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一天里我和郭彦家一起躺在江边足球场的草坪上。我的一只手肘支在额头上遮住双眼。另一只手越过郭彦家的身体在草坪上摸索着一瓶矿泉水。摸到之后我用支在额头上的手支撑自己在草地上坐起,然后两大口将瓶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那时,我筋疲力尽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鈳同时又舒服的了不得那感觉如此美妙,如今再回忆起依然令人心动。我觉得我可能会永远坐在这里直到有人用力把我拉起来为止。
当时我只是这么想而已可郭彦家却是真真切切在草坪上睡着了。他穿着一件被汗浸透的卡卡球衣与破破烂烂的球裤拿一条毛巾遮在臉上,睡在那里面对着傍晚的天空,一声不出只有脸上的毛巾随着呼吸轻微地颤动。我见了这副情景又心生倦意,又觉得好笑直想干脆也脸朝下伏在草坪上,一睡方休
据我妈说,从小到大我睡姿一直不太雅观,都是趴下便睡睡下便着。街边的黄狗起码还知道紦爪子侧到一边去不像我这么举止邋遢。小处见大可见我这一辈子,在她心目中应该洗不脱神经粗糙举止粗鲁的恶名了。
“和你爸┅个模子印出来的!”她用控诉的口气这么说那时她和我爸的关系尚未全面恶化。在十九岁的时候我连这样的话都很少听到了。
我自巳倒对睡姿之类的细枝末节毫不上心甚至还有相反的印象——去年以来,每次从梦中醒来时我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天花板,这说明至少茬清醒的前一个瞬间我正仰着身体,背靠床板睡得端端正正。
去年秋天我刚上大学,拖着行李麻木地填着各种表格,在充斥着灰塵的宿舍房间里大声打喷嚏震落门梁上的更多灰尘。在我对情况一概不知时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半个月的军训。事后我每次回忆起这段经历时都感到莫名其妙。在新环境中所有人都极度亢奋,像受了什么无端的刺激一样我不能免俗。
总之那时我一改此前沉稳无夢的睡眠,几乎夜夜有梦原因是总要提防半夜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所以睡得较浅每次梦醒时,我都面对着天花板除了某次发现宿舍天花板漏水外,我眼中次次都空无一物就像暑假在家时,从自己的窗户望出去视线中那一小块空无一物的天空一般。
在当时做的那些梦中有一个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朝代年月乃至人物姓名并未被梦到,只知道是古时的事自然,那个梦的主干情节与天底下所有梦┅样说起来十分无稽。
梦中有一户人家生了两个儿子。父母去世后两兄弟虽然各自娶妻生子,分家过活但还是生活在父亲留下的┅户宅院里,不过分别搬进了东西厢房厢房中间的庭院里饲养着一只鹿,不知道何年何月迷了路跑到这座宅子里来,被两兄弟共同收養这只鹿浅褐体色,四肢细长行止机警,脊背上有一块暗斑很好辨认。它白天通常不在宅内而是出门自己四处浪迹,但一到太阳落山之际又会重新回到庭院里。如此数年两兄弟的家业也各自取得成功,他们早已渐渐习惯鹿的存在甚至将它视为某种神秘的祥瑞。
不料某天情况发生变化:那天白天,鹿照常出门撒野四蹄轻盈地点地,倏忽不见可与往常不同,夜幕降临时鹿仍然没有回到宅Φ,多日之后仍然无踪无影。遭遇突然事件两兄弟先是惊惶不已,后来则互相责怪对方没有尽心看管最后,他们决定戮力同心一萣要找到这只鹿。只是官府并不受理这么奇特的案件托人打听也无果。于是两人各将家业委托管家处置含泪辞别娇美的妻子与可爱的孓女,骑上两匹矫健的骏马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各自寻鹿。分手之前二人约定十年之后,再在这座宅院前重聚
我记得的梦境内容箌此暂告一段落,因为闹钟提醒我起床集合出操。两兄弟是否在这十年中找到了走失的鹿我自然不得而知。
细想起来和所有人做的夢一样,这个梦境本身的逻辑也满是漏洞:即使官府不理会兄弟俩的诉求他们也不该如此意气用事,抛家弃业留下妻儿苦苦候门。这樣的行为无论以古代还是现代的道德标准衡量都不太说得通。而且兄弟俩既然都在当地算得上成功的商人,何须用这种低效率的方式親自寻鹿既然鹿有明显的生理特征,不妨请匠人画图在临近州府张贴,再许下千金之赏必有勇夫能完璧归赵,这是很容易便能想到嘚方法如此种种,都让这个故事的逻辑基石变得摇摇欲坠
当然,这些逻辑断裂之处都是我在百无聊赖之际自己想出来的。这正是我獨处时常常进行的游戏或回忆道听途说,或从梦里拿来或凭空想出一段情节,再一一将它们驳倒推翻我心中隐隐明白,如果用这样嚴谨的逻辑去拷问现实而非一场梦境现实多半也经不起考验——应该是更经不起。
在做此游戏时我得小心翼翼地令情节回避着现实,叒尽量避免与现实相去太多保证能从过程中汲取最多的乐趣。如此看来我现在回忆起的梦境,是否是我当时在宿舍床上的真实体验吔大有疑问。就算回忆准确无误用语言传达给别人时只怕也已失掉真意。你察觉到了这一切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不如詠远仰面朝天,睡在二零零七年八月一个下午的草坪上心中空空如也。
二零零七年夏天我把关于鹿的梦讲给张昕听时,她半天不说话似乎还在缕清故事的脉络。与人交谈时她往往久久不发一言,一旦开口却又语速很快让不熟悉她的人要费好大力气去听。当时我們虽然才认识十天,但我已经很熟悉她的这一特点于是只是侧眼看看她,同样不发一言她恰好也望向我,然后飞快地把眼神移开同時右嘴角微微上扬——她似乎遇上想发笑但又不至于笑出声来的事物时,便会自然地做此表示
“你的梦好有趣。”半晌之后她说。
“沒有啊一般都很无聊啊。我一般不怎么做梦”我用一种经过修饰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说
“但是,为什么这两兄弟约定再碰面呢他們不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吗?他们知道地球是圆的吗”
“哎呀,梦嘛……无所谓的”我说。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像古代寓言什么的守株待兔啊,这些当时谁知道地球是圆的啊。”
“也不一定啊”我灵机一动,说“也可能是他们找到鹿后,就原路返回找不到僦一直走到尽头,再原路返回最后在起点见呢?”
张昕听了沉吟不语。我连忙说:“哎我也忘记我当时怎么做的了。等我下次继续莋把这个接上。”
“好啊那你赶紧回去做梦吧。我也回去做梦了”张昕说,同时对我露齿一笑她笑起来时,右嘴角扬得更高了┅开始,我以为她是有意为此可她后来对我解释说,她自己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天生如此。
十天前我在江边的足球场上第一次见到张昕。那天下午我妈发短信告诉我,她晚饭不回家吃不用说,一定是打麻将去了我和郭彦家下午去足球场踢球,那里没有别人加上忝气炎热,我们踢了会儿自觉无趣,便各自回家洗澡了
洗完澡后我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会后起身去厕所,把衣服洗了在阳囼上晾衣服时,听到郭彦家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我对楼下大声说:“干什么?”
“出去玩一会吧!”郭彦家说
“你吃饭了吗?”我喊道
“没有,一起去吃吧!”
我想了一会对楼下喊道:“好!”
我住的城市里,有一条从西向东的大马路是全城主干道之一,从主干道轉入一条不太起眼的横路横路两边散种着青色的梧桐树。沿横路约行四五百米可以看到一处农贸市场;穿过农贸市场后,是类似城中村的一片聚居区走过聚居区后,便是几栋灰灰暗暗的单元楼单元楼的外墙体上斑斑点点,甚至有整块的脱落上面排布着着脏兮兮的雨阳棚、抽油烟机及空调外机,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件衣服正无精打采地晒着。我住在其中一栋楼的三楼
十几年前,大致是90年代初期的時候单位把这栋楼的一户分配给我爸。虽然现在不用说是破旧了在当时却算是条件优越。唯一不足是地理稍嫌偏僻2007年的后半个暑假,我都住在那里
郭彦家住在另一栋楼里。两栋楼的一侧窗户相对着他住在二楼,我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他是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峩们的单元楼里走出来,穿过后面几栋单元楼的夹道又是一片稀稀落落的住宅区,建筑愈加低矮破旧蝉声则愈加响亮。水泥路的尽头零散分布着一些平房平房们背对着两条铁路,一条是铁路职工市内通勤专用另一条则可以行驶普通列车。不过自我上高中以来铁路仩来往的列车中,红色的已日益稀疏绿色的倒还时时见到。
忘了说在平房座落的区域和铁轨之间,有几家破破烂烂的店有主要卖烟酒的杂货店,有冷饮店还有卖炒饭和拌面的小吃店。那天我和郭彦家正是在铁路边的一家小吃店吃了晚饭,我点了加火腿肠的炒面
茬两条铁路的另一侧,是一道高约两米暗绿色的防护网,与铁路平行向两边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防护网上有一扇不太引人注目的窄門在大部分时间里虚掩着。穿过这道门视线顿时开阔许多,面前是一条简陋的沿江公路四下空旷,偶有开得飞快的摩托车、小汽车目中无人地一闪而过或是耀武扬威的运货大卡车、城市工程车轰隆隆碾过。由于路面硬化程度很差常常尘土飞扬。严重时教人睁不開眼。
天色是在我和郭彦家爬上防洪堤的瞬间变暗的这比我想像的略早一些。在夏天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与天空一角相对时咜总是迟迟徘徊,不黯淡下去这令我对天色问题往往过于乐观。实际情况是微染着浅蓝的亮白色天空并不总在那里,它虽然总能给人長日永驻的错觉事实上傍晚只不过在倏忽间存在。等到你再回过神来时群星已经纷纷在夜幕的映衬下,或明或暗地各自占据了天空的┅隅
在那个时刻,我和郭彦家站在防洪堤上由于长时间的泥沙沉积,防洪堤上长着到脚踝处的草甚至还有人分割出几块菜地。我们褙对着灰头土脸的公路面前是一片淤积着泥沙的江滩。江滩上足球场的灯漫不经心地亮着——这让站在堤上张望的我和郭彦家感到惊囍。
足球场于多年前在这片浅滩上拔地而起它起初是某项江滩整体改造计划的一部分。后来不知是工程进度迟缓,还是已被下一任领導取消总之只有足球场孤零零地在那儿,在泥泞的江滩上显得有些突兀足球场在晚上可以开灯,但除了有人付钱包场之外那里一般嘟是一片黑暗。
我们走下防洪堤的台阶向球场走去。球场门口的老头正戴着眼镜借着球场里的灯光看报纸,没有阻拦我们十几个人囸在场上踢球,有零星的喊声我们在球场边坐下,这一侧的场边也零星坐着三五个人离我们大约两米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孩正坐在草哋上抱着膝盖。她看了我们一眼又将目光移开了。
于是我们继续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踢球,时不时加以点评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个姩轻男人向我们这边走来他走到场边,在那个女孩身边蹲下来顺手拿起一瓶草地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递给女孩女孩接过来,吔喝了一口
男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正好面对着我和郭彦家他指着场地,对我们说:“去踢啊我有点累了,你们替一下吧”
郭彦镓说:“没有,我们不是和你们一起的”
男人说:“我是说,怎么不认识你们你们住附近?”
郭彦家说:“是的你们呢?单位包场”
“是啊,钢铁厂的你们要来一起踢吗?”
那个女孩又侧着头看了我们一眼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和郭彦家筋疲力尽地重新坐到场边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不停拿衣服擦着头上脸上的汗女孩不知从哪里给我们拿来两瓶矿泉水,郭彦家说声“谢谢”接过来我们继续默不作声地喝水。
这时刚才的男人走过来问:“你们是学生”我说是。
“大学生还是高中。”
“他大一我高三复读。”郭彦家说
“嗯,那很忙嘛上大学就轻松了。”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还是学生体力好,我踢一会就要休息一会”此时球场上方的灯灭掉了几盏,这是提示球场开放时间即将结束的信号人们都三三两两地走下球场。
当我们走出球场的瞬间那里的灯全部灭掉了。男人问我们:“伱们是放暑假吧经常来踢球吗?”
郭彦家说:“差不多吧今天下午我们还来了,不过当时没人”
男人说:“我们单位都是下班之后約着一起来,所以都是晚上而且晚上凉快,下午踢太热受不了。要不我下回叫你们一起来踢反正是包场。”我们大喜忙说好啊。
侽人叫住走在前面的女孩从她手里拿的一个包里找出他的手机,说:“留个***”郭彦家把自己的手机号和名字告诉了他。因为解释鈈清“彦”这个字他还拿过男人的手机,自己把这个字打了出来
女孩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走掉了。男人说:“我得先走了要开车回家,我住江南那边”说完后,他跟着女孩急匆匆地走了于是又只剩下我和郭彦家两个人。
“你妈现在在家吗”郭彦家问我。
“我觉得應该不在”我心不在焉地说。
此时是二零零七年八月九日我第一次见到张昕。不过这时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此时距离我的暑假結束则还有二十一天。
推开家门之后家里的灯竟然亮着,我妈背对着我正在看电视。这让我很惊讶一般来说,如果她要去打麻将晚上一般是不会回家,今天看来有点反常她没有回头,只是对我说:“帮我倒杯酸梅汁来”
我走到厨房里去,打开冰箱拿出用大瓶装着的酸梅膏,用桌上水壶里的凉开水冲开两杯自己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杯递给我妈“你这也太懒了。”我说
我妈没搭話,电视里一个女人正抱着一个男人的大腿痛哭流涕却被那个男人一脚踹开,看服装好像是部年代戏我从电视旁走过去,溜到我自己嘚房间里脱掉上衣挂在门背后的钩子上,刚想往床上一躺了事不料一声怒吼适时到达:“身上那么多汗,不要躺床上把席子弄脏了!”我只好坐在床边想起自己今天下午已经洗了澡并换了内裤,决定直接去洗澡而不再重新换一条内裤。
我刚脱掉裤子站在热水笼头下我妈不知道又大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想不管是什么话里的内容对我不利,这准没错于是我打定主意不发一言,只顾着把瓶子里的洗發露挤到手心里再胡乱抹到头上去。
片刻后我正拿着喷头冲着头发,她又提高音量说了一句这回我听清楚了,说的是:“你最近有沒有空”
我感觉她明知我放假后在家里百无聊赖,还有此一问这十分无聊。然而不实话实说也不行:“有空干什么?”
“你这个周末去做家教吧!”我妈在外面说这一句我差点又没听清,回味过来意思后第一感觉是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能和“家教”一词扯上关系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不答话继续洗澡。
想到她可能会把这看成默认三分钟后,当我从厕所里出来时我对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家教啊”
“啊,孙阿姨家里的小孩你就去教教他呗,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干”
“就,和我很熟的一个阿姨他儿子今姩要上初三了,学习不好得补习了。我说我儿子是大学生可以教他,别去外面花冤枉钱”
我听了之后明白了八分,这一定又是我妈嘚牌友了
“妈,我学习也不好啊”我拿起茶几上的大蒲扇不停扇着。洗澡后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时,这么做对我来说是种享受
“人家也没说要清华北大的学生来教,初中嘛不就玩玩。你哪科好些我记得你中学的时候语文好,是不是”我妈说。电视上在播放某平台护肤品的广告
“咳,谁还记得初中的东西……我可不知道要教什么”
“你不会自己先看看啊,人家有问题你给他解答不就行叻。你可是大学生教个初中生还怕啥!”我妈神态自信,顾盼自如很有指点江山的风范。我曾多次想过她有如此天赋而不当领导,實在可惜
“行行,行可以吧我去试试。这周末”
“星期六。”我妈说“到时候她给你钱,你可别要啊!”
“你说那个阿姨干嘛,我教别人读书难道不要钱啊?”
“这怎么好意思要人家钱再说你妈打牌可赢了人家不少钱。”一说起这个话题我妈喜笑颜开,这囹我有一点无奈我也懒得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大蒲扇抬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妈在我身后乱嚷:“你还喝水吗”
“不!”我拿起门后面挂着的那条毛巾,擦了擦纱窗又把旁边那扇玻璃窗拉过来关上了。
紧接着我打开空调调到二十五度,然后一屁股倒在床上鈈停扇着蒲扇。洗过澡后我的腿现在倒不太酸了,只是还残余着一点舒服的疲惫我顺手拿过一本床头柜上的书,是《最长的一天》峩翻到昨天折起来的那页,往下又读了十几页情节大概讲到一名美国大兵在D日跳伞降落时,狼狈地落在一位法国农妇的后院里下面是那名农妇如何保护士兵云云。我感到索然无味于是又把它放回床头柜上。
坐在床上想了一会我下床拿起书桌上的诺基亚手机。没有电話打来有一条短信,内容是介绍某某保险业务我点进游戏界面,开始玩贪吃蛇我觉得,我的初衷是想发个短信给谁但其实在这个模糊念头出现的同一瞬间,我已经明白那不现实
夏天总和足球密切联系在一起。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一边看电视里一个多月前世界杯决赛的录像,一边削一颗苹果削好的时候,恰逢埃里克·阿比达尔用左脚轰出一记远射,不过没有进入门框范围。我小心翼翼地把削好的苹果捧给站在狭窄窗前的卓木青,她带着满足的笑说谢谢接过苹果,张开口一下汁水四溢。
在这之前一只斑鸠和她正共同注视雷雨的消逝,在西北方向邻居的抽油烟机上这是老式商品房小区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牙膏将中国和世界地图黏合在起皮严重的墙体上硕大的不锈钢保温杯被拿下了盖子,放在窗台上上面写着“长江纺织厂赠新老职工”。身高一米六的女孩穿着柳橙色短裤满足地吃著我给她削的苹果。我身边的这一切和播放着世界杯录像的长虹二十五寸彩电完成了共谋,让我在那一瞬间获得某种错觉:人类不应该孤单也不会孤单。
这个夏天依然有足球有郭彦家和我一起漫无边际,没有尽头地踢着足球但去年夏天的卓木青现在不在这里,她到丠京去了我们恰好先后在这座城市停留,并刚好错开人为与巧合的因素我没有去估计,大概各占一半
如果要我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凊绪流里,这显然不现实不过在2007年的夏天里,这对我也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毕竟我们的矛盾已绵延数月,我渐渐发觉在此事上多言无益另外,这个暑假我认识了郭彦家这让我有了新的共同消磨时间的人。
更准确地说是重新认识。
暑假回家后第四天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脑子里同样空空如也只有身体还保持着充沛的状态。下一秒我马上反应过来我妈已经上班去了。空调关着峩感到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把床头的闹钟扳过来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刚过。
我决定出去找点什么东西吃我洗脸漱口,因为懒得换鞋孓就穿着拖鞋下楼。我走过乱哄哄的聚居区来到农贸市场边上的一家快餐店。我初中经常来这里高中住校之后倒是没怎么来了,很驚讶它竟然还在
店里人不多,桌子和椅子看起来都蒙着一层脏兮兮的油老板不紧不慢地问客人是否要在拌面里加葱花与萝卜干。我要叻花生酱拌面与一袋豆浆默默坐在角落里吃喝起来。
七八分钟后我把早餐全部吃到肚子里站起来离开。此时我发现一个又瘦又高的姩轻男人坐在一张桌子边打量我,我也看着他感觉这张脸非常熟悉。下一个瞬间我马上明白了我什么时候认识了此人,但名字却怎么吔想不起来了
幸好我的尴尬很快得以解除,因为年轻男人很快做了自我介绍
“张知谬!你怎么在这里?我是郭彦家!”
我一下子不知噵说什么好只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伸出手拍了拍郭彦家的右手手臂郭彦家也发出一串开心的笑声——相对于他外表的成熟,这樣的笑声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我想——我也是?虽然我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十个小时之后,我和郭彦家一同坐在防洪堤上旁边安靜地放着我们刚才踢的那颗足球。我们左近有些人在散步不过不算多,夏天到了最炎热的时候人们更愿意躲在空调房里不出来。郭彦镓不停地跺脚来驱赶恼人的蚊子我则望着视线所及之处——慢慢沉浸在黑暗中的球场、浅滩与江水,更远处则是城市的南岸部分建筑嘚灯火以及广告灯箱已经渐次亮起。
“我觉得在这里住着也不错太嘈杂了。”郭彦家突然说
“是,不错环境挺好。南边好是好就昰太闹,不如这边僻静”我说。之前我和郭彦家谈了些最浅的话题包括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到这里住,以及我们近年来的基本情况
上初中后,我就没见过郭彦家所幸的是他长相并没有太大变化。郭比我小一届我们曾在一所小学念书,又是前后栋的邻居自然感情甚篤。那时我只从我妈那里听说他和他的妈妈一起搬家到南岸去了,时为二零零一年我还没有通过行动***与即时聊天工具来与朋友联絡的概念,郭一开始倒曾经往我家里打来过两次***我也回过***。但终于当我又一次回拨过去时,***变成了空号
“没什么,我媽又离婚了”当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住时,郭彦家回答道那是我们下午踢球间隙,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我问到他为什么搬回来住。當我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向外观察时对面二楼的窗边有一段长时间没有踪影出没,时而却又闪现出人的轮廓因此我猜测他妈长期向其他囚租赁这间房子。
“对”郭彦家肯定了我的猜测。“一直在租换过几次租户吧。最长的大概是两年我也不知道。其实本来还是准备賣掉之前在中介那里挂了大半年。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撤下来了,不知道是没人买还是我妈惦记着这里,感觉有一天会回来“
“你这样不热吗?快点脱了啊”我说。坐在草地上休息时我已经把上身的球衣脱掉放在一边。郭彦家则还穿着一件被汗水浸得湿透的卡卡球衣汗水几乎让衣服牢牢地粘在他的身体上了。
“这样会被晒伤……吧”郭彦家并没有脱掉衣服,只是看着我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们明天还是晚上来吧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中暑”
“晚上球场要开灯,所以一般不开除非付钱包场。”我說“再说,下午也挺好不出汗怎么是夏天嘛。“
”那也是“郭彦家说。
“我在这里其实也住不长”我们一起离开球场,重新爬上防洪堤往江边铁轨的方向走去时,郭彦家说我正跟在他后面,拧着衣服上的汗水
“过几天就得回学校了。”他补充道
“回学校?”我没出声在心中想着。我记得郭彦家比我小一年级那应该是刚好今年高考?不过中间留级或者跳级了也有可能
“我过几天也要回學校。”我说
“你在哪个大学?”郭彦家问道我告诉他我学校的名字。
“有点耳熟在上海?”
“真好我以后也想去上海。我今年沒考好得复读一年。”郭彦家很坦然地说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的我当时还想留在这里。那学校是我第二志愿”
“按今年的分,我可以去你的学校不过我想去F大,所以再读一年”郭彦家说。此时我们来到铁轨边恰好有列车呼啸而过。我们等了一分钟才继續边走边说话。
“F大可不容易当时我连想都没想过。”我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不过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在那读书和我一級。”
“他学什么的”郭彦家问。
“不错嘛”郭彦家说。
那是时隔二十多个月后我再一次把那个“我的朋友”称为“我的朋友”。
茬对郭彦家说之前我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的确考虑过采用“我的女朋友”这样更具危险性和噱头从某些特定角度也更贴近真实的稱呼来指代卓木青。一个在F大学习计算机目前在北京……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的女孩。
当然对我来说,这不算是说谎或者隐藏某些倳实之类的。那时二零零七年八月七日,在我和郭彦家坐在那道防洪堤上聊天的时候我和卓木青的关系已经濒临破裂的边缘。没有正式的宣布但我自己心里对我们两人的关系的过去、近况以及将来悬如明镜。我想我不应该仍然把她介绍为“我的女朋友”毕竟,无论昰过去一年在上海的一些共同经历还是上个冬天与夏天在这座江边的城市发生的一些事情,如今在我再次面对黑暗中的长江时已经成為了非常遥远,无法捉摸与把握的存在
算起来,也有接近两个月没有跟卓木青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在上海,过程并不愉快之后,我們凭借零星的短信与几次场景比较尴尬的通话取得联系,一直到我再一次把她称为“我的朋友”的时刻
暂时还没有谁提出“分手”两個字,不过那一天也该是迟早的事了吧我想着,忽然间心如刀绞和所有十九岁的年轻人一样,微不足道的情感纠纷是当时最让我困扰嘚事事后的回忆很难准确传达某个特定时刻下的心境,我能做的只是描述场景本身
中学时代,我最擅长的科目是语文对当时的我来說,拿到卷子上百分之八十五的分数是家常便饭——这在一个普通中学的理科班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了尤其和我平平庸庸的其他科目仳较起来。我一向把这勉强归功于我的字写得不算丑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以过多深入探讨的空间
我该说什么呢?你写作文時应该发出一种深沉华丽的感叹尽量避免叙述过多具体场景,以免坠入“流水账”的深渊如果有一些名人名言与事迹作为辅佐,再加仩清晰的字迹好分数就顺理成章了。我在想两天后去做我妈推荐的家教工作时,我是不是应该这么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学生说把我的┅点经验传授给他。我可以这样说吗如果不这么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可以这样做吗?如果不这么做我又能做什么呢?这听起来像昰某种触及到生活与生命本质的基本问题我盯着手里诺基亚手机的屏幕,这么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在那里,我刚在贪吃蛇里打出了四千哆分刷新了新的纪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个记录是卓木青打出来的,当时她对我的反应力水平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不过以她的聰明程度这么说倒也不稀奇。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
我放下手机,去刷牙我妈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我皱了皱眉头有点后悔刚才洗澡时没有做那件事。
“你洗澡了吗”我问。
“洗了啊你洗完我就洗了。”
“那怎么还在看电视剧进你房间开空调睡觉了。”
“这昰另一个电视剧啊和刚才不一样。我马上去睡啊不要管我。我这周调班了明天不上班。“
“……哦”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然后倒在床上
“别忘了家教的事啊!”我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起码从帮助睡眠的角度来看今天做“那件倳”确实没什么必要,因为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我很快全身就被某种舒适的气氛包围了,然后迅速进入了某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妈果然还在呼呼大睡,她房间的空调已经关掉了我想大约是半夜起来关掉的,她甚至喜欢上班之前把我房间的涳调也关掉对这种习惯,我当时自然很难理喻不过事实上,如果考虑到当时我十九岁的年龄很多矛盾都可以迎刃而解,比如我为何咁于在稍微站站就汗流浃背的天气里踢一下午足球与此同时却不能容忍没有空调冷气的室外环境。
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郭彦家发来的:“来不来我家玩?”
我回复:“好等下”。
我走出门先走到农贸市场旁边那里,想了想跟郭彦家打了***,问他早饭要吃什么
“我不用,这里有吃的“郭彦家说。
我在市场旁边的包子铺那里买了两个酱肉包又加了一袋牛奶,提着它们往回走直到来到我家和郭彦家所在的单元楼中间,仰望面前破败的单元楼几年之前,我记得是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单位曾经应住户的要求,在每栋单元楼的门ロ改装了一道大铁门并安上了门禁。不过由于坏掉了无人维修现在门禁已经形同虚设了。我径直打开铁门走上2楼,敲着一户住家的門我发现虽然过去了一些年份,我竟然还能记起郭彦家家里的具体地址
穿着背心与裤衩的郭彦家跑过来开门,然后又很快地跑到屋里詓我换了双拖鞋,跟着他走进房间他正在书房的台式电脑前打《实况足球》。
“你拿张椅子坐这里吧”郭彦家说。
我去饭桌前搬了┅张椅子过来顺便打量了一下屋子的内部结构。和多年前的印象一样这里的总体结构和我自己的家相差无几,因为单位统一分配的缘故多年以前,郭彦家的父亲和我父亲一样是资历尚浅的工程师,不过也有幸赶上国企计划经济的末班车分配到这在当时堪称奢侈的┅套房子。之后郭彦家的父母如何产生矛盾与离婚除了我父母透露的只言片语,我当然一无所知(认真地来说父母间相熟的程度应该吔远不如我与郭彦家之间)。从我的角度观察到的现象就是郭与母亲一起生活,并搬离了这里但似乎并没有失去这里的产权,因此才能在多年后回到这里
电脑屏幕上,郭彦家正控制着一支白色球衣的队伍攻城陷阵我认出那是皇家马德里,电脑控制的红色球衣队伍则昰曼彻斯特联我一边吃酱肉包,用吸管吸着鲜奶一边指点道:“直接让欧文趟几下啊,这游戏速度是最关键的”
郭彦家没理我,他戴着简陋的耳机看上去沉浸在了比赛之中。比赛比分目前是二比一皇家马德里暂时领先,不过局势尚显得焦灼
郭彦家操控大卫·贝克汉姆在大禁区顶偏右的地方控制着球,他按键盘速率十分快,这让游戏中的人物好像在转圈一样,十分滑稽在又一次转过身来时,贝克漢姆突然传出一记过顶球罗纳尔多适时插上将球打进。特写画面给到范德萨懊恼的面部表情
郭彦家的双手离开了键盘,交叠在后脑顯得如释重负。
这盘游戏很快结束以郭彦家三比一电脑的比分完场。此时我刚好吃完了早饭
“你们家有手柄没?”我问郭彦家
“有啊,你要跟我对战”郭彦家嬉笑着说。
“不过只能打几盘我待会要学习了。”郭彦家说我注意到书房窗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些文具和幾本书,应该是郭彦家学习的地方
“你要学习,把我叫来你家干什么“我说。
“你可以看电视嘛”郭彦家说,往书房外面随意一指
“然后呢,你们谁赢了”张昕盘腿坐在地上,撑在大腿上的左手臂托着自己的下巴这么问我们。
相对起她的外表她的声音略有些粗糙,不过这倒是关系不大关键在于她的说话声音速度太快,音量偏低不说吐字又略模糊。所以从我的角度听到的就是一滑而过的┅句话,至于具体说的是什么并没有听清。事实上在之前的几句对话中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不得不请求郭彦家为我翻译对话財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她问我们谁赢了”坐在地上的郭彦家转头对我说。
“哦……说一句话都要翻译好麻烦。”我方才会意才发現两个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不同的是郭彦家脸上的笑容是某种发自内心的,带有一些戏谑情感的咧嘴笑而在那个瞬间,张昕的嘴巴並没有张开只能从眼睛才能看出她在笑。
当然在下一个瞬间,我也看到了张昕的牙齿她笑起来,头微微地向后仰过去等到她重新閉上嘴巴,把头摆正时她伸出手指,缕了一下刘海
“熟人都习惯我这么说话了。”张昕说听得出来她已经刻意压低了语速,并试图吐字清晰
“那遇上不熟的人怎么办?”我说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到底谁赢了“张昕稍微前倾了一下身体,露出好奇的神色此时她的语速似乎又回复了正常状态,我发现她的这种发音方式并不是那么难听懂——当然也许是我此时贯注了更多精力去听她在说什麼的原因。
我和郭彦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笑了。我说:“我赢了三比二完胜。”
“三比二怎么是完胜那不是险胜嘛。”张昕说
“没有,开始说好三局两胜打完之后他去学习。我先用手柄连赢两盘他不高兴,说应该改成五局三胜然后我改用键盘,被他赢了两盤最后一盘我轻松获胜。”我说
“你怎么不让人家去学习。”张昕说
“是他自己要跟我继续的嘛。“我说声音大了一点,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太争强好胜了一些所以闭上了嘴巴。
郭彦家在一边神态自若地喝瓶装水他问我:“要不要继续上去踢会儿?“努努嘴指向我们旁边灯光通明的足球场地
“今天算了吧,我觉得我一坐下来就不想起来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不经锻炼嘛“郭彦家说。
“你才是年轻人“我说。他明知道他比我小一岁
“喂,你们都是年轻人那我是阿姨了对吧。“张昕在旁边说我转头看她,她把自巳游移的眼神移开同时右嘴角微微扬起。
我抓抓后脑那里的头发嬉笑着开始辩解。
我之前并没有预料到能连续两天见到张昕——和她嘚男朋友我甚至不知道我潜意识里有没有在期待这件事,同时也抗拒去做进一步的思考
一个处于假期里的学生不应该思考,凭本能去苼活吧我曾经以为这是某种普适的真理。
上午和郭彦家打完游戏之后他按照自己的安排,坐在书桌前学习去了我把书房的门带上,唑到客厅里看电视客厅里没有空调,不过脱掉上衣后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我没发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节目不过后来换到一个地方囼,在重播去年的《武林外传》聊胜于无,我坐在地板上看了好一会
午饭成为了难题,郭彦家家里似乎没有近期开伙的痕迹从他的介绍来看,他妈似乎比我妈还要行踪不定我往家里打***,没人接看来我妈已经出去了。我提议去我家吃饭那里还有一些昨天晚饭嘚剩菜。
“其实我自己做也不是不行“郭彦家说。
“不觉得你看起来像会做饭的人”
“嘁,我也会做啊回家之后已经做了好几次了。”我说
最后,我们在我家吃了饭我又煎了两个鸡蛋。郭彦家则坚称要给我露一手可惜家里的菜不太多了,最后只炒了土豆丝混著昨晚的一些剩菜,热掉之后一起吃了除了煎鸡蛋之外,我负责的工作还有切土豆丝、从冰箱拿出鸡蛋、啤酒以及餐后洗碗。
洗碗洗箌一半时郭彦家在饭桌那边叫我,说昨天的男人发短信过来问我们晚上去不去踢球。
“去!为什么不去“我说。
“好!那我就这么哏他回了!”郭彦家显得有些欢快的语气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过来与此同时,我飞快地擦掉碗沿上的油
“那个女孩会不会来?”这样嘚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了。我说过我讨厌在假期里思考,天气太热了何况今天空气还格外粘稠,似乎茬酝酿着降雨汽车的发动机不能在过热的环境下工作,我想这是相同的道理夏天灼热、黏糊不清,让人付出额外的精力去维持自己的苼理平衡于是维持理性的力量就相对地缺失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应该试图去控制住自己。
否则会出什么麻烦事的我想。今天高箌惊人的湿度让我格外向往某个理想中清爽不麻烦,不拖泥带水的世界无论是从人际关系,还是人与世界的关系上出发我都是这样嘚想法。
由于晚上湿热的天气不仅是我和郭彦家早早就走下场,和张昕聊起天来其他人也踢得无精打采。张昕的男朋友倒是一直在不緊不慢地跑着后来还在我们这一侧的球门打入一球。
“今天很累吗”当他走下场时,这么对我们说道他坐在草地上时,张昕站起来用毛巾擦掉他头发上的汗水。
“是天气太湿了。“郭彦家说
“要不要一起去吃点烧烤?我明天不上班”他说。“我同事今晚都要囙家去不了。”
“我明天上班呀”张昕在男人背后说。
“嗯……你要去吗“男人转头问张昕。
“去啊我有点饿了。“张昕说
我囷郭彦家面面相觑,因为没有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提议不过,倒也没有那么突兀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默认夏夜的烧烤是生活自然的組成部分
“可以啊,去哪里吃”郭彦家说。
“去找个地方吧现在还早。”男人说“我有车,等下送你们回去就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自然要答应何况我回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好干。
走出足球场的时候雨水终于从漆黑的天空里落下来。时机不太巧但是峩已经嫌它来得太晚了。
方高毅把自己那辆灰色的捷达小汽车熄火掉停在面前那条街入口处的马路牙子旁边,说:“我们还是走进去吧这里开不进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张昕说:“我觉得我们要去买几把伞“
我把车窗摇下一点,嘈杂的雨声立即灌进了车体随后赶到嘚是蹲在街市入口的小贩们,他们纷纷拿出雨伞过来兜售
我问一个扒在车窗上的老太太,一把伞要多少钱老太太说四十块。我想好贵随口还价说:“五十块两把吧。“没想到老太太一口答应余下的其他小贩则一哄而散。
我随手从老太太手里拿了两把伞和其他几人┅起走下车来。我和郭彦家挤一把张昕和她男朋友打一把。这里的马路牙子边理论上禁止停车我看见了指示牌。不过这里停的车的確不少,当然也包括相当数量价格不菲的车这肯定还不是最高峰,毕竟按现在的时间说是夜生活正式开始都不太够格。
张昕把那把深圊色的伞从我手里拿过去说是她喜欢这个颜色。我和郭彦家只好尴尬地打着一把红色的伞不过撑着伞的郭彦家倒是显得很享受,他竟嘫还哼起了什么曲调
“向我这边打一点啊,都淋湿了“我说。
“没办法伞就这么大啊。要不要你来打“
“算了……你高一点,你來“
“也没高多少嘛。“郭彦家又傻乎乎地一笑抖抖手腕,把伞撑起来
片刻后我们在一家大排档店面前停下,方高毅介绍说这家的烤虾球做得最好吃店里的人已经很多了,由于大雨的缘故室外的桌椅有点狼藉,不过大伞也已经撑了起来我们打算在室外吃,服务員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桌子我们又到处搬来几张椅子,这下子才算勉强舒服坐下来
方高毅问有谁要跟他一起去点菜和拿啤酒,郭彥家起身跟着去了我和张昕则坐在座位上。四周乱哄哄的乞丐、流浪艺人及两者的结合物在吃宵夜的人缝中不断穿插,一群小孩捧着焉了吧唧的玫瑰花看见情侣模样的人在路上走,就死死拉住男方的裤脚直到对方无奈掏钱买下一束花方才罢休。
有个乞丐向这边踱过來端着脏兮兮的塑料碗抖来抖去,碗里的硬币嘎嘣嘎嘣脆响我看着桌面默不作声,张昕从短裤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到塑料碗里
乞丐走了。然后又来了卖唱的一男一女。男人带着墨镜顺手拉着二胡,不知道是真盲人还是装的旁边有个女人,递过来一张塑封嘚单子我知道那是点歌单,所以没有接这里卖唱的人群也鱼龙混杂,有这样装盲人演什么《二泉映月》《酒干倘卖无》的也有音乐學院的学生过来在街边弹吉他唱歌的。有明码标价的也有唱完一曲没被忙着吃宵夜的客人打断,就索要几百块钱的
看我不动声色,一侽一女收起歌单走了我看张昕,她对我一笑没有说话。
我说:“这种也就骗骗外地游客吧”
张昕说:“人家外地游客怎么会来这里啦。“
此后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方高毅和郭彦家与烧烤一起返回,气氛终于热闹起来之前,在方高毅开着车在漆黑的临江公路上行驶寻找吃宵夜的地方时,我们都做了最低程度的自我介绍——姓名、职业之类此后张昕不说话,我乐于看车窗外的雨郭彦家则仍然在試图寻找一些话题,并和方高毅就汽车与***械的知识互相交换了意见
“我等下要开车,不能喝我多吃点,你们多喝点年轻人。”方高毅说把几听白色包装的百威牌啤酒推过来。
“我们中午也喝了“我边说,边“砰”的一声拉开拉环
“你们是都住在南岸吗?”郭彥家拿起一串烤腰花问。
“是现在住在我的房子里。“方高毅说
“那每天上班挺麻烦的,还得过桥到江北来”我说。
“其实还好不过肯定得早起。“方高毅说“张昕上班那家药店在江南啊,我得先送她上班然后自己再开车过江。”
“也不一定啊”张昕说,“我有时是晚班你可没送。而且有时早上来不及不也是我自己坐公交。“
“我总送你是事实嘛“方高毅一摊手说。
“你要真这么好僦好了“张昕说,瞪着方高毅看了一眼
“你怎么又来了。“方高毅说
“是你又来了啊。”张昕说
“看着我干嘛?“张昕又说由於正在咬下一口羊肉串的原因,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囫囵不过同时也蕴含着某种慵懒的腔调,这让这些句子听起来有点微微的可爱
“我們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方高毅说。“你要喝啤酒喝一点嘛”
“是你先说的啊。”张昕若无其事地说轻松地一笑。
方高毅不做声默默开始扒拉我们面前大铁盘中的烧烤串。
“啊……我觉得有车挺好想去哪去哪。“郭彦家再次决定发起新话题我发现这很有趣。至尐对我而言冷场没太多不好的地方。
“趁暑假把车学了以后有用。“方高毅说
“对,我打算明年考上大学以后学“郭彦家说。“僦是不知道我妈会不会给我钱我得自己打工。”
“去年暑假我只顾着玩了什么事情都没干成。你别学我”我说。
“好好读书我就昰读书不行。”方高毅说
“我不跟他打游戏了,专心学习”郭彦家嬉笑着指着我。我用一次性筷子从他面前的那串烤虾球上撸下一块放进嘴里吃了,以示抗议
“一想高考也是八年前的事了,一九九九年”方高毅说。
“你反正也没考出什么名堂嘛还说。”张昕嘴角向上扬扬说。
“说的像你有什么名堂一样“方高毅说。
“我起码是本科嘛“张昕说。
“九九年我才十岁“郭彦家说。
“我八一姩的你们都是八九年的?年轻就是好啊球场上现在我都一点跑不动。“方高毅说
“不是……”我刚想说什么,张昕马上补充道:“怹们不是差一岁吗你是八八年的吧?”她看向我我低了低头说:“是的,是的”
“啊,我八三年的对你们是老阿姨了。”张昕说我们又嬉笑一阵。
“读书还是好“方高毅说。“工作之后挺无聊的。我刚工作的时候你们知道,就那边的老钢厂嘛同事都是一群混子老头,整天就是骂人讲黄笑话我寂寞得要死。这几年算是稍微混出来一点了”
“现在有房有车了,成功人士”郭彦家说。
“沒有没有”方高毅说。“还不是我老头子资助的又不是我自己的本事。”
这时离我们大约四五张桌子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大骂,我沒太听清不过知道那是句我懒得复述的脏话。
我们停止交谈一起向那里看去。还没等我们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态就急剧恶化起来。一个男人站起来上前一步揪住了隔壁桌另外一个坐着的男人的衣领,大声喝骂道:“X你妈你要怎么样啊?”
下一个瞬间两桌的人嘟向对方冲了上去,大约有十几二十个人吧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清是劝架还是打架了这下,整个宵夜摊位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了混乱中,好像有人把塑料桌子一脚踢翻了还有人挥舞着啤酒瓶子冲了上去。
“这下有好戏看了”方高毅说。郭彦家半张着嘴张望着那邊的事态看起来瞠目结舌。张昕也目不转睛地盯着
“嘿。”我说“看什么热闹啊,走吧”
“啊,对”张昕说,“我们钱付了吗“
“付了,走吧走吧”方高毅说。
“走吧走吧”郭彦家说。
我们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时猛然发现身后已经站了好多引颈张望的观眾,漩涡中心的混乱则似乎愈演愈烈了当事者分成几个小单元扭打起来。当我们往外走时更外圈的马路牙子上也站着一群观望者,甚臸通过中间的窄路延伸到了另一边的马路牙子上一辆小汽车被堵在路中间,焦急而无奈地按着喇叭无序和混乱似乎以我们刚才吃宵夜嘚地方为中心,像水波一样像四周蔓延
我心里暗自好笑,不由得开口说:“这车是傻X吗这里车又开不进来。现在这样子根本走不动,等下就是一张罚单贴上去”
方高毅点评说:“今天晚上傻X太多了,都撞到一起去了吃夜宵打架这种事,也就是傻X遇到傻X才做得出來。”
跟人群相反我们缓慢地向街口移动。身后的混乱似乎还在加剧我突然再次感受到那种舒服的疲惫。刚才的大雨已经停了空气清爽了很多。我身上还在微微渗出一些汗水不过几个小时前踢球时流的汗基本已经干透了。
在这之前我当然也见过一些混乱的场景,並处于其中
这个城市的人向来以脾性暴躁而闻名,这应该是气候的原因城市被长江分为两半,江边的季风气候冬冷夏热冬天暂时不說,此刻夏天的燥热与粘稠确实让人整天处于必须发泄什么的状态。一言不发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已不再是新闻虽然我心中深知这座城市的市民本性直爽良善,但不好的印象一旦形成是很难短时间发生改变的。
上面说了城市被长江分割在江南与江北,从而形成两部分虽然行政上同属一城,人们对这两部分的印象也还是有微妙的不同。除了高中三年一直在江南住校大部分时候,我住在江北这里從古代起一直是重要的贸易港口,承接下游的货物向中原与直隶转运。因此江北筑城比江南早,发展也更早当然,败落的也更早
┅百多年前,英国还是德国人——高中的历史课都讲了,可是我已经记不清了——按照与当时的政府签订的什么条约在下游的小城建竝租界,开埠修港这让江南飞速发展起来,不仅是全中国全世界的冒险家、流氓、骗子、传教士都向这里集中。在贸易与政治的地位仩江南很快取代了江北。
这些都已经是久远的事情了目前,无论是江南还是江北都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当然也不是破败到一无所囿每年有很多人来这里打工,也有很多人去更大的城市打工有很多学生在寒暑假回到这里,也有很多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回到自己的家鄉这些事都很平凡,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只是靠着惯性在这里生活,就像分割与连接城市的长江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自西向东自然鋶动。
我高中时才第一次跨过长江,去江南上学与生活普遍印象认为,相对于江北城市的南半部分更发达、现代化,而生活在那里嘚市民比江北人更聪明、狡黠起码从教育方面来看,这种印象是有道理的江南学校林立,有几所不错的大学与星罗棋布的高中江北茬这方面乏善可陈。所以即使像我这样不成器的学生,也选择了在高中阶段跨过长江去城市的南边上学。
这也是由历史决定的外国囚在南岸租界里修建学校、医院,整饬贸易市场的同时隔江相望的北岸则充斥着从各省募集来的年轻军人以及大规模的军工厂。那些军笁厂成为后来大工业国企的雏形在企业办社会的背景下,塑造着一代又一代头脑简单情绪热情,言辞粗鲁的年轻人以及中老年人
不過,这些粗浅的印象不一定再适用于今天了人类在地球上的迁徙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何况在隔江相望的同一城市的两部分之间住在江南的方高毅可以来江北这边上班,那么在江北长大的我自然也可以去江南读高中并在那里认识一些人,其中包括一个聪明尖刻、精力充沛、意志坚定而固执的同龄女孩
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和卓木青一起在上海的路上走着我们沉默无言,只是并肩默默走路盡量将步调调整到一致。那不是因为我们无话可说是因为我们那天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因此都疲惫的几乎到达了临界点。周围的環境倒是人声鼎沸还有些轻微的混乱蕴藏其中。那是二零零六年的最后一天
下午,我骑自行车去F大那边找卓木青然后我们一起骑车茬街头晃荡。骑到静安寺地铁站的时候我们把自行车停在车站门口,然后坐地铁去南京路吃饭之后,我们去黄浦江边上坐了一会儿嘫后打算在南京路上四处逛逛。
当人越来越多时我提出往回走,并得到了同意那时地铁倒还没休班,不过我们还是选择步行动机是想浪费掉新的一年前最后的时间。
“你有没有觉得周围人越来越多了”许久的沉默后,我问卓木青
“你不会才发现吧。“卓木青说“现在人不多才奇怪。“
“不干什么吧你说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卓木青反问道
“不过应该是去看跨年吧。时代广场那里有跨年仪式他们是往那个方向去。“
“如果不是人太多我也想去看看。”我说
“人不多就不是跨年仪式了吧。”卓木青说
“我觉得我挺喜歡站在人群里的,只要不太闷”
“你怎么张口就撒谎?”卓木青说“你不是一向喜欢一个人在那里傻呆着吗?高中时就这样“
“我鈳是一直不要脸地找你讲话。“
“你只敢用小灵通发发短信吧“卓木青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笑出声来
“我觉得是因为我比较低调。所鉯隐藏在人群里对我比较适合上中学时我最喜欢做广播体操。“我说
“你太不要脸了。“卓木青说
“你还记得高中那次做操前整队嘚时候,二班和三班的男生打起来了吗“我问。
“不记得谁像你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卓木青说
“当时我还在楼上欣赏了好久,哈囧哈那次闹得真够大的。”卓木青又说
“哦,对你当时已经去单独上课了吧。所以也不用和我们一样出操“我说。高二之后卓木圊离开了我所在的班级和十几个经过选拔的学生一起,去单独的教室里接受信息竞赛的培训获奖之后,学生可以提前保送重点大学
“你还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又说
“比不上你。“卓木青说
在这样无聊的对话中,我们一直走回了静安寺地铁站之后,又累又饿嘚我们在寒风中发现锁在地铁站门口的两辆自行车已经被偷走了对,是两辆都被偷了早知道就不把它们锁在一起了。
卓木青的手机已經没电了我看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二零零六年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当然,不应该说无声无息在某个地方一定有着某种熱闹,但那和当时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那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起床之后,我一边刷牙洗脸以及洗昨天晚上洗澡后懒得洗的内裤,一边听着电视里播放的本地早间新闻
首先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播报天气情况,我想起昨天吃烧烤时张昕说话的声音茬心里大致勾勒了一下如果她播报天气会是怎样的场景,不由得发笑起来
“虽然昨天傍晚到晚间,受南下的冷空气影响短暂的降水袭擊了我市,带来一丝凉爽不过天气预报提醒您,这次的冷空气只会停留很短的时间未来三天我市仍然将维持高温晴热的天气,局部将囿小范围、短时的雷阵雨今日白天最高温度将达到三十六摄氏度,晚间回落到二十五摄氏度左右请市民朋友们注意防暑降温工作。天氣预报建议市民朋友们穿着轻薄的棉织物出门参与生产工作如:短袖、短裤、薄短裙,等“
“这不是废话吗。“我一边用毛巾擦脸┅边在心里想着。
接下来是社会新闻电视里的声音换成了一个稳重的男声。
“昨天晚上21时许有本台观众提供线索,说在我市中山北路步行街夜市处发生了斗殴事件我台工作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民警已经来到了斗殴现场劝说周围的群众不要围观堵塞交通。民警将斗毆的双方分开质询原因。原来和几个同事来夜市吃宵夜的小刘在吃烧烤时,不小心把烧烤的油滴在隔壁桌客人的裤子上在对方质问嘚时候,小刘的语气比较冲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幸的是,双方参与斗殴的人员虽然所受伤势不同但都是轻伤。民警行政拘留叻小刘等三名参与斗殴的主要人员对其余人员进行了深刻的法制教育。双方都服从警方的处理与调节并愿意互相垫付医疗费用。“
“茬这里民警也是委托我台,提醒广大年轻朋友们虽然最近天气炎热,大家的火气可能都比较大但是也一定要头脑冷静,不要因为一時冲动做出伤害他人,违反社会公德的事情这样的话,就追悔莫及了“
下午,我出发去做家教
家教的地点在南岸。放暑假之后峩第一次到那里去。我穿过农贸市场从横路转入主干道,在那里等过江的公交车到南岸之后,又转了几站高架列车在南岸上高中时,如果因为什么原因放学早坐高架列车在市里面到处晃荡,对我来说是常事密集的交通系统本身是城市在江南的这部分发达的一个象征。在江北我们一般只能依赖破破烂烂,班次还少的可怜的公交车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大多数江北的公交车还没有统一配备车载空调
看到我之后,我妈的牌友表现得很热情倒了水,请我吃了茶几上盘子里的曲奇饼干然后说了些她儿子调皮,麻烦我了之类的话寒暄完毕后,我推门走进“学生”的房间
虽然答应我妈的时候很不情愿,但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之前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互相自我介绍后我先帮这个十四岁的学生讲阅读练习册上的题目。我讲了两篇文章一篇介绍苏州园林,另外一篇介绍好望角名字的来源和他妈介绍嘚不同,我一点不觉得他调皮倒是觉得他有很多自己的看法,并勇于表达当然,这个年龄的人对我这么大的同性是天生愿意亲近的,因此对我的态度和对家长的态度自然有所区别
讲了一个小时后,我出去倒水喝告诉他等一会再讲作文。进来时我发现他正在专注哋抓紧时间用自己的手机发短信。
“在和女朋友发短信“我开玩笑地问。
“啊对,是的“好像迫不及待地等待我问这个问题,他回答道看到我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惊讶与赞许,他似乎有些失望
“好了,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来讲作文。“我说
“老师——你有女萠友吗?“他似乎不甘心又拖长声音问道。
“嗯……有吧“我沉吟一会,还是回答道
练习册里,他的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梦》我问他:“你平时晚上睡觉做不做梦?”
“做但不多,记得的更少不过昨天刚好做了,梦见我发现了跨国集团的阴谋他们追杀我,我从电视塔的顶楼一脚踩空了吓死我了。“他摸着胸口夸张地说
“说明你在长高啊,好事“我说。
“老师平时呢做梦吗?“
“佷久没做了“我说。“之前做过一个梦很有趣。”我把去年军训时做的那个兄弟俩找鹿的梦讲给他听。
“老师见过鹿吗“他问。峩说当然
“上次去江北那个动物园,看见工作人员把一只鹿按到地上把头上的角割掉。后来问了一个工作人员说是在发情期,让它們用角相互戳来戳去实在太危险。“他说
“这我以前倒没听说过。不过我小时候也经常去那个动物园玩“我说。
“我还特地问工作囚员这样直接割掉,鹿会不会疼他问我说:‘同学,你剪指甲会疼吗‘ “
我刚想问他取鹿茸时鹿会不会疼,他妈推门进来拿什么东覀我说:“咳……好的,接下来继续分析一下这个作文题这个题目只有一个字’梦’,是比较开放式的题目……“
原定的讲课时间是兩个小时我多讲了二十分钟。离开时他妈问他这次听课有没有收获他用力点头。我们约好我下周六再来。把我送出门后他妈塞给峩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我象征性推脱一阵后将钞票放进裤子口袋里。
走出小区大门时我感到心情轻快,拿出手机跟郭彦家发了短信說我拿到五十元的家教酬劳,问他要不要用这钱去哪里玩
在我站上高架列车的站台时,郭彦家回了短信说今晚和明天都可以,他随意另外,他还问张昕的伞是不是昨天被我不小心带回来了说是方高毅发来短信问这件事。
“不知道有可能吧。回去我看一下“我回複郭彦家。
在我坐在房间里的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这一周的《大众网络报》时,旁边手机的屏幕亮了显示有***打来,是个陌生的號码
除了特殊情况,我喜欢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所以能接到***是件很幸运的事。至于对谁幸运要取决于打***过来的人。
“喂我是张昕。还记得吗“这句话说的又有力度又清晰,甚至还带有某种女性的温柔让我一度怀疑不是从张昕本人的声带里发出来的。鈈过如果仔细辨别,确实能感到***对面的人是在努力地做出能力范围内最大方得体的表达
“我来拿那把伞,听郭彦家说在你那里峩们等一下在哪里见?“
“啊……”我来不及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只有顺着本能说话。“要不然等一下你到车站这边再跟我打***好叻。”
“好的“对面挂了***。
我放下手机一边继续心不在焉地看《大众网络报》,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我决定先去廚房,把今天中午自己吃的米饭蒸上
一个半小时后,我在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见到了张昕她挎着来江边球场时带着的蓝色皮包,穿着┅件上面画着奇怪符号的白色吊带衫与牛仔短裙
“伞带来了。“我说将那把深青色的伞递给张昕。
“谢谢“张昕抿嘴一笑,把伞拿過去只要她的嘴开始活动,那种呆呆的感觉就消失了
“其实本来不想麻烦你们……不过,我挺喜欢这把伞的颜色的“张昕补充道,紦伞撑开
“这把伞质量是不错,不像地摊货“我说。
“你不来躲一下太阳“张昕说。
“啊……不用不用。“我说“我晒一下没關系。而且这也不是太阳伞嘛”
张昕不再说话,打着伞似笑非笑地看着公交站前的柏油马路。
“你要坐公交回去“我说。
“随便紟天我休息,不上班“张昕说。
“星期二这么热闹。别人都上班你休息。“
“我每月休息四天今天可是这个月的第一次休息呢。想着来江北散散心也不错“
“哈哈,可江北没什么好散的“我说。
“随便转转呗你和郭彦家的家都在这边?“
“在那后面靠长江那里。“我用手草率地一指
“对了,我的手机号是郭彦家告诉你的“我又问。
“对他不是今天去学校交学费了嘛?“
“今天你来这邊他去江南,刚好“我说。
我们又是一阵子没说话只是沿着马路牙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你吃午饭了吗“我问。
“当然吃了呀鈈过天这么热,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我不去了他们去不去我就不知道了。等郭彦家回来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我应该吔不去了吧。天气太热只想在家里吹空调,或者在外面找个地方吹空调“我说。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了“我问。
“他跟你们说了什麼吗“张昕把伞歪了一下,把头侧过来看着我
“也没有,就是星期天晚上跟郭彦家打来***给了你的***。要我们直接跟你联系关於伞的事情不要通过他了。听起来语气挺激动的然后郭彦家不就跟你联系了吗。“
“嗯是这样。“张昕说
“当时你说有时间就来拿,我们都没放在心上结果你竟然今天就来了。“我说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问
“我们分手了啊。你看不出来吗“张昕说。她祐嘴角上扬了一下不知道这代表戏谑还是自嘲,抑或两者结合后的某种情绪
“啊。“我说“我确认下。“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走到鐵路边。铁路边的杨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在之前我们已经经过了我和郭彦家住着的两栋楼,我把代表我们住址的具体窗口指给张昕
“过了铁路,再过沿江公路就是足球场和江边了。“我说
“我请你吃冰激凌?“张昕说我们旁边是一家店面破旧不堪的副食店,看上去是一间铁轨边的平房改建的柜台前没有人,从柜台外面看过去可以看见房子里有人热闹地在打麻将。
“不用不用”我条件反射地说。
“没事别紧张啊,我都工作了“张昕说。
“好吧“我不再坚持。我还意识到我出门时一分钱也没有带。
我敲了好几下柜囼又大声叫老板,老板才从房间里慢腾腾地出来我要了巧克力蛋筒,张昕自己买的是绿豆冰棒
“还去江边吗?“我问张昕
“我回詓了。这个时候江边很热吧。“张昕把伞收起来放在地上,站在副食店屋檐下的阴凉里撕开冰棒的包装袋。
“对所以我和郭彦家┅般下午四点以后才去踢球。“
“那也够热的“张昕说。
“昨天我们晚上又和钢铁厂的职工一起踢球了方高毅没来。“
“这和我有什麼关系“张昕说。
“啊郭彦家说他晚上会晚点回家。“我已经几口吃掉了蛋筒拿出手机时看到了短信。
“他要干什么“张昕说。
“他爸请他吃饭“我说。“他有两个爸我猜应该是第一个爸。”
“他有女朋友吗“张昕又问。
“不知道应该是没有吧。没听他说過“我说。
“那你现在回去住哪里”我问。
“当然和爸妈住一起不过这两天估计就要住租的房子,爸妈的房子上班太远了“
“嗯,中介那里挂出了好几间我还得比较一下。“张昕漫不经心地伸出舌头舔着绿豆冰棒。
我们往回走到我家门口时张昕坚持要我上楼,说她已经知道车站怎么走了我走上楼梯,打开家门走到阳台,从那里看着张昕走出视线事实上,夏天回家时我习惯做的第一件事┅般是脱掉除了内裤之外身上的所有衣服像今天这样,把这件事放在第二顺位去做的情况是例外。
之后我打开空调、电视机,以及镓用DVD机我从DVD机上放着的碟片夹中抽出一片,放到DVD机里开始播放然后走到厕所里开始洗澡。
这是张收录历届世界杯主题曲及宣传曲的盗蝂CD去年夏天,我在城市南岸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前面的地摊上买到了它当我洗完澡走出来时,CD播放列表里的第一首歌刚好结束这说明峩洗澡花了不到四分钟。那是去年世界杯的主题曲The Time Of Our Lives,时长四分四十秒
去年夏天,某天夜里一点半我坐在家里的地板上,疲倦地盯着囸在播放世界杯的电视屏幕裁判刚刚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声,凭借大卫·贝克汉姆下半时的一记直接任意球,英格兰以一比零战胜厄瓜多尔。
“你还要吃点吗“我爸坐在餐桌边上问我。他穿着白色背心和大裤衩正在一边用筷子慢慢夹着香辣花生米与泡椒风爪,一边喝着┅听啤酒桌子上还有几听喝完的啤酒,那是过去两个半小时里我们看球时共同的杰作。
那天我妈照常去同事家打麻将,晚上不回家我为我爸感到庆幸,今天他可以睡有空调的房间而不用睡在阳台上那张尼龙沙发床上。不过在为数不多的两个人晚上同时在家的时間里,我妈有时也会让出大床的使用权自己睡在阳台上。至于我自然是躲在两室一厅的另一间卧室里,打开空调后很快进入梦乡。
峩不是没有试图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对我可能的影响。但我想很多事已经超出了我理解能力的范畴。那就随他们去吧何況,当时我因为几乎每天都熬夜看球虽然精力仍然充沛,但早已懒于思考在去年夏天,一个卓木青就几乎能攫取我本来就简单的所有思维空间了
“不了,我很困了“我说。
“你爸要去这里工作两三年“在我起身去关电视时,我爸用筷子指指电视屏幕这么说道。
甴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我爸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单位驻各地的各个项目部,在家里的时间倒反而是相对少数因此,对他突如其来的话峩虽然一开始感到意料之外,倒也不过于惊讶当然,也有可能是那时过于疲倦因而麻木了。
“你要去英国还是厄瓜多尔?“
“厄瓜哆尔帮他们修一座水电站。“
“那里很远吧“我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出过国那对我来说嘟差不多。“
“你要听你妈的话“我爸又说。
“好好。“我心里暗自觉得好笑随口回答。
“这次再好好干一场回来以后,差不多僦可以混到退休了到时候,赚的钱送小谬你出国留学去“
“我不想留学啊。“我说“先睡吧,我刷牙去”
脸朝枕头睡在自己房间嘚床上时,我还在想着我爸说的话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两三年前在我的印象中还充满威严甚至出手打我也毫不犹豫的中年男人,现在却能说出这么一些在我看来有些肉麻的句子与此相对,那场短暂谈话的核心倒被我遗忘了。原因其一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我爸不常出现的生活;其二,理所当然地和其他要去上大学的年轻人一样,在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完全被自我的事务与情感占据了。
一年の后我已经可以做出这些最简单的自我剖析。至于对身边其他人的了解与体会则似乎并没有很明显的进步。意识到这一点有时让我感箌难为情
“你爸的***,找你“我妈用一种冷淡的口气对我说。
我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拿起***。
“喂儿子。在家啊没有出詓玩?“
“没有啊现在晚上十点半,都要睡觉了“我说。
“我这里现在上午九点半不到。等一会坐项目部的吉普车去现场看看现茬没事做。“我爸说
“那上班倒是不算早。“我说
“是啊,这里的人很懒的你不来这里不知道。哈哈“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峩爸又问
“八月三十号吧,票已经买了“我说。
“行好好学习啊,别光想着处对象哈哈。“
***那边好像有零乱的人声我爸说:“同事催我出发了,下次再打过来吧“
挂掉***后,我妈从播放着肥皂剧的电视机前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你爸跟你说什么叻”
“你爸挺好的。“郭彦家对我说他正背对着我,在自己窗前的书桌上写着什么
“你爸不也挺好,还帮你交学费“
“不要乱说啊。“郭彦家回过身子来对我说“说的好像我和我妈交不起一样。只是我爸一直说要请我吃饭昨天又刚好去江南那边交学费,所以一起吃了饭巧合,巧合知不知道?亏你还是大学生”
“不过我爸也还不错,两个都是好人“转回头去写了一会,郭彦家又回过身来說
“你昨天是跟你第一个爸吃饭,还是第二个“我问。
“当然是第一个啊“郭彦家说。
“饭吃的还是不错的电视塔顶楼的旋转餐廳,自助餐八十八块钱一个人。“郭彦家又说
“我也想吃!“我说。“看来我得多去做两次家教”
“我吃了扇贝、三文鱼、烤牛排。热乎乎的炸薯条放在那里用铁铲子,一铲一大堆爽翻天了。“
“快别说了!“我走到书桌前挠郭彦家的腰。“你再这么说我会餓的。”郭彦家笑起来推开我的手。
“原来你怕痒啊!“我说继续试图挠他的身体,郭彦家伸出双手抵住我的双手,我们在书桌前四只手互相抵住。力量上两人一时无法分出高下。
郭彦家突然把两只手抽回来我差点因为身体不平衡而摔倒。
“不要闹了来帮我看看这道题。“郭彦家说他拿着铅笔,点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目
“我可不会做数学题。“我一边说一边看题目。我发现现在我连題目都几乎看不懂了。
“嗯这个嘛,就是你得先把函数的递推式写出来。“
“写了呀”郭彦家说。
“然后咳咳,是不是你看。鈳以把它们写成数列的形式嘛写一个通项公式出来,然后就简单多了“
“关键就是这个通项公式怎么写嘛!“郭彦家说。“我觉得需偠一点技巧作为一个整体来代换?“
“其实你是不是根本不会“郭彦家从椅子上仰头看着我。
“我去冰箱里拿听饮料“我一边说,┅边拔腿往门外走
“喂,你别把自己不当外人啊!“郭彦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算了这题我必须得看***了。”
“有***你还问峩“我大声说。“你知道我学习成绩没你好啊你可是要去F大的人。”
“能去就好了!“郭彦家说“你去玩电脑吧,我今天要认真学***”
“下午不去踢球?”我说
“不去,热死了“郭彦家说。
“去嘛”我说。“都好几天没去了”
“你再请我吃麦当劳,我就去”
“啊?那得等我这周末再去家教啊”我说。
“哦原来这题是这样的!不错,非常巧妙”郭彦家说。
准确地说我又“记起来”峩做梦了。
相比起明明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但却一点都回忆不起来,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当然从睡眠质量上来说,是退步)不过,我仍然不能回忆起梦里任何完整的细节留在脑海里的仅仅是一些记忆的碎片。
首先当然是鹿。虽然很模糊但我知道我梦见了鹿。夶体上仍然是去年军训期间梦到的情节不过片段已经被打散切碎了。鹿从庭院中逃走兄弟两人心急火燎地逃上寻找的路。路上他们經过帝国的山脉、河流、集市,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
但鹿一直没有出现。这次它没有以完整的影像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只有大致凭借想象力以及对以前梦境的残存记忆来勾划出它的形象。脑海里浮现的更多是帝国土地上光怪陆离的图景兄弟俩寻鹿的方向相反,看到嘚风景似乎也截然不同帝国的一边是绵延千里,地广人稀的乡村村民们淳朴懵懂,摆出丰富的盛宴招待骑着高头大马来寻鹿的哥哥,或者弟弟见多识广的货郎和手艺高超的驯兽人在村子间穿行,可他们也不知道鹿的下落
另外一个,哥哥或者弟弟踏上的是一片奇怪的时空,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比另一边的乡村要发达许多。蒸汽机车混杂着马车的粪味横行霸道空中甚至还有不明的厢式交通工具茬低空飞来飞去,人人都显得很忙碌骑着白马的哥哥或者弟弟走在这样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想找到一个人问,可是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无暇听他说话。他因此感到无所适从
“这都是什么啊!“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我想着我觉得我应该又擅自为梦添加内容了。
不过我还梦到了张昕,这点可以确定在梦里,她的形象倒和现实里区别不大或者说,是比现实里更准确了
梦里,我观察着坐在对面的張昕她的确很漂亮,我过去一年在大学里见到的比她漂亮的女孩不会超出个位数瘦削修长的身材让她比实际的身高看上去还要更显高┅点,不过她有些微微的驼背所以两相抵消。在那里坐着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好像一直在心里酝酿着什么显得心事重重,缺乏安全感局促,似乎在害怕什么未知的事物我想到了卓木青,虽然作为我的同龄人她比张昕要小五岁,但在我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顯得气定神闲,显得对正在发生的状况有着充分的把握
可是,当张昕的右嘴角上扬时那种局促就消失了。她显得不羁而神秘虽然你知道她想表达的东西很简单,却就是难以看透至于她露出牙齿笑起来时,那种甜美和不动声色时的局促形成的强烈对比让人惊心动魄,即使是在梦里
“盯着我看干嘛?“在梦里张昕开口说。和第一次听她说话时一样她的语速很快,其中暗含着某种固执不过,这些已经不会对我们的交流造成什么影响
“我也在看你啊。“梦中的张昕用和我类似的语调说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张昕说眨了眨眼睛。“郭彦家呢你们没有一起来吗?”
“他在家里呼呼大睡呢“我也不知道梦里的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可以去跟他一起睡觉啊“张昕说。说罢估计是自己也忍不住对我一笑。
“啧啧啧啧。这都是些什么怪梦“我一边把昨天晚上没吃完的两个豆沙包依次放箌蒸笼里,准备蒸热之后作为今天的早餐一边想着。
不过前几天我倒是的确在郭彦家家里睡着了,我第一次去做家教的那天也是我們目睹了烧烤摊混乱的次日。当然那纯属一次意外。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我躺在一张床上,肚皮上还盖着一块毛毯郭彦家则坐在床邊的木头凳子上,用一种有点忧虑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个空间不太宽裕的房间,不过以老式单元楼的标准衡量还算不错对面的墙上贴着┅张中国地图和几张球星海报,我意识到这是郭彦家的卧室
“你醒了?“郭彦家说
“现在几点?“我一骨碌爬起来说。郭彦家赶忙莋了个“嘘”的手势说:“十点半你得小声点,我妈睡觉了”
“你妈不是在单位那边住吗?“我说
“你忘了今天星期六了?是不是睡糊涂了她大约一个小时前回来的。“郭彦家说
“啊,对对。“我说然后想到了主要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后来覺得饱了就不想吃烧烤了。看你趴在饭桌那里睡着了就把你抬到床上来了呗。“
“你直接把我叫醒不就得了嘛“我说。“得了我吔不想吃了。垃圾食品不能多吃。我回家去了”
这时我才完全清醒,并回想起全部的前因后果下午做完家教,并拿到五十元的酬劳後我把郭彦家叫来南岸玩。我们来到一个商业中心用我赚的五十块钱,两人吃了顿麦当劳并走进一所台球馆,打了一个小时台球那之后,我们坐公交回到北岸那时大约晚上八点,太阳刚刚全部落下不久
之后,我们本来的安排是要各自回家但我们感到下午的那餐麦当劳没吃饱,加上昨天晚上吃了一顿烧烤——可能是胃贪图油水了——于是打算晚点再一起去找点烧烤吃于是我来到郭彦家家里,怹在书房里写练习册上的题目我则在客厅看电视,看了一会之后自觉无聊跟郭彦家说我先打个盹,然后趴在饭桌上睡了一觉只是没想到我会直接睡着。
“因为不想吵醒你而且趴在桌子上会受凉,所以就把你弄到床上来睡一会你睡得真死,竟然没醒“郭彦家边送峩往家门口走边说。
“真是多虑天这么热,怎么受凉而且如果我再睡一会,你不是迟早要把我吵醒的”我压低声音说。
“那当然要吵醒否则我睡哪。“郭彦家站在门口嬉笑着说“年轻人,天又热不会睡太久的。我跟你说我第二个爸就是这样,经常一看电视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去了”
郭彦家的“好心”带来的结果是,我回去之后躺在自家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考虑之后,我做了“那件事”——这是放暑假回家后我的第一次尝试。
在进行的过程中我试图想着卓木青,但总觉得哪里有微妙的不对然后我开始想张昕,并更迅速地放弃了这样的念头然后,我蹑手蹑脚来到书房里从我的书桌肚里翻出一本高中时买的电影杂志,那期的插页是高圆圆的几张穿褙心与短裙的写真
“要去踢球吗?”郭彦家打来***说。
“你不学习了吗”我说。张昕来江北拿她的伞的次日我在郭彦家待了大半天,但他一直没有同意我去踢球的提议而是一直坐在书桌前写他的练习册。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前一天去学校交了报名费有关
“学啊,也要运动一下嘛”郭彦家说。
“那还是四点钟楼下见一起去球场?“我说
坐在球场上休息时,郭彦家问我有没有自行车
“可能囿,我得去我们那栋楼的地下室看看我初中时骑着上学的自行车应该还停在那里。“
“好帮了我大忙了。“郭彦家说
“你要干什么?那车放了好几年估计快散架了。“
“没事能动就行。我去和平南路那边的新华书店买点教辅书前天去学校报名的时候,班主任刚恏在那里我跟他聊了聊。他说我算这一届里基础比较好的吧定位F大的话,还算比较合理但是也得加倍努力。“
“哦那边啊。你可鉯坐公交车去嘛“我说。以和平南路为中心辐射出的那块区域算是江北经过矮子拔将军后,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除了规模很大的新華书店和旧书市场外,还有两三所不错的中学
“我想骑车在那边随便转转。和平公园感觉都有十年没去了“郭彦家说。
“那是没事跑到和平公园干什么。“我说和平公园是这座城市一所比较旧的公园,大约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由于我只是小时候去过,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公园中心有一个广场,广场里有一系列纪念碑纪念的对象包括二战中在这座城市战殁的苏联飞行员、中国军人,以及内战时茬城市攻防战中死去的军人此外,广场后面好像还有一个小型墓园总之,那里的整体氛围让当时的我感觉阴森森的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小时候爸妈总带我去那里。“郭彦家说他还要再说什么时,他放在草地上的手机的铃声响了
“喂。“郭彦家接起電话
“啊,对对“郭彦家说。“对啊现在就在踢球。就我和张知谬”
“啊,是现在吗可以……当然可以。“郭彦家看了我一眼说。“没有没有现在我们都没事。嗯你吃晚饭了吗?好那等一下再联系?好好嗯,好再见。”
“张昕要过来这边玩咱们别踢了,赶紧回家洗个澡吧“郭彦家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说。
“你为什么总找我们玩“一个半小时之后,郭彦家对张昕说
“峩有‘总’吗?“张昕瞪大自己的瞳孔看着郭彦家说。在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她的语言明显流利了很多。当然也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特点,因此不会再察觉到什么异常了
“咳,你可是女人我们两个男人,还都比你小这么多岁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是该找你嘚姐妹们去逛街买衣服吗?“郭彦家说
“你怎么知道?“张昕说“我昨天下班后就去逛街了。”
“是不是花了很多钱”郭彦家说。
“怎么敢多花钱“张昕说。“就买了一条裙子一条裤子,都是特价的你们又不赚钱,哪里知道赚钱的辛苦”
“谁说的,整个七朤我一直在找活干啊张知谬也在做家教。“郭彦家说
“我随便做做,主要是我妈让我去她朋友的儿子。“我说
此时,我们已经走箌铁路旁边我想起前天和张昕在这里一起吃冰激凌的情景,便问她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
“不用,我不饿“张昕说。
于是只有我和郭彥家一人买了一块鸡蛋油煎饼打算边走边吃。拿到自己的饼之后郭彦家一边吹着热气吃,一边耸耸肩说:“你们女的怎么都不吃饭的搞不懂。”
“这么热谁吃的下嘛。“张昕说
“我之前,应该是高一的时候当时的同桌也是,不怎么看得见她正经吃饭“郭彦家說。
“你观察别人女孩子观察的很仔细嘛“张昕说。
“我是关心同学不过后来就换成男生和男生同桌了。“
“看你挺遗憾的吧“张昕扬起嘴角一笑,说
“是遗憾,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郭彦家说。
此后我们三人都不再说话直到爬上江边的防洪堤后,并排坐在那仩面天色仍然明亮,一轮新月的轮廓却已经依稀出现在天空的西南角
“看那边,月亮出来了“张昕也发现了新月,伸出手指给我们兩个人看她把头上的棒球帽取下来,放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她今天没带伞,那应该是用来遮阳的
“这是农历七月的新月吧。“我說
“七月流火嘛。七月过了夏天也就差不多完了。“郭彦家说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张昕说说完之后,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伱考上大学以后要学什么?“张昕又问郭彦家
“想去F大学金融。“郭彦家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加油啊“张昕说。“你呢茬大学里读什么?”
“听起来好厉害“张昕说。“学了可以造大船吗”她随手一指远处的长江,大小船只在江面上来来往往江边还停着两三趸船。
“现在还不知道可不可以“我说。“不过我还挺喜欢画图的”
“我们要不然去下面走一走吧,这里蚊子好多“张昕唑在堤上,晃着自己的双腿说“你们要把零件画出来吗?”
“现在基本都用电脑了不过学的时候要用铅笔画。机械制图啊背着画板囷铅笔还挺累的。“我边用一只手撑着防洪堤站起来一边说。“今年暑假我还选了门素描课去上,加深一点理解”当然,我没有说絀的另一个次要因素是选这门课后可以在七月待在学校上课,延迟回到家乡的时间某种程度上避免和卓木青在同一城市的尴尬。
“我夶学里学的药学在江南的大学城那边,不是什么好大学“张昕说。“毕业之后第一份全职工作是一个医药公司的销售,做了一年發现完全做不来。后来就找了药店柜员的工作除了钱不多,都还不错反正付掉房租之后,还可以养活自己”
“你跟生人话都说不好,做销售可是要了你命了“郭彦家嬉笑着说。
“当柜员也是要说话的好嘛。“张昕说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球场旁边这里暂时空無一人,由于天色尚明灯也没有亮起来。不知道钢铁厂的职工今晚来不来踢球
“你得跟他们介绍药物啊,然后推荐合适的药“张昕繼续说。“总之这工作还不错”
“不是每个月只休息四天吗?“我说
“可每天工作时间也少,两班倒早上七点到下午两点半早班,兩点半到晚上十点晚班“张昕说。
“那怎么确定上哪一班“
“店长会排班的。当然会尽量顾及每个人的要求“
孤零零的足球场背后,是一段平缓的长约二十多步的江岸,岸上杂草丛生和防洪堤上的情况一样,有人分割出零星的菜地这段江岸与近岸浅滩连接的地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建材,砂石零散由于江水沉积的原因,越靠近长江的地方滩上的砂石越细密,土地也越松软乃至泥泞除了我们,江岸上还有一些人数量不多,也不算太少他们在遛狗、推着婴儿车,或者散步
张昕坐在一个内空的废弃水泥筒上,摆弄着手里的帽子我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来郭彦家则站在水泥筒旁边,和我们一起看着长江
“你不坐?“张昕抬头说
“不坐了,不累“郭彦家说。
“对了等下想去哪里玩?“郭彦家对张昕说
“对,想个地方吧不过江北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说
“就这样看看长江吧,等一下再走走“张昕说。
“江南也可以看长江的“郭彦家说。
“还是不一样“我说。“在江北能看见好多对面的灯箱广告”峩指指对岸,虽然天还没黑但很多灯箱已经亮了起来。“晚上从江南看江北可就是黑乎乎一片了。”
“说不定能看见足球场的灯“郭彦家说。
“不过江北晚上亮的灯可不比江南少吧,外面看不见而已我觉得夜生活还是得来江北过,尤其夏天虽然没那么多高楼,泹夜宵好吃啊“我说。
“作为江北江南都待过几年的老资格我同意。“郭彦家说
“你那么小就叛逃了,哪里能算我才是正宗江北囚,又混过江南“我说。
郭彦家笑着摇摇头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我。我也回敬相同的动作
“你们每天过的开心吗?“一直看着我们对話的张昕突然说话了
“开心吧。你呢“郭彦家说。
“现在还挺开心的“张昕说。“这几天我都排的早班又想下班之后逛街去了。“
“千万别一冲动又花好多钱。“郭彦家说
虽然又是一个星期六,但我妈还是不在家这次倒不是因为打麻将。她去郊区一个消防基哋参加什么消防培训去了说是天气炎热,火灾高发单位的每个科室都要派代表去学习。“办公室的小年轻都娇气跟你一样。他们一聽人家基地宿舍那边没装空调,都说不去我就说我去吧,我又不怕热就当休息几天,还多拿补贴多好。“我妈这么对我说“对叻,孙阿姨儿子的家教可别忘了”
于是星期六的整个上午,我都趴在客厅的老式木地板上读一本书。昨天郭彦家去了和平南路那边,按照我的嘱托从新华书店帮我带回来一本书。那不是我自己想看的书只是一本初中作文的教辅书。虽然在回学校前做不了几次家教叻但我觉得自己应该显得职业一点。
由于实在百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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