人声也渐渐哋寂静下来却听见一个人大声打呵欠,一个呵欠拖得非常长是纳凉的人困倦到极点了,却还舍不得去睡 弄堂里又有一群人在那里轻輕地唱一支歌,四五个人合唱着有男有女,大概在那里练习着预备旅行的时候唱的。 因为夜深人静恐怕吵醒了别人,把声音捺得低低的有一句老是唱得不对,便把那一句唱了又唱连唱一二十遍。世钧听得牙痒痒的心里发急他们又从头唱起来了,唱到那一句还昰认为不对,就又把那一句一遍一遍唱着简直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厌烦世钧忽然觉得很感动,他觉得有些心酸而且自己深深地感箌惭愧了。他就在这时候下了决心一定要加紧学习,无论如何要把思想搞通它他们行里的工会不很积极,并没有学习班所以也只有洎己看看书。他这一向书倒是看得不少不过他总觉得,从理论到实践这一关要是打不通一切都是白费。但是在现在这家庭环境里简矗要有丝毫的改进都办不到。照翠芝说来已经是省无可省了她反正无论什么都跟屏妮袁家里比着。他现在渐渐觉得要想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用渐进的方法是不行的……除非是他索性离开家里,到外埠去做事先把他自己锻炼出来再说。——跟翠芝分开一个时期也好 他自从那天晚上有了这样一个决定,就更迫切地留心找事有一天忽然在报上看见政府招考各种人才到东北去服务,他觉得这是一个非瑺好的机会他何妨去试试看,考不上也就不提了真是考上了,再跟翠芝说那么远的地方,她当然是不愿意去的他可以想法子筹一點钱,留给她和两个孩子作为安家费数目不会太大,翠芝要维持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水平是不可能了那也没有办法,反正他并不是不顾怹们的生活也就于心无愧了。 他心里憋着许多话很想和叔惠商量商量。叔惠自从那天以后倒有好些日子也没上他们这儿来过。世钧想着他在家里乐叙天伦就也没有去搅扰他,隔了总有一两个星期方才打了***给他,约他来吃晚饭那天下午,世钧却又想着他把菽惠约到这儿来,当着翠芝说话反而不便,他不如早一点到叔惠那里去一趟或者邀他出去,或者就在他家里和他多谈一会然后再和怹一同回来。世钧这样想着就也没告诉翠芝他是到哪里去,就出去了他到了叔惠那里,走到三层楼上却寂然无声,不像有人在家卋钧是来惯了的,他在房门口望了望看见许太太歪在床上睡中觉,半睡半醒地拿着把芭蕉扇摇着一半拍在身上,一半拍在席子上那芭蕉扇在粗糙的草席上刮着,嗤啦嗤啦地响世钧便往后退了一步,在门上敲了敲许太太问道:“谁呀?”一面就坐起身来世钧笑着赱了进来道:“伯母给我吵醒了。”许太太笑道:“就已经醒了睡中觉也只能睡那么一会,多睡了头疼”世钧笑道:“叔惠在家吗?”许太太道:“叔惠出去了”世钧坐下来笑道:“伯母可知道,他可是上我们家去了”许太太道:“他倒没说。”世钧道:“我约他箌我们那儿吃晚饭的我来没别的,就是想找他早点去伯母可高兴也上我们那儿吃便饭去?”许太太笑道:“我今天不去了跟你说老實话,天热我真怕出门。”世钧便又问道:老伯也出去了“老头儿忙着写标语。”世钧笑道:“老伯明天也去游行吗”许太太笑道:“是呀,他那么大年纪了跑了去夹在那些年青人中间,我说你走得动吗他说还要扛上一个大旗呢!”世钧听着,便想起叔惠上次说嘚说这次回来,发现他父亲现在非常积极他从前是个名士派乐天派,本来也是有激而成的因为这社会上有许多事情是他看不惯的,現在解放了一切都两样了,所以他做人的态度也跟从前不同了 许太太去给世钧倒茶,一面和他闲谈着问他那两个小孩几岁了,上学沒有倒了一杯茶送到桌上搁着,桌上的玻璃下面压着一张照片许太太便向世钧笑道:“你看见过没有呀,这就是叔惠的媳妇”世钧別过身去看那照片,许太太喜孜孜地也伏在桌上一同看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伯母”,许太太和世钧同时回过头来一看却是曼桢。曼桢站在房门口也呆住了,她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世钧满地的斜阳,那阳光从竹帘子里面筛进来风吹着帘子,地板上一条條金***老虎纹似的日影便晃晃悠悠的晃得人眼花。 世钧机械地站起来向她点头微笑她也笑着跟他点头招呼。他听见许太太的声音在那儿说话那声音好像嗡嗡的,忽高忽低简直不知道她在那儿说些什么但是事后凭一种听觉上的记忆力,再加上猜测他想着她大概是對曼桢说,叔惠等了半天当她不来了,所以出去了想必她是和叔惠约好了的。曼桢笑道:“我是来晚了因为我们公司里在那儿忙着准备明天游行的事,没想到闹到这时候”许太太笑道:“一定累了,快坐会儿吧” 曼桢坐了下来,许太太也在世钧旁边坐了下来许呔太始终有点窘,因为她想象着他们见了面一定很窘房间里有非常静寂的一刹那,许太太拿起芭蕉扇来摇着偏是那把扇子有点毛病,扇柄快折断了扇一下,就”吱”一响那极轻微的响声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许太太似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说结果倒是世钧和曼桢努仂找出些话来和她说,想叫她不要感到不安曼桢先问候裕舫,世钧便又说起裕舫明天也要去游行的事谈了一会,许太太起身去替曼桢倒茶曼桢便站起来笑道:“伯母别倒茶了,我回去了过一天再跟叔惠约吧。”世钧道:“我也要走了” 两人一同走了出来。一到外媔马上沉默下来了。默默地并排走着半晌,世钧终于微笑着说:“你找叔惠有什么事吗”曼桢道:“我因为看见报上招考各种的人箌东北去服务,我想考会计不知行不行。想问问叔惠可知道那边的情形” 世钧不觉呆了一呆,微笑道:“你预备到东北去啊”曼桢笑道:“不知道去得成去不成呢!”她因为要乘电车,只管往大街上走越往前走越热闹,人行道上熙来攘往不但挥汗如雨,有人一面赱一面吮着棒冰那棒冰的溶液挥洒在别人的手臂上,倒是冰凉的像几点冷雨。这样拥挤当然谈话也是不可能的了。世钧突然说道:“你有事情吗一块儿去吃饭好吧?就在这儿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多谈谈。”曼桢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说了声”好”,声音却很低微 前面刚巧就是一家广东小吃店,世钧也没有多加考虑就走进去了。天已经黑了离吃饭的时候却还早,里面简直没有什么人他们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先叫了两瓶汽水来喝着这里的陈设很简陋,坐的是藤椅子地方倒还凉爽。他们这张桌子靠近后窗窗外黑洞洞的是一个小天井,穿堂风很大把那淡绿布窗帘吹得飘飘的。世钧坐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向曼桢望过去,他始终也没有好好地看看她她穿着青底小白格子的衣服,头发梳得很伏贴但还是有一点毛毛的;因为天气热,用一根带子在后面松松地一扎世钧微笑道:“你還是那样子,一点也没变”曼桢笑道:“不见得吧。” 也许她是憔悴得多了但是在他看来,她只是看上去有一点疲倦世钧倒也很高興,她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因为如果衣服面貌都和他的记忆中的完全相像,那一定是在梦中相见不是真的。曼桢拿起一张菜单来当扇孓扇世钧忽然注意到她手上有很深的一条疤痕,这是从前没有的他带笑问道:“咦,你这是怎么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脸上罩仩了一层阴影。 她低下头去看了看她那只手是玻璃划伤的。就是那天夜里在祝家,她大声叫喊着没有人应急得把玻璃窗砸碎了,所鉯把手割破了 那时候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见到世钧,要把这些事情全告诉他也曾经屡次在梦中告诉他过,做到那样的梦每回都是哭醒叻的,醒来还是呜呜咽咽地流眼泪现在她真的在这儿讲给他听了,却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为已经是那么些年前的事了。她对他叙述着嘚时候心里还又想着,他的一生一直是很平静的吧像这一类的阴惨的离奇的事情,他能不能感觉到它的真实性呢 世钧起初显得很惊異,后来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很苍白。他默默地听着然后他很突然地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她那有疤痕的手曼桢始终微偏着脸,不朝他看着仿佛看了他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似的。她说到她从祝家逃了出来但是最后还是嫁给鸿才了。她越说越快她不愿意逗留在這些事情上。随后她就说起她的离婚经过无数困难,小孩总算是判归她抚养了她是借了许多债来打官司的。因此这些年来境况一直非瑺窘迫 世钧便道:“那你现在怎么样?钱够用吗”曼桢道:“现在好了,债也还清了”世钧道:“孩子现在在哪儿念书?”曼桢道:“他新近刚加入了文工团了”世钧笑道:“哦?——他真有出息!”曼桢也笑了道:“我倒也受了他的影响,我觉得在现在这个时玳里是真得好好地振作起来做人了。” 世钧对于祝鸿才始终不能释然很想问她可知道这人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上海吧但是他想着她┅定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他也就没去问她还是她自己提起来说:“听见说祝鸿才也死了。要解放的时候他也跟着那些有钱的人学,逃到香港去大概在那儿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所以又回到上海来等到解放后,像他们那些投机囤积的自然不行了他又想到台湾去,坐叻个帆船听说一船几十个人,船翻了全淹死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论理我应该觉得快心可是我后来想想,并不太恨他倒是恨峩自己。因为他根本就是那样一个人;想着还自以为是脑筋清楚的,怎么那个时候完全被情感支配了像我为小孩牺牲自己,其实那种犧牲对谁也没好处——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心里不由得就恨!我真懊悔!”似乎她最觉得难过的就是她自动地嫁给鸿才这一点。世钧便噵:我倒很懂得你的或者也是因为听见他跟别人结婚了,所以也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有了自暴自弃之念 他沉默了一会,便又接下去说噵:“同时我想你那时候也是——也是因为我使你很灰心”曼桢突然把头别了过去。她一定是掉下眼泪来了世钧望着她,一时也说不絀话来 他抚摸着那藤椅子,藤椅子上有一处有点毛了他就随手去撕那藤子,一丝一丝地撕下来一面低声说道:“我那时候去找你姊姊的,她把你的戒指还了我告诉我说你跟慕瑾结婚了。”曼桢吃了一惊道:“哦,她这样说的”世钧便把他那方面的事情从头说给她听,起初她母亲说她在祝家养病他去看她,他们却说她不在那儿他以为她是有意地不见他。 回到南京后写信给她一直没有回音,後来他去找她他们已经全家离开上海了。再到她姊姊那里去就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他不该相信的但是当时实在是没想到,她自己的姊姊会使出这样的毒计残害她曼桢哭着道:“我现在也是因为时间隔得久了,所以对我姊姊的看法也比较客观了好在现在——制造她嘚那个社会也已经崩溃了,我们也就——忘了她吧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这许多年来使他们觉得困惑与痛苦的那些事情现在终于知噵了内中的真相,但是到了现在这时候知道与不知道也没有多大分别了。——不过——对于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分别,至少她现在知道他那时候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他也知道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就也感到一种凄凉的满足。 这爿店里渐渐热闹起来了接连着有两三起囚进来吃饭。 世钧向壁上的挂钟看了一看他始终就没告诉曼桢他今天请叔惠吃饭的事。当下他便站起身来笑道:“你坐一会我去打个電话就来。” 他到楼上去打***打到他家里去,是翠芝听的***一听见翠芝的声音,他不由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离他那样遥远,简直陌生得很他问道:“叔惠来了吧?”翠芝道:来了来。”他从来没做过这样拆滥污的事约了人家来吃饭,自己临时又不回来过天他可以对叔惠解释的,但是他预料翠芝一定要非常生气她倒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现在在哪儿在那儿忙些什么。 (他想明天看見叔惠的时候打听打听还有没有机会到美国去深造。蹉跎了这些年当然今非昔比了。叔惠自己还回不回美国也要看情形预备先到北邊去一趟,到了北边也可以托他代为留心能在北方找个事,换换环境也好可以跟翠芝分开一个时期,不过这一层暂时不打算告诉叔惠偏偏叔惠一连几天都没来,也没打***来世钧渐渐有点疑心起来,难道是翠芝那天得罪了他这两天闹别扭,连这话都不愿意问她結果还是自己打了个***去,叔惠满口子嚷忙特别忙的原因是改变主张,日内就动身北上有机会还想到东北去一趟。匆匆的也没来得忣多谈就约了星期五来吃晚饭。 那天下午世钧又想着,当着翠芝说话不便不如早一点到叔惠那里去一趟,邀他出去坐坐再和他一哃回来。打***去又没打着他是很少在家的,只好直接从办公室到他那儿去碰碰看他妹夫家是跑马厅背后的-堂房子,交通便利房子楿当老,小院子上面满架子碧绿的爬山虎映着窗前一幅蓝绿色的新竹帘子,分外鲜明细雨后,水门汀湿漉漉的有个女人蹲在这边后門口风炉,看得见火舌头世钧看着门牌数过来,向一家人家的厨房门口问了声:"许先生在家么"灶下的女佣便哇啦一声喊:"少奶!找舅尐爷!" 叔惠的妹妹抱着孩子走来,笑着往里让走在他前面老远,在一间厢房门口站住了悄悄的往里叫了声:"妈,沈先生来了"看她那鉮气有点鬼头鬼脑,他这才想起来她刚才的笑容有点浮就像是心神不定,想必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因道:"叔惠要是不在家,我过天再来看伯母"里面许太太倒已经站了起来,笑脸相迎她女儿把世钧让到房门口,一眼看见里面还有个女客这种厢房特别狭长,光线奇暗叒还没到上灯时分,先没看出来是曼桢就已经听见轰的一声,是几丈外另一个躯壳里的血潮澎湃彷佛有一种音波扑到人身上来,也不知道还是他自己本能的激动不过房间里的人眼睛习惯于黑暗,不像他刚从外面进来她大概是先看见了他,而且又听见说"沈先生来了" 怹们这里还是中国旧式的门槛,有半尺多高提起来跨进去,一脚先一脚后,相当沉重没听见许太太说什么,倒听见曼桢笑着说:"咦世钧也来了!"声调轻快得异样。大家都音调特别高但是声音不大,像远处清脆的笑语在耳边营营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要等说过之後有一会才听明白了。许太太是在说:"今天都来了叔惠倒又出去了。"曼桢道:"是我不好约了四点钟,刚巧今天忙搁到这时候才来,怹等不及先走了" 许太太态度很自然,不过话比平时多不等寂静下来就忙着去填满那空档。先解释叔惠这一向为什么忙得这样又说起菽惠的妹妹,从前世钧给她补算术的时候才多大现在都有了孩子了。又问曼桢还是哪年看见她的算来算去,就不问她跟世钧多少年没見了叔惠今天到他家去吃饭的事,许太太想必知道但是绝口不提。世钧的家当然是最忌讳的因又说起裕舫。谈了一会曼桢说要走叻,世钧便道:"我也得走了改天再来看伯母。"到了后门口叔惠的妹妹又还赶出来相送。她在少女时代就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现在又看见他们双双的走了。 重逢的情景他想过多少回了等到真发生了,跟想的完全不一样说不上来的不是味儿,心里老是恍恍惚惚的走箌弄堂里,天地全非又小又远,像倒看望远镜一样使他诧异的是外面天色还很亮。她憔悴多了幸而她那种微方的脸型,再瘦些也不會怎么走样也幸而她不是跟从前一模一样,要不然一定是梦中相见不是真的。曼桢笑道:"真是──多少年不见了"世钧道:"我都不知噵你在上海。"曼桢道:"我本来也当你在南京"说的话全被四周奇异的寂静吞了下去,两人也就沉默下来了 一路走着,倒已经到了大街上他没有问她上哪儿去,但是也没有约她去吃饭两人坐一辆三轮车似乎太触目,无论什么都怕打断了情调她会说要回去了。于是就这麼走着走着,倒看见前面有个霓虹灯招牌是个馆子。世钧便道:"一块吃饭去好多谈一会。"曼桢果然笑道:"我得回去了还有点事。伱过天跟叔惠来玩"世钧道:"进去坐会儿,不一定要吃饭"她没说什么。还有好一截子路等走到那里也就一同进去了。里面地方不大鬧哄哄的,正是上座的时候世钧见了,忽然想起来叔惠到他家去吃饭想必已经来了。找了个火车座坐下点了菜之后,便道:"我去打個***就来"又笑着加上一句,"你可别走我看得见的。"***就装在店堂后首要不然他还真有点不放心,宁可不打他拨了号码,在昏黃的灯下远远的望着曼桢听见翠芝的声音,恍如隔世窗里望出去只看见一片苍茫的马路,沙沙的汽车声来往得更勤了大玻璃窗上装著霓虹灯青莲色的光管,背面看不出是什么字甚至于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文字,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他口中说道:"叔惠来了没有?我不能囙来吃饭了你们先吃,你留他多坐一会我吃完饭就回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拆烂污的事约了人家来,自己临时又不回来过天他鈳以对叔惠解释的,但是他预料翠芝一听就要炸了他不预备跟她争论,打算就挂断了免得万一让曼桢听见。她倒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怹现在在哪儿,在那儿忙些什么倒像是有一种预感似的。 世钧挂上了***看见旁边有板壁隔出来的房间,便走过来向曼桢道我们进詓坐,外边太乱茶房在旁边听见了,便替他们把茶壶茶杯碗筷都搬进去放下了白布门帘。曼桢进去一看里面一张圆桌面,就摆得满坑满谷此外就是屋角一只衣帽架。曼桢把大衣脱了挂上从前有一个时期他天天从厂里送她回家去,她家里人知趣都不进房来,她一脫大衣他就吻她现在呢?她也想起来了她不会不记得的。他想随便说句话也就岔过去了偏什么都想不起来。希望她说句话可是她吔没说什么。两人就这么站着对看着。也许她也要他吻她但是吻了又怎么样?前几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去找她现在不也还是一样的情形?所谓"铁打的事实"就像"铁案如山"。他眼睛里一阵刺痛是有眼泪,喉咙也堵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的嘴唇在颤抖 曼桢道:"世钧。"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世钧没作声,等着她说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没法开口。曼桢半晌方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他知道这是嫃话听见了也还是一样震动。她的头已经在他肩膀上他抱着她。 她终于往后让了让好看得见他,看了一会又吻他的脸吻他耳底下那点暖意,再退后望着他又半晌方道:"世钧,你幸福吗"世钧想道:"怎么叫幸福?这要看怎么解释她不应当问的。又不能像对普通朋伖那样说“马马虎虎”满腹辛酸为什么不能对她说?是绅士派不能提另一个女人的短处?是男子气不肯认错?还是护短护着翠芝?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这么想着已是默然了一会,再不开口这沉默也就成为一種答复了,因道:"我只要你幸福"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说错了,等于刚才以沉默为答复他在绝望中搂得她更紧,她也更百般依恋一只掱不住地摸着他的脸。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吻着忽然看见她手上有很深的一道疤痕,这是从前没有的因带笑问道:"咦,你这是怎么的"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脸色冷淡了下来,没有马上回答她低下头去看了看她那只手。是玻璃划伤的就是那天在祝家,她大声叫喊着没囿人应急得把玻璃窗砸碎了,所以把手割破了那时候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见到世钧,要怎么样告诉他也曾经屡次在梦中告诉他过。做箌那样的梦每回都是哭醒了的。现在真在那儿讲给他听了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为已经是那么些年前的事了 这时候因为怕茶房进来,已经坐了下来世钧越听越奇怪,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很苍白。出了这种事他竟懵然。最气人的是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现在就昰粉身碎骨也冲不进去,没法把她救出来曼桢始终不朝他看着,彷佛看见了他就说不下去似的讲到从祝家逃出来,结果还是嫁给鸿才叻她越说越快。跟着就说起离婚费了无数周折,孩子总算是判给她抚养了她是借了许多债来打官司的。 世钧道:"那你现在怎么样錢够用吗?"曼桢道:"现在好了债也还清了。"世钧道:"这人现在在哪儿"曼桢道:"还提他干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也是我自己不好,怎么那么胡涂我真懊悔,一想起那时候的事就恨"当时实在是没有想到她自己姊姊会这样,而且刚巧从别方面听见说豫瑾新近到上海来结婚。曼桢道:"他是那时候结婚的"世钧道:"他现在在哪儿?"曼桢道:"在内地抗战那时候他在乡下让日本人逮了去,他太太也死在ㄖ本人手里他后来总算放出来了,就跑到重庆去了"世钧惨然了一会,因道:"他还好有信没有?"曼桢道:"也是前两年有个亲戚在贵陽碰见他,才有信来还帮我想法子还债。" 凭豫瑾对她的情分帮助她还债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世钧顿了顿结果还是忍不住,彷佛顺口問了声:"他有没有再结婚"曼桢道:"没有吧?"因向他笑了笑道:"我们都是寂寞惯了的人。"世钧顿时惭愧起来彷佛有豫瑾在那里,他就鈳以卸责似的他其实是恨不得破坏一切,来补偿曼桢的遭遇他在桌子上握着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现在见着你了,别的什么都好办我下了决心了,没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让我去想办法。"曼桢不等他说完已经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声叫道:"你别说这话行鈈行今天能见这一面,已经是……心里不知多痛快!"说着已是两行眼泪直流下来低下头去抬起手背揩拭。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说的,怹们回不去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老是那么迷惘,他是跟时间在挣扎从前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突如其来的没有诀别。今天从這里走出去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 (16)翠芝那边挂上了***便向女佣说道:“不用等了,一会儿就开饭”叔惠茬客厅里听见了,她走了进来他便笑道:世钧不回来吃饭了?他上哪儿去了道:“谁知道他!真岂有此理,你难得来一趟的!”叔惠笑道:“那倒也没有什么我又不是外人。”翠芝不语只是低着头编织着。半晌她突然昂起头来,淡笑着望着他说道:“你这些天不來大概是因为不敢来,怕我再跟你说那些话”叔惠微笑道:“哪儿?”翠芝道:“我憋了这些年了今天我一定要跟你说明白了——”叔惠没等她说下去,便很恳切地说道:“翠芝我知道你一向对我非常好,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值得你这样喜欢的其实你这不过是一种尐女时代的幻想,而后来没有能实现所以你一直心里老惦记着。”翠芝想道:“他那意思还不是说我一向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阔***,对于他只是因为没有能得到他,所以特别念念不忘” 愤怒的泪水涌到她眼眶里来了。她哽咽着道:“你这样说可见你不懂得我我┅直是爱你的,除了你我从来也没有爱过别人”叔惠道:“翠芝!——我们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应该理智点”但是她想着,她已经理智得够了她过去一直是很实际的,一切都是遵照着世俗的安排也许正因为是这样,她在心底里永远惋惜着她那一点脆弱的早夭的恋梦永远丢不开它,而且年纪越大只有越固执地不肯放手 她哭了。叔惠心里也非常难过但是他觉得这时候对她也不能一味地安慰,反而害了她他很艰难地说道:“我觉得,你一直不能忘记年轻时候那些幻梦也是因为你后来的生活太空虚了。实在是应当生活得充实一点”翠芝不语。叔惠又道:“世钧现在思想有点转变了你要是再鼓励着他点,我相信你们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翠芝忿忿地噵:“你从来也不替我着想,就光想着世钧”叔惠微笑道:“我这完全是为你打算呀。真的为你自己的幸福起见,你应当对他多一点諒解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翠芝就像不听见似的这时候李妈却在外面楼梯上一路喊下来:“小少爷呢?来洗澡呀!回回都要人家三請四请”又嘟囔着道:“就是这样不爱干净!”翠芝大概是怕有人进来,一面拭着泪便很快地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去了叔惠就也哏了出来,见她面朝外伏在栏杆上他就也靠在栏杆上,在这黑暗的阳台上默默地陪着她半晌,忽然二贝一路嚷了进来道:“妈吃晚飯了!”她跑到阳台上,翠芝在她颈项上抚摸着道:“你洗过澡没有”二贝道:“洗过了。”翠芝道:“洗过澡怎么还这样黏”一面說着话,三个人便一同进去吃饭 (他们这壁厢生离死别,那头他家里也正难舍难分自从翠芝挂上了***,去告诉叔惠说世钧不回来吃飯房间里的空气就透着几分不自然。翠芝见没甚话说便出去吩咐开饭。两个孩子已经吃过了偏那李妈一留神,也不进来伺候添饭連陶妈也影踪全无,老妈子们再笨些有些事是不消嘱咐的。叔惠是在别处吃得半醉了来的也许是出于自卫,怕跟他们夫妇俩吃这顿饭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翠芝,也只有更僵 在饭桌上,两人都找了些闲话来讲但是老感到没话说。翠芝在一度沉默之后便淡淡的说道:"峩知道,你怕我又跟你说那些话"他本来是跟她生气,那天出去吃饭她那样尽情发泄。她当然也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唯一的可能是發生关系。以他跟世钧的交情这又是办不到的,所以她彷佛有恃无恐似的女人向来是这样,就光喜欢说男人是不大要"谈"恋爱的,除叻年纪实在轻的时候 他生气,也是因为那诱惑太强了几天不见,又想回来了觉得对她不起。他微醺地望着她忽然站起来走过来,憐惜地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翠芝坐着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向前望着,也不朝他看但是仍旧凄然,而又很柔驯的神气菽惠只管顺着她头发抚摸着,含笑望着她半晌忽道:"其实仪娃跟你的脾气有点像,不过她差远了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年纪关系,心境不哃了"便讲起他的结婚经过。其实他当时的心理说来可笑──当然他也不会说──多少有点赌气翠芝的母亲从前对他那样,虽然不过匆匆一面而且事隔多年,又远隔重洋明知石太太也不会听见,毕竟出了口气他不说,翠芝也可以想象──比她阔比她出风头的***。 仪娃怕生孩子老是怕会有,就为这个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他虽然收入不错,在美国生活程度高当然不够她用的。她自己的钱不让她婲是逼着她吃苦。用她的钱日子久了又不免叫她看不起,至少下意识地吵架是都为了节育,她在这件事上太神经质结果他烦不胜煩,赌气不理她了又被她抓住了错处,闹着要离婚离就离──他不答应,难道是要她出赡养费 所谓抓住了错处,当然是有别的女人他没提。本来在战时美国这太普遍了。他结婚很晚以前当然也有过艳遇,不过生平也还是对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这時候灯下相对晚风吹着米***厚呢窗帘,像个女人的裙子在风中鼓荡着亭亭地,姗姗地像要进来又没进来。窗外的夜色漆黑那幅長裙老在半空中徘徊着,彷佛随时就要走了而过门不入,两人看着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虚度之感。 翠芝忽然微笑道:"我想你不久就会再結婚的"叔惠笑道:"哦?"翠芝笑道:"你将来的太太一定年轻、漂亮──"叔惠听她语气未尽便替她续下去道:"有钱。"两人都笑了叔惠笑噵:"你觉得这是个恶性循环,是不是"因又解释道:"我是说,我给你害的彷佛这辈子只好吃这碗饭了,除非真是老得没人要"在一片笑聲中,翠芝却感到一丝凄凉的胜利与满足) (17)要是照迷信的话,这时翠芝的耳朵应当是热的因为有人讲到她。起初世钧一直没有提起他家里的事情后来曼桢说:“真是,说了这么半天你一点也没说起你自己来。”世钧笑道:“我啊简直没什么可说的——一事无荿。所以这次叔惠来我都有点怕见他。多少年不见了我觉得老朋友见面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说着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曼桢噵:你怎么这样消极我觉得现在不像从前了,正是努力做事的好机会略微有点忸怩地笑道:其实,我这两天倒也是在考虑着想到东丠去。那好极了!想着翠芝也会一同去的,很有这可能大家都在一起工作一天到晚见面,她不见得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好像并不介意姒的。 他默然了一会便又微笑道:“不过我想想真懊悔,从前实习工作也没做完;这次报考的人一定很多我恐怕没什么希望。”曼桢笑道:“你又来了!你决不会考不上的再说,就是考不上在新社会里,像你这样的人还怕没有出路么”世钧笑道:“你总是鼓励我。——老实说我对新中国的前途是绝对有信心的,可是对我自己实在缺少信心” 他随即说起他的家庭状况,说起翠芝他总觉得他不應当对着曼桢说翠芝不好,但是他的口吻间不免流露出来他目前要想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是很困难的,处处感到掣肘的苦痛他说翠芝也昰因为出身的关系,从小骄纵惯了这些年来又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来往的人都是些无聊的奶奶太太们当然他自己也不好,他从來也不去干涉她总是客客气气的,彼此漠不相关他一方面责备着自己,但是可以听得出来他们感情不大好他的心情也是非常黯然。曼桢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她终于说道:“听你这样说,我觉得你们换一个环境一定好的譬如到东北去,你做你的事翠芝也可以担任叧外一方面的工作,大家都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一个人对社会的关系搞好了,私人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也会变好的” 世钧默然。他也相信翠芝要是能够到东北去也许于她很有益处,但是她根本不会去的他不想再说下去,便换了个话题道:“嗳我最近听见一个消息关於慕瑾,说抗战的时候他在六安给国民党抓去了,他太太可惨极了给他们拷打逼着要钱,后来就死了”曼桢道:是的,我也听见说 她沉默了一会,又怆然道:“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世钧道:“这人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曼桢道:“我听见一个同乡说慕瑾带着他女儿到四川去了,那女孩子那时候还小他把她送去交给他丈人家抚养。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一直也没听到他的消息。她过了一会又叹道:能够安心工作——他是只想做一个单纯的乡村医生,可是好像连这一点也不能如愿” 他们这时候已经吃了饭出来叻,在站台上等电车世钧道:“我送你回去。”曼桢道:“不用了你过天再来吧,我们以后总也不短见面的”有一辆电车开过来了,曼桢笑道:那么再见了。正——只要是在一条路上走着总是在一起的。”世钧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一股子热气涌上来,眼睛都有點湿润了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来的,他紧紧地握住她两只手时间仿佛停住了,那电车远远地开驶过来却已经到了跟前,灯火通明嘚又开走了。她也走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站台上。 他回到家里叔惠还在那儿,和大贝谈得很热闹二贝在灯下看连环图画。翠芝独洎一个人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织她的珠子皮包。世钧坐下来和叔惠说话翠芝觉得他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平常她从来不去注意到这些的今天也是因为被叔惠劝得有些回心转意了。所以忽然地对世钧关心起来她看他一直不大开口,但是又好像是很兴奋她便有点疑惑,难道他今天是有意地躲出去的存心试探他们,让他们有一个单独谈话的机会 等两个孩子上楼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了世钧便和菽惠谈起现在招考各种人才到东北去的事,他很简洁地说”我决定去报考。”他出其不意地这样一宣布叔惠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今忝怎么回事,大家都要到东北去!今天早上曼桢打***给我说她也想去。”翠芝忽然开口问道:“谁呀是不是你们那个女同事?”叔惠道:“是的就是那个顾***。”翠芝便默然了 世钧听见她这样问着,就猜着她一定是想起那封信来了再由这上面联想到他们同时決定要到东北去,两相对照当然是要疑心了。这事情倒有点麻烦本来他想到东北去,也预料着她一定要反对的但是他打定主意无论洳何要说服她,现在这说服的工作恐怕更棘手了——刚才就没想到叔惠会冲口而出地说出曼桢也要去的话。但是也不能怪叔惠叔惠又鈈知道他们不久以前为了那封信曾经引起一些纠葛。至于他今天在叔惠家里碰见曼桢的事情叔惠更是绝对想不到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上那儿去过 叔惠真是十分高兴,因为世钧终于有了前进的决心他当然极力地鼓励他去,并且撺掇着翠芝跟他一块去翠芝只是默默地坐茬幽暗的一隅,她那面色有点不可测叔惠也知道她对于这件事决不是马上就能接受的,过一天他还是要切切实实地劝劝她今天因为刚財有过那一番谈话,他想她也许还是很伤感所以他也没有多坐,稍微谈了一会就走了 客人走了,锁在亭子间的狗应当可以放出来了泹是谁也没想到,尽自让它在那里悲哀地呜呜叫着 翠芝依旧坐在那里织皮包。世钧斜靠着桌子角站着把手里的一支香烟揿灭了。看情形是免不了要有一场争吵但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态度却是相当冷静她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到东北去的?”世钧道:“我那忝看见报上招考就一直在那儿考虑着。”翠芝道:你一定是因为顾***要去所以你也要去你看见她了吧?就是今天我走过叔惠那儿,预备去催他早点来刚巧她也在那儿,我就约她一块去吃饭不过这一点你要相信我,我决定到东北去绝对与她没有关系” 当然她是鈈相信的。她心里想世钧一直是爱着那个女人的,只要看那次为了那封信他生那么大的气就可以知道了。但是他因为是一个尽职的丈夫所以至今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一方面他多少也有些夫妻之情可是自从那回他嫂嫂在他面前说她同叔惠的话,他从此对她就两样了——是的当时还不大觉得,现在想起来自从那天起他一直对她非常冷淡,并且去找那顾***去了翠芝想到这里,就像整个的身子都掉进了冷水缸里似的刚巧正是今天,她跟叔惠彻底地谈过之后正是心里觉得最凄凉的时候,却连世钧也要离开她了过去从来也没有嫃正地跟他靠拢过,而现在她将永远地失去他了——她正像一个人浩然有归志了但是忽然地发现她是无家可归。 她哑着喉咙说:“我知噵你现在简直不拿我当个人了。你一定是听了嫂嫂的话疑心我了。”世钧怔了一怔微笑道:哪有那么回事她本来有点神经病——咦,你怎么知道的”翠芝道:“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世钧道:“我不告诉你也有道理的我怕你因为她那些废话,跟叔惠茬一起反而要拘束了” 翠芝听见他这话,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对她竟是这样信任,她实在觉得惭愧虽然她在行为上并没有真嘚怎样,恐怕在心里是背叛了他一千遍想想实在对不起他,就是平常两口子过日子也有许多事情都是她的过错,她很想要他知道她现茬明白过来了但是这时候要是对他表示忏悔,不是好像自己心虚倒反而证实了人家说她的坏话。所以心里转来转去半天这话始终也沒说出口来。 她忽然很强硬地说道:“你要到东北去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去”世钧很注意地向她看了一眼,微笑道:“本来是希望你能够┅块儿去的”翠芝道:“反正你不要想丢掉我!”世钧笑道:你今天怎么了?也有点神经病!有点倦怠的意味经他这一安慰,翠芝也鈈知道怎么的倒落下两点眼泪来了。世钧笑道:咦——等会给大贝看见了难为情吧?嗤嗤地笑起来了 世钧也笑了。他心里想着翠芝要是能够把她那脾气改了,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就怕她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就像人家每年年头岁尾下的那些决心一样不一定能持玖的。是否能持久那还是要看她以后是不是能够把思想搞通了,真能够刻苦耐劳在这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哃样的情形同是在旧社会里糊里糊涂做了半辈子的人,掼不下的包袱不知有多少这回到东北去要是去得成,对于他正是一个严重的考驗在这一点上,他和她是有一种类似兄妹的感觉了他微笑着牵着她的手,轻轻摇撼了一下 他想,这是他们感情上的再出发 这是在沈阳了。这一天晚上有一个晚会专为欢迎这次到东北来的工作人员,由当地的文工团演出余兴节目世钧心里想着,曼桢看见了一定要想起她那个荣宝了曼桢今天没有来,因为有点感冒在宿舍里休息着。 台上刚演完了”喜报”掌声四起,坐在世钧和翠芝中间的二贝拍手拍得太用劲了,在椅子上一颠一颠的衣兜里的一只苹果也滚到地下去了。翠芝俯身去拾她已经改了装,穿上了列宁服头发也剪短了。这一低头就露出一大截子脖子白脖子上覆着漆黑整齐的头发。其实同是剪发电烫的头发不过稍微长些,但是对于一个时髦人剪掉这么两三寸长一段蜷曲的发梢简直就跟削发修行一样,是一个心理上的严重的关口很难渡过的。翠芝也是因为现在的眼光有点改變了看见曼桢的头发剪短了,看着并不觉得不顺眼才毅然地剪去了。世钧本来有点担心她跟曼桢在一起不会怎样融融洽洽他在动身鉯前曾经请曼桢到他们家里吃过一次饭,让她和翠芝见见面那时候翠芝的态度还是很有保留的。但是后来大家一同上路在旅行中最能夠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了,她渐渐地也就对曼桢多了一层认识还没到沈阳,两人已经感情很好了 翠芝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子来,把那只苹果擦得亮晶晶的递给二贝那是东北著名的红玉苹果,翠芝便和世钧说:“这苹果真好带两个回去给曼桢吃。”这样说着的时候坐在怹们前面的一个人便有点吃惊似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看。世钧看那人十分眼熟但是这时候大家都穿着制服,在那灯光下帽檐的阴影一直罩到眉心,一时倒也认不出来是谁了 难道是慕瑾么?究竟有一二十年没见面了在开口招呼之前不免有片刻的犹豫。慕瑾是好像听见一個女人说话间提起曼桢的名字他以为他一定是听错了,因为脑子里常常想起这个名字听见两个声音相近的字,就以为是说曼桢因此怹只是惘然地回过头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看见翠芝,他并不认识她就又别过头去了。世钧却向前凑了一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笑道:“慕瑾兄!你几时来的”慕瑾一回头看见是他,倒怔住了笑道:“咦,你也在这儿!真想不到”世钧很热烈地和他握手。慕瑾其实对世钧的印象并不怎么太好总觉得他过去是有亏负曼桢的地方,但是现在一来是他乡遇故知而且大家同是革命的大家庭里的一員,所以也觉得十分亲切世钧道:“我上次听见人说,你在六安遇到那些不幸的事情——”慕瑾微微叹了口气道:咳,提起来简直是——他仿佛也不愿意细说了刚才世钧初看见他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在这一刹那间他脸上那些忧伤憔悴的暗影全现出来了。世钧默然朢着他慕瑾伏在椅背上愣了一会,忽然说道:所以我从前那种想法是不对的我是对政治从来不感兴趣的,我总想着政治这样东西范围呔大了也太渺茫了,理想不一定能实行实行起来也不见得能合理想。我宁可就我本人力量所及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做一点自己认为囿益的事做到一点是一点。但是在那种恶势力底下这是行不通的,哪怕你把希望放到最低限度也还是行不通。”他越说越兴奋又噵:“所以还是那句话:'政治决定一切。你不管政治政治要找上你。'——我结果是弄得家破人亡!”说到这里他脸上却现出一些淡淡嘚笑容。 世钧问道:“那么这几年你一直在哪儿”慕瑾道:“后来我就离开六安了,把我那个小女孩送到她外婆那儿去他们那时候在偅庆。我也是因为受了那次的打击对于工作觉得非常灰心,就东漂西荡的一直到今天解放了,我觉得实在没有理由不振作起来了因為现在招考医务人员到东北来,所以我也参加了” 谈得久了,世钧老往前凑着觉着有点不得劲,便道:嗳你坐到后边来,谈话方便些大贝便跑到前排去,和慕瑾换了一个座位慕瑾在世钧旁边坐了下来,世钧望着他笑道:曼桢也来了呀那时候听见说她结婚了。”怹觉得祝鸿才那样的人决不会同她一起到东北来的世钧道:“她现在已经离婚了,里面曲折很多等她自己告诉你吧。”慕瑾听他这样說倒又呆了一呆。她已经离婚了——她终于和世钧结合了吗于是就又微笑着问道:“你跟她——”说到这里,又觉得还是不便问就叒把下半句改为:“——一起来的?”世钧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便道:“呃,一起来的——呃,我都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翠芝现在对于爱人这名词已经相当习惯了当下就向慕瑾含笑点头。慕瑾自是心头一松他总算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但是在刚才的一番话里几分钟内他脸上的颜色倒变了好几回。要是不留神也许看不出来世钧看得很清楚。 慕瑾别过身去四面张望着笑道:“咦,曼桢呢紟天也来了吗?”世钧笑道:“她没能来大概她路上受了点感冒,有点发热在宿舍里躺着呢。——嗳你等会去看看她吧,正用得着伱这个医生”慕瑾笑道:“我待会就去看她。” 最后的一个节目”光荣灯”已经上场了大家静默下来看戏,世钧却一时定不下心来怹有点万感交集。慕瑾显然是仍旧爱着曼桢的他真替曼桢觉得高兴,因为她对慕瑾一直有很深的友情而且他知道,从前要不是因为他他们的感情一定会发展下去的。他心里想着应当怎样去促成他们的事情。台上的”光荣灯”正演到热闹的地方锣鼓喧天。世钧偶尔別过头去一看他旁边的一个座位却是空的。慕瑾等不及剧终已经走了。 世钧惘然地微笑了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他们祝福。
第四章:三千里外觅封侯
数十万刚刚大获全胜赵军开始厉兵秣马准备将屠刀指向下一个敌人。而此时的燕国还不知道前所未有的大敌已經步步逼近。
燕王慕容皝带兵回到了都城棘城宿敌段氏覆灭在自己手上,最大的威胁消失了慕容皝的心情显然不是一般的好。而僦在他回都后又得知一个好消息,晋室派了使臣前来对其封赏慕容皝更是自感天命眷顾,苦尽甘来
想当年他慕容皝虽是嫡子,卻远不如自己的兄弟慕容翰得宠苦待到自己继位后,自己的几个兄弟竟比自己抢先动手慕容翰投奔段氏,慕容翰的同母弟慕容仁竟直接占据辽东之地对抗自己当时鲜卑各部中段氏和宇文氏都与自己为敌,四面楚歌下他险些被不久前被他打得大败的段氏首领段辽逼到亡國的地步幸好天不亡己,关键时刻慕容翰念在同族之情上逼段辽收兵而归,又得天气之便踏冰渡海,以奇兵覆灭了慕容仁这才一舉扭转颓势,自称燕王如今世敌被灭,又得晋室加封慕容皝觉得原本烫手的山药好容易是被自个给捂冷了。
“父王笑什么”一個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孩被慕容皝牵着走在王宫里,见慕容皝自刚才就一直喜笑颜开忍不住问他。
慕容皝宠爱地摸了一下自己这个五兒子慕容霸的脑袋语气中透出说不完的欣喜,道:“父王打了胜仗难道不该开心吗?”
“父王打了胜仗那自然是该庆祝的。”慕容霸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道“不过霸儿没能上阵杀敌立功,自然没有父王这么高兴了”
“哈哈!”慕容皝听完自己这个儿子的話,愈加开心地说道:“你才多大武功兵法都还不精熟,就想上战场立功了”听起来是在笑他,其实慕容皝心里乐得不行自己平素朂宠爱这个小子,如今他能有这样的志向他高兴都来不及。
慕容霸不服气道:“我武功兵法已经学了不少了父王不信下次可以带峩一起出征。”
“好好好!”慕容皝满意地拍拍他肩膀说道,“你这小家伙那么有志气那下次出征父王就带着你一起去,咱们上陣父子兵日后也是一段佳话啊!”
慕容霸用力地点了点头,慕容皝高兴之下却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小儿子眼中掠过了一丝奇怪的神色
这时,一个侍者来报说封弈求见。慕容皝刮刮慕容霸的鼻子说:“好了,父王还有些事你先自己一个人回宫吧!”
“那父王也请保重身体,儿臣告退”慕容霸恭敬的请安拜别。
慕容霸拐过两条回廊却迎面撞上了受召前来的封弈。封弈也看到了慕容霸赶紧行礼道:“见过五公子。”
慕容霸也还礼道:“封相安好如此深夜,烦劳封相前来真是辛苦了!”
“王上召见,岂敢言‘辛苦’二字?五公子言重了”封弈面不改色地说道:“若是无事,那老臣就先行告辞别让王上等得焦急了!”
慕容霸让开道蕗,做出请的动作说道:“大人请”
封弈与领路的侍者先后从慕容霸身边走过,就在这时慕容霸突然伸手抓住封弈的衣袖,说道:“如此深夜只有一人在前引路终是不妥。还是再多一个人在后面掌灯为好”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盯着着封弈片刻后才说道:“洳何?”
“还是公子想得周到谢公子好意。”封弈行礼谢到
慕容霸笑着摆摆手道:“诶!大人何必客气。你过来,在后面給封相掌灯”慕容霸回头对自己的一个侍者叫到。
“那老夫可以离去了吗”封弈的语气已较之前硬了几分。
慕容霸似乎听出來封弈的不满连忙说道:“大人勿怪,请”
封弈双手负在背后,目不斜视鼻中冷哼一声,径直快步走了过去
慕容霸却张著自己天真的大眼看了看封弈的背影,满意地离去了
而石闵自从殿上回到自己营中后,四下打量了一下走进了一顶最是偏僻不过嘚营帐,孤身走进里面也不点火明灯,直接坐下闭目养神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营中,也突然响起了声音
“消息有好有坏。你願意听哪一个”
“石虎起了疑心,让段离枝来监视我”
“你不问问好消息吗?”
“好的就留给你吧我要应付的只有坏消息。给!”
只听到轻轻一声“啪!”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这是”石闵疑道。
“里面是我的暗桩还有伱可以收买的人。”暗处的声音依旧淡漠
“你不开灯,我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石闵揉了揉脑袋。
那暗处的人嗤笑一声:“本来就不是给你看的这些人我会自己去负责。你一会拿着这些东西放进自己的营帐然后让那个人看到就可以了”
数丈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这顶帐篷。只见原本一直垂着的帷幄忽然慢慢地朝里卷起银白色的月光顺着照进了帐内。在月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个清晰的人影被映在了地上。虽然相距很远但仍然清晰地落入了这双眼里。
就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时一个人挽起帷幄走了出來。迎着月光看去此人相貌堂堂,高大威猛不是石闵却又是谁。他身材高大即使挽起帷幕,亦不得不稍稍弓身才出得来
这片營地正是石闵的军队驻地所在。此时已是深夜又是刚刚大胜之后,士卒大都已睡下石闵举目环顾,这片营地四面空旷营帐之间相隔甚宽,四角设有岗哨从防备突变的角度上来说,已是布置得极为完善石闵四下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唉!你说这将军真是的都打完仗了也不让咱们好好休息一下。这兵当得真是个苦差事。”
“你个小不懂事的!那进城的時候将军下令开抢没见你编排一下人家的不是”
两个负责站岗守夜的士卒打着呵欠在岗楼里骂骂咧咧地唠嗑。倒不是他们松懈且鈈说此时并非战时,就算真有人来袭营他们只能说对方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大赵四十万大军大胜之后气势如虹之时前来触其虎须
“唉!你说眼下这仗也打完了,这啥时候能回去啊总待在这不是个事吧!”一开始那个小卒又开始抱怨。
另一个相对年长的士兵戳着他的额头教训他道:“这都是大王和将军们该想的事你个小子瞎操什么心?”
“这不是仗打完了嘛!你说你想待在这鸟不生蛋嘚地方哪我看——哎!”他突然愣住,大跨步到护栏边上往下扫了一圈接着使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另一个人奇怪地问道:“你小子发什么神经,一惊一乍想吓死老子啊”
“活见鬼了。”那个人不服气地骂道:“老子刚刚明明看到有个东西掉了下去這一下子又不见了。真他娘的见鬼了”
“你呀,要实在撑不住了就一边靠着眯一会吧这里老子帮你看着,反正也出不了事”年長的士卒大方地说到。
“那感情好就麻烦你老哥一个人盯一会了。”另一人也不客气直接就靠着身旁的护栏睡了过去。
而此時安坐营中的石闵也没功夫去抓自己士卒的这些毛病他默默地拿起一盏灯,将自己手中的数张纸轻轻点燃不多时变尽成飞灰,再不留半点痕迹
“那家伙应该已经看到我留的东西了吧。还是得想办法把他调开啊不然始终是个麻烦。”
“既然是麻烦不如让他詓麻烦别人。”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石闵的帐内响起
石闵脸上没有半分惊讶,随口问道:“他看到我留的东西了吗”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一如之前的冰冷正是之前在那间黑暗营帐中的声音。
“某人不是自诩自己不但能当天下第一谋士还能是天下最恏的探子么?怎么遇到个段离枝就畏手畏脚啊”
“某人不是也说自己只要上战场,早晚能弄个大将军来么怎么先前打段氏一点功勞也没分到,现在还要求我帮你打下燕国好刮点油水”
“得得得!不同你斗。你给说道说道要怎么把这个碍事的家伙弄掉?”石閔笑着问道“想出对付他的法子了吗?”
“对付他是日后的事不急于一时。”那个声音冷厉中还多出了一丝低沉“而且对付他鈈过是手段,他背后的人才是我的目标”
“喂,我说”石闵不满地嚷道:“既然你有功夫想那么远,不如先替我想想如何把他从峩身边挪开可好背后整天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可受不了。”
“哼!”暗中那人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暗示我最近跟着你吗?”
石閔无奈耸耸肩道:“哪敢啊?而且你又没有眼睛我怕啥?”
“你如果想死可以痛快点说出来”暗处那人已带上了一丝怒意。
“哎!别生气别生气。”石闵急忙解释道“王兄弟跟着我不过是防人之心,石某又岂会不知呢不过——”石闵语气也突然转寒:“但本人也不喜欢有人总在背后吃我卷起的尘土。”
暗处的那“王兄弟”沉默了一会道:“我过几日就去棘城,有个目标需要我亲洎解决”
石闵嘴边的胡子翘了起来:“如此甚好,那就麻烦王兄弟了”
“至于段离枝,”暗处的人补道“你可以找个借口紦他调开。”
“什么借口”石闵追问到。
“有事请他做”暗处的人答到。
“他最乐意的事咬人。”
“他不过是你們天王的狗让狗去咬人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目前天王最大的敌人是慕容家的人那就让他去咬他们吧。”
“慕容家有值得怹出手的目标吗”
“有,只不过这个人不在燕国。”
“不错那个人才是慕容家最厉害的人物。而且他身边可是有着那个号稱鲜卑诸族第一高手的人护着让段离枝去对付他或许一石二鸟。”
说完灯盏内的火焰一闪而灭,一切复归于黑暗中
而在另┅处营帐中,一个人正在自言自语
“是天王过虑了吗?”段离枝放下手中的东西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石闵一开始进入的营帐。
“新得了一个参军想出了这样的妙计?”段离枝一边飞奔一边自言自语道,“还真想见识见识啊!能做出如此周密布置的人当鈈是平凡之辈吧。”
段离枝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几篇密密麻麻的信笺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计划。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些信笺还有几张巳经变作了某盏油灯里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