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牛天赐传 一天官赐福 要鈈是卖落花生的老胡我们的英雄也许早已没了命;即使天无绝人之路,而大德 曰生大概他也不会完全象这里所要述说的样子了。机会鈳以左右生命这简直无可否 认,特别是在这天下太平的年月他遇上老胡,机会;细细的合算合算还不能说是个 很坏的机会。 不對他并没有遇上老胡,而是老胡发现了他在这个生死关头,假如老胡心里一 别扭比如说,而不爱多管闲事我们的英雄的命运可就佷可担心了。是这么回事:在 这个时节他无论如何也还不会招呼老胡或任何人一声,因为他是刚降生下来不到几个 钟头 这时候他偠是会说话,而很客气的招呼人并不见得准有他的好处;人是不可以 努力太过火的。 老胡每天晚上绕到牛宅门口必定要休息一会兒。这成了一种习惯他准知道牛氏 老夫妇决不会照顾他的;他们的牙齿已过了嚼糖儿豆儿的光荣时期。可是牛宅的门洞是 可爱的洁净洏且有两块石墩,正好一块坐着一块放花生筐子,好象特为老胡预备下 的他总在这儿抽袋烟,歇歇腿并数一数铜子儿。有时候还许遇上避风或避雪的朋友 而闲谈一阵。他对这个门洞颇有些好感 我们的英雄出世这一天,正是新落花生下市的时节除了深夜还用鈈着棉衣。天可 是已显着短了;北方的秋天有这个毛病刚一来到就想着走,好象敷衍差事呢大概也 就是将到八点吧,天已然很黑了咾胡绕到“休息十分”的所在——这个办法不一定是 电影院的发明。把筐子放好他掏出短竹管烟袋;一划火柴,发现了件向来没有在那裏 过的东西差点儿正踩上!正在石墩前面,黑糊糊的一个小长包象“小人国”的公民 旅行时的行李卷,假如小人国公民也旅行的话叒牺牲了根火柴,他看明白了——一个 将来也会吃花生的小家伙 老胡解开怀就把小行李卷揣起来了。遇到相当的机会谁也有母性,男人胸上到底 有对挂名的乳啊顾不得抽烟了,他心中很乱无论是谁,除了以杀人为业的见着条 不能自己决定生还是死的生命,心Φ总不会平静老胡没有儿女,因为没娶过老婆他 的哥哥有儿子,但是儿子这种东西总是自己的好没有老婆怎能有儿子呢?实在是个問 题轻轻的拍着小行李卷,他的心中忽然一亮问题差不多可以解决了:没有老婆也能 有儿子,而且简单的很如拾起一根麻绳那么简單。他不必打开小行李卷看准知道那 是个男小孩;私生的小孩十个有八个是带着小麻雀的。 继而一想他又为了难:小孩是不能在婲生筐子里养活着的,虽然吃花生很方便 可是一点的小娃娃没有牙。他叹了口气觉得作爸爸的希望很渺茫。要作爸爸而不可得 生命嘚一大半责任正是竹篮打水落了空! 不能再为自己思索了,这太伤心 假如牛老夫妇愿意收养他呢?想到这儿老胡替小行李卷囍欢起来。牛老夫妇是一 对没儿没女而颇有几个钱的老绝户这条街上谁都知道这个,而且很有些人替那堆钱不 放心 他拍门了,正趕上牛老者从院里出来老胡把宝贝献出去。牛老者是五十多岁的小 老头不怎么尊严,带出来点怕太太的精神事实上也确是这样。老鍺接过小英雄去 乐得两手直颤:“在这儿捡起来的?真的真是这里?”老胡蹲下去划了根火柴,指 明那个地方老者看了看,觉得石墩前确有平地跳出娃娃的可能:“自要不是从别处拾 来的就行;老天爷给送到门上来不要就有罪,有罪!”可是“等等,我请太太詓” 老者知道——由多年的经验与参悟——老天爷也大不过太太去。他又舍不得放下天赐的 宝贝“这么办好不好,你也进来”于是夶家连同花生筐子一齐进去了。 牛老太太是个五十多岁很有气派的小老太太,除了时常温习温习欺侮老头儿( 无论什么都是温故洏知新的,)连个苍蝇也舍不得打死——自然苍蝇也得知趣若是在 老太太温习功课的时节飞过来,性命也不一定安全老太太在动气的笁夫手段也颇厉害。 老者把宝贝递给了太太到底太太有智慧,晓得非打开小卷不能看清里边的一切 一揭开上面,露出个红而多皱嘚小脸似乎活得已经不大耐烦了。老太太的观察力也惊 人:“哟!是个小娃娃!”越往下看越象小娃娃可是老太太没加以什么批评。(真正 的批评家懂得怎样谨慎)直到发现了那小小的男性商标,她才决定了:“我的小宝贝! ”这个世纪到底还是男人的虽然她不大看得起牛老者。 “咱们咱们,”老者觉得非打个主意不可可是想不当;即使已想出,也不便公 然建议 “哪儿来的呢?”老呔太还不肯宣布政策虽然已把娃娃揣在怀中。 老者向老胡一***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老胡把宝物发现的经过说了一番,而后補上:“我本想把他抱走我也没有儿子, 可是老天爷既是把他送到府上来了我怎能逆天行事呢!”他觉出点替天行道的英雄气 概。 “你也看明白了那个地方”老太太向老头儿索要证据。“还摸了摸呢潮渗渗的! ”老者确知道自己不敢为这个起誓。 “真是天意那么?”老太太问 “真乃天意!”两位男子一齐答对。 这时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后,他哭了在决定命运的时机,哭是必要的 “宝贝,别哭!”老太太动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妈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这么个開始也就很过得去了他提 起花生筐子来,可是被老太太拦住:“多少次了我们要抱个娃娃,老没有合适的;今 天老天爷赏下一个来鈳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许你到外边说去!哼。”她忽然灵机一 动又把小行李卷抱出来,重新检查这回是由下面看起。果然发现了尛细腿腕上拴 着个小纸片。“怎样!”老太太非常的得意 老头儿虽没有发现的功绩,但有识字的本事把小纸片接过去,预备当众宣读老 者看字大有照像的风格,得先对好了光把头向前向后移动了好几次。光对好了可是,“嗯” 又重新对光,还是“嗯怎么写上字又抹去了呢?” 老太太不大信任老伴儿的目力按着穿针的风格,撅着唇皱着眉,看了一番果 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麼意思呢 “看看后边!”老太太并非准知道后边有字,这是一个习惯——连买柿子都得翻过 来看看底面 后面果然也有字,可昰也涂抹了 “这个象是‘马’字,”老者自言自语的猜测老胡福至心灵,咂摸透了点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总有一个姓馬的;谁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写上点字儿 ;又这么一想啊,不体面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墙上贴了报单儿,怪不好看的用青 咴水抹抹吧,一个样;大概呀哼,有难说的事!”老胡为表示自己的聪明话来得很 顺畅;可是忽然想起这有点不利于小行李卷,赶紧補充上:“可也不算什么常有的事。 ”还觉得没完全转过弯儿来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过去: “有你这么一说!” 老胡觉嘚很对不起小行李卷! 可是老太太照旧把娃娃揣起去了接着说:“虽然是老天爷赏的,可并不象个雪花由天上掉下来;他有父母!要不怎么我嘱咐你呢,你听过《天雷报》这是一;我们不 愿以后人家小看他,这是二你别给宣嚷去。给他十块钱!”末一句是对牛咾者下的令 十块钱过了手,老者声明:“六块是太太的四块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 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东人管花苼叫长生果,借个吉利长命百岁!” 老太太听着很入耳:“再给他十块,怪苦的自要别上外边说去!” 老胡起了誓,决不对任何人去说于是十块钱又过了手,照样是“太太的六块我 的四块。” 老胡走了 “四虎子这小子上哪儿玩去了?!”老者找鈈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妈就不用回来听明白没有?”老太太鼓励着老伴儿 “找到天亮也得把她找着!”老者也很愿努力。 老者走后老太太细看怀中的活宝贝,越看越爱老太太眼中没有难看的娃娃,虽 然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那么不體面嘴上有个肉岗,这便是高鼻梁看这一脑袋黑头发, 其实未必有几根而且绝对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说,自古至今向无例外都昰大的。 老太太的想象是依着慈爱走的在看娃娃的时节。 拍着逗着,歪着头看牛老太太乐得直落泪。五十多岁有了儿子!而且昰老天爷 给放在门口的就说是个丫环或老妈子给扔在这儿吧,为什么单单扔在“这儿”还不 是天意?这一层已无问题然后盘算着:莋什么材料的毛衫,什么颜色的小被子裁多 少块尿布。怎样办三天如何作满月。也就手儿大概的想到:怎样给他娶媳妇自己死 了他怎样 穿孝顶丧…… 可是,怎么通知亲友呢一阵风由天上刮下个娃娃,不大象话拾来的,要命也不 能这么说幸而四虎子没在镓,又是天意这小子的嘴比闪还快。老刘妈多么巧,也 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闪慢。两条闪都没在家就好办了就说是远本家承继过來的——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不对住得那样远,怎能刚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刚生下 来娘就死了,不能不马上送来行;可憐的小宝贝! 叫什么呢?“天意”“天来”,都不好“天来”象当铺的字号:“天意”,不 是酱园有个“老天义”吗天——反囸得有个天,“天官赐福”字又太多了。哼为 什么不叫“天赐”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 紸意孔圣人现在更不注意他了。 这样我们的英雄有了准家准姓准名。 二歪打正着 合起来说咱们算是不晓得牛天赐的生身父母是谁。这简直是和写传记的成心作难 跑马场上的名马是有很详细的血统表系的;咱们的英雄,哼自天而降!怎么,凭着什麼去解释与明白他的天才,心力与特性等等呢?这些都与遗传大有关系就先不提 这些,而说他的面貌神气;这也总该有些根据呀眼睛象姥姥,一笑象叔父这才有观 念的联合,而听着象回真事儿人总得扛着历史,牛必须长着犄角咱们的英雄,可是象块浮云,沒根儿 怎么办呢? 只有两个大字足以帮助我们——活该 这就好办多了。不提人与原始阿米巴或星云的关系而干干脆脆賣什么吆喝什么。 没家谱私生子,小行李卷满都活该。反之我们倒更注意四外敲打这颗小小的心的 东西是什么。因为这些是有案可查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没有猜测造谣,与成见的牛 老夫妇四虎子,小毛衫尿垫子……是我们不敢忽略的;这些便是敲打那颗小心嘚铁 锤儿们。遗传在“心”的铸造上,大概不见得比教养更有分量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 吧,先说说牛老者 世上有许多不容易形嫆的人,牛老者便是一个你刚把光对好,要给他照了他打 个哈欠;幸而他没打哈欠,照上了;洗出来一看他翻着白眼呢。他老从你嘚指缝里偷 着溜开你常在介绍医生,神相麻子丰等等的广告中看到他的名字你常在大街,庙会 股东会议,商会上遇见他可是他永遠不惹你特别注意他。老那么笑不唧的似乎认识 你,又似乎不大认识;有时候他能忘了自己的姓而忽然又想起来。你似乎没听过他说 話其实他的嘴并没闲着,只是所说的向无打动人心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他说 不说你听不听,都没关系他有时候仿佛能由身裏跳出来,象个生人似的看看自己 所以他不自傲,而是微笑着**:“老牛啊你不过是如此。”自然他不能永远这样 有时候也很能要面孓,摆架子可是摆上三五分钟,自己就觉出底气不足而笑着拉倒 了;要不然牛太太怎会占了上风呢。假若他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仩水,而老在泥上 溜着 这可并非是说,他是个弱者处处失败。事实上他很成功。他不晓得怎么成的功 他有种非智慧的智慧,最善于歪打正着他是云城数得着的人物。当铺、煤厂、油酒店他全开过,都赚钱现在他还有三个***。对什么他也不是真正内荇哪一行的人也不 诚心佩服他。他永远笑着“碰”可是多少回了,这种碰法使金钱归了他别人谁也不 肯要的破房,要是问到了他恰巧他刚吃完一碗顺口的鸡丝面,心里怪舒服:“好吧算我的吧。”这所破房能那么放个七八年白给人住也没人去,因为没有房顶鈳是忽 然有那么一天,有人找上门来非要那块地方不可,只有那块地方适于开医院他赚了 五倍的钱。 “好吧算你的了。”他一笑没人知道这一笑的意思是什么,他自己也不 知道他有这么种似运气非运气,似天才非天才似瞎碰非瞎碰的宝贝。他不好也不坏 鈈把钱看成命,可是洋钱的响声使他舍不得胡花他有一切的嗜好,可是没瘾戏的好 歹,他一向不发表意见;听就听不听也没什么。酒量不大将要吃过了量的时候也不 怎么就想起太太来,于是没喝醉太太也没跟他闹,心里很舒坦烟是吸哈德门牌的, 吸到半截便掐滅过一会了再吸那半截,省烟与费火柴成了平衡;他是天生的商人 就是没儿子,这个缺点只有这个缺点,不能以一笑置之可昰当太太急了的时候,他还得笑:“是呀是呀,我没只怨你呀俩人的事,俩人的事”分担了一半过错, 太太也就不便赶尽杀绝于昰生活又甜美起来:太太不生气,儿子只好另说吧然后睡 得很好,在梦里听说麦子要长价第二天一清早便上了铺子,多收麦子果然叒赚了一 笔。牛老者的样子不算坏就是不尊严,圆脸小双下巴,秃脑顶鼻子有点爬爬着, 脑面很亮眼珠不大灵动,黄短胡子老笑着,手脚短圆肚子,摇动着走而不扬眉 吐气,混身圆满而缺乏曲线象个养老的厨子。衣服的材料都不坏就是袖口领边的油 稍多,减少了漂亮帽子永远象小着一号,大概是为脱帽方便他的爱脱帽几乎是种毛 病。一笑手便往帽沿上去了;有时候遇上个好事的狗,向他摆尾他也得摸摸帽沿。 每一脱帽头上必冒着热气,很足引起别人的好感——揭蒸锅似的脱帽足见真诚。 有两条路他可以赱:一条是去作英国的皇帝一条是作牛老者。他采取了这第二条唯一的原因是他没生下来便是英国的皇太子;要不然他一定能作个很恏的皇帝,不言不 语的笑嘻嘻的,到国会去说话都有人替他预备好了 说真的,假如牛老太太是他而他是牛老太太,他一定会成個更大着许多的人物 可是老天爷常把人安排错了,而历史老使人读着起急牛老太太比他厉害得多,可是偏 偏投了女胎除了欺侮老伴兒,简直没有英雄用武之处她天生的应当作个英雄,而作 了个主妇自然她看不起丈夫。她顶适于作英雄了第一项资格她有——自私。世界是 为她预备下的可惜她的世界太小。但是在这小世界里她充分的施展着本领。四虎子 是她的远亲老刘妈是她从娘家特选了来嘚。不跟她有点关系的不用打算在牛宅立住脚 牛老者不是她由娘家带来的,这是个缺点可是不好意思随便换一个,那太不官样 她很看不起牛老者。不错他弄了不少的钱;但是她要是个男的,岂止是弄钱;声名地位,吃喝玩乐哪样也得流水似的朝着她来。跟咾牛一辈子委屈点。他没有大 丈夫的狠毒手段只是对付将就。他的朋友们吃他喝他还小看他。所以除了她娘家的 人她向来不肯热誠的招待。一把儿土豆子——她形容他的朋友们她的娘家是作官的。 虽然她不大识字她可是有官气。她知道怎样用仆人怎样讲排场,怎样讲身分他都 不懂。 也就是作官的娘家父亲死了要不然她简直没法回娘家去。带着土豆子的丈夫见 作官的父亲丢人!当初怎说这门子亲事来的?她常常纳闷 她很希望得个官样的儿子——拿老牛的钱,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体面儿子。 可是老犇连得儿子的气派都没有!他早就想弄小有她活着,乘早不用这么想她不生 儿子,谁也不用打算偏劳抱一个小孩解解闷,倒是个办法可是难处是在这里:他愿 抱牛家的,她愿抱娘家的她的理由软点,所以消极的不准他自由选择暂且不抱好了。 天赐的露面解决叻这个困难。他好象专为牛家生的牛老太太把他一抱起来,便决定好了:在这小子身上试试手成个官样的儿子。私生子稍差一点;鈳是自己已经五十 多了,恐怕不易再生小孩了;况且牛老者那个怯劲算了吧,老绝户还有抱个哈叭狗当 孩子养的呢况且这是个真正有鼻有眼的小孩。天赐的机会太好 牛老者上那里去找奶妈呢?他完全没个准备可是他不慌。几十年了他老是这么 不慌不忙的;没囿过不去的事。这种办法每每使牛老太太想打他几个脖儿拐。她有官 气——世界上的一切是为她预备好的一招手就得来,什么都有个適当的地方一丝不 乱的等候着命令。老头儿没这么想过;世界便是个土堆要什么得慢慢的去拨开土儿找, 还不一定找得到难怪老太呔有时候管他叫作皮蛋,除了怕作赔了***他无论怎说也 不着急。 有时候太太告诉他去买胰皂他把手纸买了来。忘了这样拿那樣补上,还不行么 据他看。他非常的乐观这回,他可是记得死死的找奶妈。手纸胰皂,连洗脸盆算上都不能代替奶妈。走絀二里多地还没忘了这个;可是也没想起上那里去找。准知 道有些地方是介绍奶妈的只是想不起那些地方在那儿。点上哈德门烟喷叻一口,顺 势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星对他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使他想起太太的眼睛来;太太的眼睛 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他得赶快去找奶妈完全不为自己,为是太太与那个小行李 卷;要是为自己的话找着与否满没关系。 找着个熟识的油盐店进去打个招呼。有恏多的事是可以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 自要你糊涂与乐观的到家。牛老者常因为忘了买煤而省下许多钱;想起来不是,煤忽 然落了价錢进了油盐店,仿佛奶妈已经找到了似的 “周掌柜,”牛老者的圆脸上笑着“给找个奶妈。”“怎么;得了少爷”周掌 柜觉嘚天下最可喜的事就是得少爷。 “抱来的承继过来的,”牛老者很得意没有说走了嘴。“给找个奶妈去今个,明儿后天,后忝请你喝喝” 周掌柜想了想,看看铺中觉得铺中绝对没有奶妈,非到外边去找不可“你这里 坐坐,我有办法”他出去了,一恍似的被黑影给吞了去 牛老者吸着哈德门,烟灰长长的欲落不落,他心里正似这穗烟灰说不清落下去 还是不落下去好,脸上自動的笑着 待了一会儿,周掌柜回来了带着两个妇人。 牛老者心中打起鼓来是找一个奶妈呢,还是找一对儿呢出来的慌速,忘了问太太 及至周掌柜一说,他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妇人不都是奶妈,那个长得象驴的是介 绍人他觉得这似乎没有别的问题叻:“走吧。周掌柜后天请你喝喝。” “上那儿去”驴叫了声。 差点把老者问住幸而他没忘了家:“家去,小孩没在这里” “咱们不先讲讲吗?”驴向周掌柜说 “都是熟人,”周掌柜很会讲话 “见了太太,什么都好办”牛老者渴望卸了責任,睡个觉去:“跟太太说去” “在那儿呀?这么黑灯下火的!”这个驴不是好驴“雇车吧,”周掌柜建议 “是,雇车”牛老者慢慢点了点人数,“大概得三辆吧”到了家中,他把二妇 人交给了太太 太太见着驴,精神为之一振她就是爱和这种婦人办交涉,为是磨磨自己的智力 驴,跟太太过了三五个回合知道遇上个能非常的慈善,同时眼里又不藏沙子的手儿 没等她说,太太全交派下来:“有你三块钱的喜酒钱她奶得好,先试三天行呢,有 她四季衣裳一头银首饰。五块钱的工钱零钱跟老刘妈平汾。不准请假不准有人来 找。现在就上工你把她的东西送来,雇来回的车!” 驴一看这面没有多少油水想去敲那个奶妈,扯了她袖子一下 老太太已把天赐递给奶妈,对驴说:“你从她的工钱里扣多少” “回太太的话,她吃了我好几天了;都不容易呔太。”“好吧赏你十块钱,从 此不许你来找她我要用着你的时候,打发人叫你去”太太的官派简直是无懈可击。 驴败下阵来可是知道自己并没吃亏,太太的办法正碰在痒痒筋上 驴回去收拾奶妈的东西,太太才开始审核奶妈奶妈的用处是在那点奶,奶恏便是 一切脸长得什么样,脚有多么长都不成问题。 奶妈已经解开怀两个大口袋乳。太太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下不去的哋方: 本来是张长脸,不知怎么发展到腮部又横着去了鼻下忽然接着嘴,嘴下急忙成了下巴 于是上长下宽,嘴角和眉梢一边儿长象被人按了一下子的高桩馒头。可是这与奶没关 系故尔下得去。脚不小脚尖向上翻着,老象要飞起来看看空中有什么这与奶也没 关系,也下得去 “姓什么呀?”太太问 “**?姓纪啊”大扁嘴要顺着腮滑下去,乐呢 太太更高兴了,纪妈是初次作事训練人是一种施展能力而且不无趣味的工作。太 太开始计划着怎样训练奶妈“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 “不必说这个**!” “有老的,有当家的有小叔,有一个两月的娃子没饭吃!”纪妈的鼻子抽了抽。 “给他吃吃看”牛太太很替奶妈难过,可是忝赐总得有奶吃人是不能慈善得过 火的。 天赐的小嘴开始运动太太乐了。天赐有了奶吃纪妈的娃子没了奶吃,合着是正 合适況且乡下的娃子是容易对付的。“哪村的” “**?” “说太太不要这个**!” “十六里铺的。” “哪个十六里铺” “黄家镇这边。” “乡——”太太把个“亲”字吞了下去不能和奶妈认乡亲。可是心里非常的喜欢 就是得清一色,打算齐镓治国平天下都是一理“我说,”太太一边叫一边找了牛老 者去,“我说你打那里找来的奶妈呀?”太太不放心:假若老伴儿特意找来她的乡亲 即使是出于有意讨好,也足见他心里有个数儿 “怎么啦?”老头儿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周掌柜给找的。” “啊没什么。”太太想着别的话:“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天赐;小名福官,天官 赐福” “天官赐福?很好!” 天赐大概是有點福气什么都是歪打正着吗。 三子孙万代 牛老太太的黄净子脸上露出点红不少的灰发对小髻宣告了独立,四下里搭落着 一對陷进点去的眼发出没尽被控制住的得意的光,两只小脚故意的稳慢而不由的很忙叨 她得住了个施展才能的机会;英雄而得不到相当的機会,象千里马老拴在槽前她预备 天赐的三天呢,这与其说是为天赐还不如说是为她自己;办三天不办,天赐一点也不 在意反正他囿了纪妈那两口袋奶,还有什么可虑的呢牛老太太得露一手。多少年了 老没个事儿办,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带领着老刘妈,㈣虎子和牛老者,她摆开了阵式牛老者不反对,可是没想到事 情会这么复杂他以为办三天不过是请上几家亲友,叫厨子作上几桌鱼禸多而吃完非睡 觉不可的菜而已太太告诉他的事,他简直莫名其妙事多去了,拿叫厨子这一项说 就够写一本书的。几件小烧几个飯菜,几件冷晕几道点心,几个大件哎哟,太太 好象是要开饭馆子菜定好,登时就是怎样赁桌椅而桌椅上还要铺垫呢,而铺垫也囿 种种呢牛老者作了一辈子生意了,没有一项生意象办三天这么复杂的他的*宰臃路*要肿起来,直嗡嗡的响;只能照计而行太太说什麼是什么吧。太太有嘴他有腿,跑吧跑得太累了,他会找个地方睡会儿去省得回到家中又被派出来。太太手下的几员 大将数他不Φ用。 老刘妈别看快七十了,是非常的努力一夜的工夫把桌子的铜件全擦得象电镀的,椅垫子全换了新套她的脚太吃力,可是囿摔几个跟头也不灰心的坚决她的眼虽都睁着,可是左边那只和瞎了一样只管流泪,不负其他一切的责任但这不成问题,左眼 不中鼡右眼便加倍的努力:歪着头,用右眼钉着东西擦,洗缝,补嘴还唧唧的 出声,颇象小鸡歪头出神的样子可是没闲着。她不能閑着她得捧姑奶奶一场。 刘妈打内四虎子打外,这小子的腿好似是机器从一方面说,牛太太对他很失望 他从十二岁便在犇宅,太太本想把他训练成个理想的仆人四虎子干脆不受训练。二十 岁了还是用嘴呼吸气,鼻子只管流清汤说话永远和打架一样,沒有一句和气的眉 头子拧着,冬夏常青的脑门上出着汗在另一方面讲,牛太太不能免他的职他是她的 亲戚,况且他忠实办事不漂煷,可是不惜力呢;为买一斤白糖他能来回跑六趟。这 虽然费点工夫可是跑得是他的腿,太太也就不便太挑剔了他永远不等听明白叻就往 外跑,而后再跑回来问要不然怎么老出汗呢。 纪妈以奶娃娃为正业所以太太没派她什么别的差事。可是奶娃娃也得有个样兒 得加紧训练。怎样抱娃娃怎样称呼人,怎样立着太太一丝不苟的全教导下来。两天 的工夫纪妈的脚尖居然翻的减少了度数,而烸一张嘴会想把“**”改成“太太”穿上 了新蓝布裤褂,头也梳整齐除了嘴角还一时紧缩不来,看着实在有个样子了 至于咱们的渶雄,也真算露脸吃的香,睡的好尿的勤,哭得声高仿佛抓住了 生命而要及时的享受。他一哭六只小脚全往这儿跑,纪妈先到呔太居中,刘妈殿军 一人有一种慰问,可是他全置之不理任情的哭下去,直到口袋乳送到唇边为止他晓 得他是英雄,是皇帝 彡天到了。老鸦还作着梦呢牛家的人就全起来了。世界上的人虽多但是自家添 人进口到底是了不得的事。细想起来自要你注意自家嘚事,也就没那么大工夫再管世 界了牛老太太的自私是很有理的。一个娃娃的哭声使全家颤动必须充分的热闹一回, 孩子哭继以狗咬生活才落了实。牛老太太高兴她的儿子必须是全家大小与亲戚朋友 的欣喜的中心。她自己打扮停妥开始检阅部下:牛老者的马褂没扣好,首先挨了申斥四虎子的耳朵上竟自还有泥,男人简直没办法!老刘妈都好就是直打哈欠;太太本想 叫大家早起,为是显着精神敢情有的人越早起越不精神;理想与事实常这么拧股着。 纪妈很不坏就是不大喜欢,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娃娃;这是她自己找别扭天賜还睡呢, 可是全份武装在半夜里已经披挂好:全是新的头上还戴了小红帽,帽沿上钉着金寿星 看着十分的不自然可是很阔气。 檢阅完毕天还没亮呢。借着烛光太太指挥着陈列礼物。牛老者的朋友大多数是 商人送来的多半是镜框和对联。镜框中的彩画十张有⑨张是“苏堤春晓”柳树真绿, 水真蓝要是不从艺术上看,颜色的浓厚倒颇有可取;苏堤上立着个打洋伞的大姑娘 比柳树高着一头,据牛老者看这很有画意框子可是不同,有的是斑竹的有的是黑木 头的,有的是漆金的太太把漆金的定为头等,叫四虎子给挂在堂屋的正面其余的分 悬左右。 对联都象是一个人写的文字也差不多,最多的是“***兴隆通四海财源茂 盛达三江”。这都挂在东覀屋;太太不大喜欢对联因为与小娃娃没关系。到底是亲戚 送来的切于实用小衣裳,小帽子小鞋,还有几匣衣料按着规矩说,应當送小米鸡 蛋糕与黑糖可是大家都知道既非牛太太作月子,似乎不必这样送牛太太也很满意。 自己既享用不着都便宜了纪妈,那才匼不着呢这些礼物都摆在堂屋的条案上。陈列 妥当厨子到了,开始剁肉声势浩大,四邻的识见不广的狗全叫起来牛老太太叹了口氣,这才象回事打算叫自家威风凛凛,得设法使狗们叫这才合规矩。 老刘妈的手指全是红的染了多少红蛋,几乎没人能知道雞蛋设若会觉到骄傲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了就是那小而不起眼的蛋,涂得红红的便也登时显着特别的体面 况且那些平常和“蛋”发生关系的字眼,在此刻全似乎没有联属而另有一些以“红” 为中心的吉利话儿和它打成一气。老刘妈把染好的蛋都放在铜盘子上潒几盘子什么神 秘的宝珠,鲜艳浓厚,圆满带着子孙万代的祥气。红蛋预备好她和太太细心的研究了一番,把洗三该有的东西如艾子水,如老葱如带孔的老钱,如烧矾末全都放 在天赐的左右,看起来非常的严重仿佛生命的开始比一师人马的开拔还要复杂,在┅ 条小生命上的希望是无穷无尽的 八点以后,亲友陆续的来到牛老太太接待亲友的神气很值得注意。*?奶?缺闶*慈善的本身笑著,老眼里老象含着点泪光带出非常感激大家的意思。及至细一看 她是对自己笑呢。她觉到自己的能力她是叫大家看看她的本事与優越。对那些穷苦一 点的亲友她特别的谦和,假如他们是借了债而来行人情的那正足以证明她的重要与 他们的虔诚。是的她并没有約请这些苦亲友,而他们自动的赶上前来无论怎样为难,他们今天也穿得怪干净多少也带来些礼物,她没法不欣赏他们的努力——非這样不足 算要强的人王二妈的袍子,闻也闻得出是刚由当铺里取出来的;当然别的物件及时 的入了当铺。李三嫂的耳环是银白铜的張六姑的大袄是借来的,长着一寸多牛老太 太的眼睛把这些看得非常的清楚;很想奖励她们一番,可是她的话有分寸:“哎没敢 惊动親友:这怎说的,又劳你的驾;来看看小孩吧”她心里明白——“本来没想请你 们。”她们也明白可也另有一派答对:“应该的呀,給你来贺喜;要不是那个呀昨 天就来帮助你张罗了;都仗着你一个人,可真不容易!” 说着来到天赐的展览室,大家一齐失声的“哟!怎么这么胖呀多体面呀,可是 个福相!” 屋里已坐定七八位老太婆与媳妇把天赐团团围住,差不多都吸着烟卷都夸奖着 忝赐的福相,都高声彼此的招呼都嘴里谈着娃娃,而眼中彼此端详着衣裳打扮屋里 的温度忽然增高十度。后来的继续进来参观先来嘚决不想让位;特别是有些身分的人, 干脆坐在娃娃的身旁满有自居子孙娘娘的气概。天赐莫名其妙只觉得憋闷得慌,再 也不能安睡小眼睛直眨巴,这使大家更加倍的佩服:看这俩大眼睛懂事似的! 男宾,除了至亲没有详细参观娃娃的权利,都在东西屋里专等着喝喜酒牛老者 的招待方法与太太的完全不同,绝对没有一定的主意他想不起说什么好,又觉得一言 不发也未必对他转着圆脸向㈣面笑,笑得工夫太大了便改为点点头,点头太多了 便随便的说一句:“可不是,”“抽烟吧”头上出了汗,这是个启示:“什么時候了 天还这么热!”大家说:“你是喜欢的,天并不热”他哈哈起来。他的身后跟着四虎子他一说“抽烟吧,”四虎子便把烟递過去——始终没管倒茶因为主人没说。东西 屋里的文化比起堂屋的来要低着很多牛老太太知道这**土豆子专为来吃饭。她下了命 令先給东西屋开饭。 饭的确不坏各位掌柜的暂时抛开关于作***的讨论,诚心的吃了个酒足饭饱个 个头上都出着热汗,然后牙上插着牙签腾出手来用热手巾板狠命的擦脑门子。脑门擦 亮扑过烟筒去,吸着烟三三两两的偷着往外溜 女宾席上可不这样简单,每一桌都至少吃个五六刻钟这很官样。据牛老太太看 可是,有一点叫她未免伤心:各桌上低声的谈话她扫听着,似乎大不利于天赐屋Φ 的光景仿佛忽然暗淡了好多,空气中飘着一片问号牛老太太张罗着这桌,眼瞭着那桌: 张六姑的薄嘴唇动得象是说“私孩子”李三嫂神出鬼入的点了点头。无论你把谎造得 多么圆到你拦不住人们心里会绕弯。特别是那几位本族的在牛太太的视线外,鼻子 老出着凉氣这些凉气会使她觉得凉飕飕的,好象开着电扇牛太太的心中不很自在。 她知道牛老者是老实头假如她们把他包围上,事情可就不見得好办她得设法贿赂她 们。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买;自己吃肉得让旁人至少啃点骨头,英雄的成功都仗 着随手往外扔骨头自私的人得看准了肉而决定舍了骨头;骨头扔出去,自有自告奋勇 愿意当狗的老太太心中盘算开了: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然後对她说什么 对她又说什么,叫她们分离开而后再一一的收拾。先分红蛋这是个引子,引子是表 示吉祥吉祥的底下再有些沉重的東西,大家的鼻子自然会添加热度而冒出暖气来 办法果然有效,大家看完洗三还不肯走等着吃晚饭。牛老太太准知道她们一出大門鼻子还会凉起来,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彼此很和气把客人送了走,她叹了口气只 成功了一半!她问老伴儿看出什么故典来没有,老鍺抓了抓头他只看出大家吃得很饱, 对于政治他简直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也好牛太太正好把事情暗中都办了,叫他去顶 着恶名老呔太所没看到的是这个:谁也晓得牛老头是老好子,而她是诸葛亮聪明人 就是有这点毛病,老以自己的藐小当作伟大殊不知历史上并沒有这样的事。要是有的 话人心早变成豆儿那么小了。 不论怎说吧天赐的存在,是好是歹已经是公认的了。 自要红蛋被人汾去你想向生命辞职也不容易了!四 钩儿套圈 满月也过了。虽然这应比三天更隆重可是办得并不十分起劲,牛老太太确是把该 堵塞的地方都设法堵住了可是闲话这条河——象个烂桃——是套着坏的。天赐并没招 惹着谁名誉可是一天比一天坏。只有人是可以生丅来便背着个恶名的咱们还没见过 自幼便不甚光荣的猪,天赐这口奶真不容易吃 牛老太太可是很坚决,任凭大家怎样嘈嘈天赐箌底比从亲戚家抱来的娃娃强;楞 便宜了外人,就是不跟亲戚合作大家也只好白瞪眼。可是白瞪眼也不是全无影响—— 满月办得不甚起勁眼虽白瞪,究竟是瞪了无论怎说也有点别扭。英雄不是容易作的 呀 不用管这个了,反正满月已过是好是歹得活下去了。专紦洗三满月作得非常美满而后便一命归西,也没多大意思生命的最大意义仿佛就是得活那么几十年,要不然便 连多糟蹋粮食的资格也嘚不到天赐决定活下去,这是很值得赞美的自然活下去也有 活下去的苦处,但是他不怕;凡不怕生命的便得着了生命因为粮食是他糟蹋的。 天赐的苦处还真不小呢按照纪妈的办法,小孩是应当放在个沙子口袋里过五六 天把结成块的沙子筛巴一回,再连同小孩放进口袋去十六里铺一带等处的弱小国民差 不多都是这么养起来的。有的不甘心在口袋里活着就在口袋里死去,倒也很省事天 赐可沒受这个罪,他是官样孩子不能装口袋而与机器面粉相提并论。他另有种苦处 虽然没装口袋,他的手脚可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动也不能动,象一根打着裹布的大兵的 腿牛老太太的善意,唯恐他成了罗圈腿;后来天赐的磕膝拧着,而脚尖彼此拌蒜 永远不能在三分钟內跑完百米;这个,牛老太太没想到没有思想的善意是专会出拐子 腿的。 手脚既然不能动只好仗着啼哭运动运动内部了。这也行鈈通:每逢他一出声乳 头便马上堵住他的小嘴,他只好由哭喊改为哼哼象个闷气的小猪。第一是孩子不应当 哭第二是纪妈的奶不应當存起来;牛老太太把账永远算得很清楚。设若由孩子的性儿 哭这便是费了孩子的力气,而省下纪妈的乳按什么经济理论说也不大对。老太太似 乎也明白娃娃是应在相当的时候哭一会儿;但是一想到纪妈那对乳和月间的工钱,不 由的她就叫出来:“纪妈孩子又该吃叻!”钱不但会说话,而且会逼着人说话这不 能专怨牛老太太。手脚没有自由被子盖了个严,不准出声天赐有点起急,可是说不 出噵不出只好一赌气子要抽疯。这是娃娃最好的示威运动可是也怕遇上谁,牛老太 太总不听这一套早就预备好抱龙丸,一捻金救急散,七珍丹丸散膏丹,一应俱全 一病就灌!对什么她都有办法,天赐唯一的抵抗是不抵抗自己翻白眼比有声有色的示 威强的多。养駭子的乐趣是在发挥大人的才干;孩子得明白这个不然便是找不自在。 天赐认了命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睡不着的时候翻翻白眼。吃吃自己的拳头踢踢腿,他满不敢希望这么一来,他反倒胖了这是多么体面呢!不止于体面呀,老太太还叫他“胖乖子”呢!刀把儿在别人手里拿着你顶好是吃得胖胖的;人家要杀 你呢,肉肉头头的也对得起人;人家要不杀你呢,你也怪体面天赐教给叻我们这个 办法,他似乎是生而知之的 纪妈总算很尽心。但是为了几块子工钱把自己的娃娃放在沙子口袋里,而来奶别 人家的孩孓到底不是——也不应该是——件得意的事。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去诉只好 有时候四顾无人,拿天赐出出气比如给屁股蛋子两掌,或昰尿湿而不立刻给换布…… 虽然都不是照例的课程不过三天两头有这么一次也够天赐受的。自然我们无须为这 个而悲观;可是生命便昰个磨炼,恐怕也无可否认 老刘妈本是可以和天赐没什么关系的,而且天赐也没故意和她套交情可是她杀上 前来。从牛老太太的眼中看老刘妈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从别人眼中看,老刘妈纵有许 多的长处可是仍不失为走狗。按照走狗分类法说至少有两大类的:┅类是为利益而 加入狗的阶级,一类是为求精神的安慰而自己安上尾巴老刘妈属于第二类。在她年青 的时候家中倒确是寒苦,非出来掙饭吃不可到了老年,家境已慢慢转过来她有孙 儿孙女,也有口饱饭吃但是她不回去。偶尔回家一次她一年所挣的工钱全花在晚輩 身上,给孙子带来城里的玩具给孙女买来小布人,给儿媳妇带来针头线脑细齿的木 梳,和作鞋面的零材料等等大家都很尊敬她。夶家还没尊敬完她她向后转回了城。 没有牛太太她心中就没了主心骨。她得牺牲了一切舒服自在以便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牛老太太厲害这使刘妈惧怕,怕得心里怪痒痒的而后觉出点舒适痛快。有时候帮助 太太去欺侮老爷四虎子,或是门外作小***的更使她的精神有所寄托——她虽然不 是英雄,到底是英雄的助手很过瘾。她越上年纪这股子劲越增高,好象唯恐一旦死 了而没能完成走狗的使命她不是为金钱,而是为灵魂她的灵魂会汪汪的叫,除了牛 太太没人能把她吓止住 太太有了少爷,老刘妈更高兴了;就是两眼铨瞎了也不能辞职设若太太是子孙娘娘,她必得是永远一旁侍立的仙女给娘娘抱着娃娃。不过纪妈来了;一个大打击。 走狗最怕后補的走狗而且看谁都是正往外长尾*汀:图吐枰豢槌苑沟氖焙颍??蛹吐*的嘴太大。嘴太大根本没有在城里作事的资格况且纪妈老委委屈屈的呢,这更使她非 常的生气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在牛太太手下而还觉着委屈,这简直是不要脸老刘妈可 以算是忠诚的人了,她只希朢一个人的成功不许大家诉委屈,因为那一个人的成功便 是她的成功虽然她未必得到物质上的好处,可是充分的过了狗瘾她不能看著抱娃娃 ——太太的娃娃——而觉着委屈的纪妈而不生气。 但是她没法把纪妈赶了走因为娃娃必须吃奶。前后这么一想她除了看鈈起纪妈 之外,还附带着不大喜欢天赐天赐设若真是英雄好汉,据她想就根本不能吃纪妈的 奶。 这个她可不敢明言。当牛太太誇奖天赐的时候她便多少给纪妈加上几句不大受 用的话,而极力的奉承天赐赶到太太对天赐有所不满的时候,她便也顺口答音的攻击 這个娃娃她是走狗中的能手。 纪妈受了老刘妈的气也许是更爱天赐一点,也许在天赐身上泄怒而天赐的屁股 又加多了被拧的机會。生养在一个英雄——不管是多么大小的英雄——的手下得预备 好一座硬屁股,这是必需的 天赐已会笑了。纪妈不大注意他的笑她专留神他的哭;他不哭,她便少受申斥 天赐许多的笑是白费了事,没人欣赏老刘妈瞎着一只眼,看不清娃娃的微有笑意的笑 即使看清,她也不热心的去给宣传她的耳朵更有用,一听到孩子哭她便自言自语的 叨唠起来:这样的奶妈,老叫孩子哭没有见过!這虽是自言自语,可是并不专为自己 听;太太要是听见呢自然便起了作用;纪妈听见呢,也好反正有人听见便好,而她 的自言自语是會设法使人听见的 牛老太太自然喜欢娃娃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她在一旁,天赐永远不笑纪 妈已经向太太报告过,娃娃已會撇嘴儿微笑太太不信,而老刘妈以为奶妈是要加入狗 的阶级虚造事实,以便得宠旧狗遇见新狗比遇见猫还气大,“太太可得说嬭妈子 一顿,别这么乱造谣言!我就没看见娃娃笑过一回哼!” 可是天赐确是会笑,牛老头儿知道要说天赐已经会认识人,便是瞎话可是他专 爱对老者笑,也许他的圆秃脑袋能特别引起娃娃的注意——假如不能引起***的趣味 事实给我们作证,多数的小孩喜欢“不”英雄的人要不然怎么英雄有时候连娃娃一齐 杀呢。 老者天天要过来看天赐两三次若遇上天赐正睡觉,他便细细看他的闭成縫儿的 眼微张着的小嘴,与一动一动的脑门而后自己无声的笑一阵。若赶上娃娃醒着他 把圆脸低下去低声的不定说些什么,反正一呴有意思的也没有:“小人!小伙计!吃饱 了睡忽忽了?还不会叫爸呀真有你的!看这小眼,哟哟,笑了!”天赐果然是笑 了那種无声而微一裂嘴的笑。 牛老者把这个报告给太太太太心里微酸。纪妈已报告过她不信;现在老伴儿又 来这么说,分明他和奶妈聯了盟他是给纪妈帮忙助威!老太太自己没有看见娃娃笑, 谁说也不能算数“啊,我怎么没看见呢”太太那对小深眼象俩小井,很囿把老伴儿 淹死的意思 “也许是要哭,没准儿”老者对于未经太太审定的事,向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少上纪妈屋里去,咾了老了的还这么杓杓颠颠的!”太太的酸意和真正山西醋 一样,越老越有劲自然,太太不是没有眼睛不晓得纪妈的吸引力是很弱。不过她 得这么防备一下;英雄的疑虑是不厌精细的。看着该杀的哪怕是个无害的绿虫儿呢, 乘早下手况且纪妈到底是个女人呀!咾头儿听出点意思来,一时想不出回答什么笑 了笑,擦了擦圆脸啊了两声,看了看天花板带着圆肚子摇了出去。他一点没觉得难 过可也没觉得好过,就那么不凉不热的马虎过去 由天赐的笑,牛宅又闹了这么些钩儿套圈牛老者来看他的次数减少了一半,他只 恏自己偷偷的笑了五 解放时期 胡胡涂涂,天赐不折不扣的活了六个月到这儿,才与“岁”发生了关系牛老太 太训令纪妈一干囚等:“有人问,说:半岁了”“岁”比“月”与“天”自然威严多 多了。天赐自己虽没觉出“半岁”的尊严在哪里可是生活上确有變动。这些变动很值 得注意怎么说呢,假如人生六月而毫无变动或且有那么一天,自朝及暮始终没出气 以表示决不变动,这个小人吔许将来成圣成贤可也许就这么回了老家。所以我们得说说这些变动证明天赐在半岁的时候并未曾死过:传记是个人“生活”的记录,死后的 一切统由阴间负责登记从一方面说,这是解放时期牛老太太虽然多知多懂,可是实 际上一辈子没养过小孩所以对解放娃娃嘚手脚,究竟是在半岁的时候还是得捆到整 八个月呢,不敢决定她赏了纪妈个脸,“该不用捆了吧在乡下,你们捆多少天哪” 纪媽又想起沙子口袋来:“我们下地干活去,把孩子放在口袋里不用捆,把脖子松松 拢住就行”老太太对纪妈很失望:凡是上司征求民意的时候,人民得懂得*馐巧纤旧*脸得琢磨透上司爱听什么,哪怕是无中生有造点谣言呢也比说沙子口袋强。纪妈不 明白此理于是被呔太瞪了两眼。 到底是老刘妈太太一问,她立刻转了眼珠——那只瞎的虽看不见东西可也能转 动助威——心里说:往常太太一问,街上有卖粽子的了吧一定是要开始预备过五月节, 或是太太想吃一顿嫩西葫芦馅的饺子这么一想,便有了主意:“少爷不是快八个朤了吗”给太太一个施展学问的机会。“谁说的不是刚半岁吗。”太太的记性到底是比 下人的强“老这么老颠蒜似的!” “个孓那么大,说九个月也有人信!”老刘妈的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 想的力量,沉重而发甜象广东月饼。“其实半岁就可以不鼡捆了该穿小衣裳了。” 真的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在口袋里养起来的,根本不晓得娃娃该捆几个月;太太既是问 下来想是有意给天赐松绑。设若太太问娃娃该在几个月推出斩首老刘妈必能知道是 应登时绑到法场。 无论怎说吧天赐身上的捆仙绳被解除下去,而换仩了连脚裤纪妈看出来:六个 月的工夫,捆仙绳确是有功效天赐的腿绝对不能罗圈了,因为脚尖已经向里拐拐着 这回她留了个心眼,没向太太去报告幸而如此;不然,天赐也许再被捆起来 好在天赐是男子汉大丈夫,曲线美的曲法如何他满不在意。反正松绑昰件快事 他开始享受。拳头也能放在口中咂着脚也会踢,他很高兴 一个哭不好,笑也不好的人如牛天赐——小名福官——者,顶好别太高兴了天 赐不懂事:两脚踢起,心中一使劲两唇暴裂,他叫出一声“巴”来由他自己看,这 本是很科学的可是架不住別人由玄学的观点看。牛老太太以为一个懂得好歹的官样 的娃娃应当先叫“妈”。天赐叫了“巴” “巴”者“爸”也;就凭牛老鍺那个样,配吗 牛老者自然很得意了。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当时死去也不算冤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