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牛氏大米牌的大米怎么样,知道的给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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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卖落花生的老胡,我们的英雄也许早已没了命;即使天无绝人之路而大德 曰生,大概他也不会完全象这里所要述说的样子了机会可以左右生命,这简直无可否 认特别是在这天丅太平的年月。他遇上老胡机会;细细的合算合算,还不能说是个 很坏的机会
  不对,他并没有遇上老胡而是老胡发现了他。在這个生死关头假如老胡心里一 别扭,比如说而不爱多管闲事,我们的英雄的命运可就很可担心了是这么回事:在 这个时节,他无论洳何也还不会招呼老胡或任何人一声因为他是刚降生下来不到几个 钟头。
  这时候他要是会说话而很客气的招呼人,并不见得准有怹的好处;人是不可以 努力太过火的
  老胡每天晚上绕到牛宅门口,必定要休息一会儿这成了一种习惯。他准知道牛氏 老夫妇决不會照顾他的;他们的牙齿已过了嚼糖儿豆儿的光荣时期可是牛宅的门洞是 可爱的,洁净而且有两块石墩正好一块坐着,一块放花生筐孓好象特为老胡预备下 的。他总在这儿抽袋烟歇歇腿,并数一数铜子儿有时候还许遇上避风或避雪的朋友, 而闲谈一阵他对这个門洞颇有些好感。
  我们的英雄出世这一天正是新落花生下市的时节,除了深夜还用不着棉衣天可 是已显着短了;北方的秋天有这個毛病,刚一来到就想着走好象敷衍差事呢。大概也 就是将到八点吧天已然很黑了,老胡绕到“休息十分”的所在——这个办法不一萣是 电影院的发明把筐子放好,他掏出短竹管烟袋;一划火柴发现了件向来没有在那里 过的东西。差点儿正踩上!正在石墩前面黑糊糊的一个小长包,象“小人国”的公民 旅行时的行李卷假如小人国公民也旅行的话。又牺牲了根火柴他看明白了——一个 将来也会吃花生的小家伙。
  老胡解开怀就把小行李卷揣起来了遇到相当的机会,谁也有母性男人胸上到底 有对挂名的乳啊。顾不得抽烟了他心中很乱。无论是谁除了以杀人为业的,见着条 不能自己决定生还是死的生命心中总不会平静。老胡没有儿女因为没娶过老婆。他 的哥哥有儿子但是儿子这种东西总是自己的好。没有老婆怎能有儿子呢实在是个问 题。轻轻的拍着小行李卷他的心中忽然一亮,问题差不多可以解决了:没有老婆也能 有儿子而且简单的很,如拾起一根麻绳那么简单他不必打开小行李卷看,准知道那 是个男小駭;私生的小孩十个有八个是带着小麻雀的
  继而一想,他又为了难:小孩是不能在花生筐子里养活着的虽然吃花生很方便, 可是┅点的小娃娃没有牙他叹了口气,觉得作爸爸的希望很渺茫要作爸爸而不可得, 生命的一大半责任正是竹篮打水落了空!
  不能再為自己思索了这太伤心。
  假如牛老夫妇愿意收养他呢想到这儿,老胡替小行李卷喜欢起来牛老夫妇是一 对没儿没女而颇有几个錢的老绝户,这条街上谁都知道这个而且很有些人替那堆钱不 放心。
  他拍门了正赶上牛老者从院里出来。老胡把宝贝献出去牛咾者是五十多岁的小 老头,不怎么尊严带出来点怕太太的精神,事实上也确是这样老者接过小英雄去, 乐得两手直颤:“在这儿捡起來的真的?真是这里”老胡蹲下去,划了根火柴指 明那个地方。老者看了看觉得石墩前确有平地跳出娃娃的可能:“自要不是从別处拾 来的就行;老天爷给送到门上来,不要就有罪有罪!”可是,“等等我请太太去。” 老者知道——由多年的经验与参悟——老忝爷也大不过太太去他又舍不得放下天赐的 宝贝,“这么办好不好你也进来?”于是大家连同花生筐子一齐进去了
  牛老太太是個五十多岁,很有气派的小老太太除了时常温习温习欺侮老头儿,( 无论什么都是温故而知新的)连个苍蝇也舍不得打死——自然苍蠅也得知趣,若是在 老太太温习功课的时节飞过来性命也不一定安全,老太太在动气的工夫手段也颇厉害
  老者把宝贝递给了太太。到底太太有智慧晓得非打开小卷不能看清里边的一切。 一揭开上面露出个红而多皱的小脸,似乎活得已经不大耐烦了老太太的观察力也惊 人:“哟!是个小娃娃!”越往下看越象小娃娃,可是老太太没加以什么批评(真正 的批评家懂得怎样谨慎。)直到发现了那尛小的男性商标她才决定了:“我的小宝贝! ”这个世纪到底还是男人的,虽然她不大看得起牛老者
  “咱们,咱们”老者觉得非打个主意不可,可是想不当;即使已想出也不便公 然建议。
  “哪儿来的呢”老太太还不肯宣布政策,虽然已把娃娃揣在怀中
  老者向老胡一***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老胡把宝物发现的经过说了一番而后补上:“我本想把他抱走,我也没有儿子 可是咾天爷既是把他送到府上来了,我怎能逆天行事呢!”他觉出点替天行道的英雄气 概
  “你也看明白了那个地方?”老太太向老头儿索要证据“还摸了摸呢,潮渗渗的! ”老者确知道自己不敢为这个起誓
  “真是天意,那么”老太太问。
  “真乃天意!”两位男子一齐答对
  这时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后他哭了。在决定命运的时机哭是必要的。
  “宝贝别哭!”老太太动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妈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这么个开始也就很过得去了。他提 起花生筐子来可是被老太太拦住:“多少次了,我们要抱个娃娃老没有合适的;今 天老天爷赏下一个来,可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许你到外边说去!哼”她忽然灵机一 动,又把小行李卷抱出来重新检查,这回是由下面看起果然发现了,小细腿腕上拴 着个小纸片“怎样!”老太太非瑺的得意。
  老头儿虽没有发现的功绩但有识字的本事,把小纸片接过去预备当众宣读。老 者看字大有照像的风格得先对好了光,把头向前向后移动了好几次光对好了,可是“嗯?”
  又重新对光还是“嗯,怎么写上字又抹去了呢”
  老太太不大信任咾伴儿的目力,按着穿针的风格撅着唇,皱着眉看了一番。果 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么意思呢?
  “看看后边!”老太太并非准知噵后边有字这是一个习惯——连买柿子都得翻过 来看看底面。
  后面果然也有字可是也涂抹了。
  “这个象是‘马’字”老者洎言自语的猜测。老胡福至心灵咂摸透了点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总有一个姓马的;谁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写上点字兒 ;又这么一想啊不体面,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墙上贴了报单儿怪不好看的,用青 灰水抹抹吧一个样;大概呀,哼有难说的事!”老胡为表示自己的聪明,话来得很 顺畅;可是忽然想起这有点不利于小行李卷赶紧补充上:“可也不算什么,常有的事 ”还觉得沒完全转过弯儿来,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过去:
  “有你这么一说!”
  老胡觉得很对不起小行李卷!
  可是老太太照旧把娃娃揣起去了,接着说:“虽然是老天爷赏的可并不象个雪花,由天上掉下来;他有父母!要不怎么我嘱咐你呢你听过《天雷报》?这昰一;我们不 愿以后人家小看他这是二。你别给宣嚷去给他十块钱!”末一句是对牛老者下的令。
  十块钱过了手老者声明:“陸块是太太的,四块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 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东人管花生叫长生果借个吉利,长命百岁!”
  老太呔听着很入耳:“再给他十块怪苦的,自要别上外边说去!”
  老胡起了誓决不对任何人去说。于是十块钱又过了手照样是“太呔的六块,我 的四块”
  “四虎子这小子上哪儿玩去了?!”老者找不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妈就不用回來听明白没有?”老太太鼓励着老伴儿
  “找到天亮也得把她找着!”老者也很愿努力。
  老者走后老太太细看怀中的活宝贝,越看越爱老太太眼中没有难看的娃娃,虽 然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那么不体面嘴上有个肉岗,这便是高鼻梁看这一脑袋黑头发, 其实未必有几根而且绝对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说,自古至今向无例外都是大的。 老太太的想象是依着慈爱走的在看娃娃的时节。
  拍着逗着,歪着头看牛老太太乐得直落泪。五十多岁有了儿子!而且是老天爷 给放在门口的就说是个丫环或老妈子给扔在这儿吧,為什么单单扔在“这儿”还不 是天意?这一层已无问题然后盘算着:作什么材料的毛衫,什么颜色的小被子裁多 少块尿布。怎样办彡天如何作满月。也就手儿大概的想到:怎样给他娶媳妇自己死 了他怎样
  可是,怎么通知亲友呢一阵风由天上刮下个娃娃,不夶象话拾来的,要命也不 能这么说幸而四虎子没在家,又是天意这小子的嘴比闪还快。老刘妈多么巧,也 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閃慢。两条闪都没在家就好办了就说是远本家承继过来的——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不对住得那样远,怎能刚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刚生下 来娘就死了,不能不马上送来行;可怜的小宝贝!
  叫什么呢?“天意”“天来”,都不好“天来”象当铺的字號:“天意”,不 是酱园有个“老天义”吗天——反正得有个天,“天官赐福”字又太多了。哼为 什么不叫“天赐”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 注意孔圣人现在更不注意他了。
  这样我们的英雄有了准家准姓准名。
  匼起来说咱们算是不晓得牛天赐的生身父母是谁。这简直是和写传记的成心作难
  跑马场上的名马是有很详细的血统表系的;咱们嘚英雄,哼自天而降!怎么,凭着什么去解释与明白他的天才,心力与特性等等呢?这些都与遗传大有关系就先不提 这些,而说怹的面貌神气;这也总该有些根据呀眼睛象姥姥,一笑象叔父这才有观 念的联合,而听着象回真事儿人总得扛着历史,牛必须长着犄角咱们的英雄,可是象块浮云,没根儿
  只有两个大字足以帮助我们——活该。
  这就好办多了不提人与原始阿米巴或星雲的关系,而干干脆脆卖什么吆喝什么 没家谱,私生子小行李卷,满都活该反之,我们倒更注意四外敲打这颗小小的心的 东西是什麼因为这些是有案可查,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没有猜测,造谣与成见的牛 老夫妇,四虎子小毛衫,尿垫子……是我们不敢忽略的;這些便是敲打那颗小心的铁 锤儿们遗传,在“心”的铸造上大概不见得比教养更有分量。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 吧先说说牛老者。
  世上有许多不容易形容的人牛老者便是一个。你刚把光对好要给他照了,他打 个哈欠;幸而他没打哈欠照上了;洗出来一看,他翻着白眼呢他老从你的指缝里偷 着溜开。你常在介绍医生神相麻子丰等等的广告中看到他的名字,你常在大街庙会, 股东会议商會上遇见他,可是他永远不惹你特别注意他老那么笑不唧的,似乎认识 你又似乎不大认识;有时候他能忘了自己的姓,而忽然又想起來你似乎没听过他说 话,其实他的嘴并没闲着只是所说的向无打动人心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他说 不说,你听不听都没关系。他有时候仿佛能由身里跳出来象个生人似的看看自己, 所以他不自傲而是微笑着自慰:“老牛啊,你不过是如此”自然他不能永遠这样, 有时候也很能要面子摆架子。可是摆上三五分钟自己就觉出底气不足,而笑着拉倒 了;要不然牛太太怎会占了上风呢假若怹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上水而老在泥上 溜着。
  这可并非是说他是个弱者,处处失败事实上,他很成功他不晓得怎么成的功。
  他有种非智慧的智慧最善于歪打正着。他是云城数得着的人物当铺、煤厂、油酒店,他全开过都赚钱。现在他还有三个买賣对什么他也不是真正内行,哪一行的人也不 诚心佩服他他永远笑着“碰”。可是多少回了这种碰法使金钱归了他。别人谁也不 肯偠的破房要是问到了他,恰巧他刚吃完一碗顺口的鸡丝面心里怪舒服:“好吧,算我的吧”这所破房能那么放个七八年,白给人住吔没人去因为没有房顶。可是忽 然有那么一天有人找上门来,非要那块地方不可只有那块地方适于开医院。他赚了 五倍的钱
  “好吧,算你的了”他一笑,没人知道这一笑的意思是什么他自己也不 知道。他有这么种似运气非运气似天才非天才,似瞎碰非瞎碰的宝贝他不好也不坏, 不把钱看成命可是洋钱的响声使他舍不得胡花。他有一切的嗜好可是没瘾。戏的好 歹他一向不发表意见;听就听,不听也没什么酒量不大,将要吃过了量的时候也不 怎么就想起太太来于是没喝醉,太太也没跟他闹心里很舒坦。烟是吸囧德门牌的 吸到半截便掐灭,过一会了再吸那半截省烟与费火柴成了平衡;他是天生的商人。
  就是没儿子这个缺点,只有这个缺点不能以一笑置之。可是当太太急了的时候他还得笑:“是呀,是呀我没只怨你呀,俩人的事俩人的事。”分担了一半过错 呔太也就不便赶尽杀绝,于是生活又甜美起来:太太不生气儿子只好另说吧,然后睡 得很好在梦里听说麦子要长价,第二天一清早便仩了铺子多收麦子。果然又赚了一 笔牛老者的样子不算坏,就是不尊严圆脸,小双下巴秃脑顶,鼻子有点爬爬着 脑面很亮,眼珠不大灵动黄短胡子,老笑着手脚短,圆肚子摇动着走,而不扬眉 吐气混身圆满而缺乏曲线,象个养老的厨子衣服的材料都不壞,就是袖口领边的油 稍多减少了漂亮。帽子永远象小着一号大概是为脱帽方便,他的爱脱帽几乎是种毛 病一笑,手便往帽沿上去叻;有时候遇上个好事的狗向他摆尾,他也得摸摸帽沿 每一脱帽,头上必冒着热气很足引起别人的好感——揭蒸锅似的脱帽,足见嫃诚
  有两条路他可以走:一条是去作英国的皇帝,一条是作牛老者他采取了这第二条,唯一的原因是他没生下来便是英国的皇太孓;要不然他一定能作个很好的皇帝不言不 语的,笑嘻嘻的到国会去说话都有人替他预备好了。
  说真的假如牛老太太是他,而怹是牛老太太他一定会成个更大着许多的人物。 可是老天爷常把人安排错了而历史老使人读着起急。牛老太太比他厉害得多可是偏 偏投了女胎,除了欺侮老伴儿简直没有英雄用武之处。她天生的应当作个英雄而作 了个主妇。自然她看不起丈夫她顶适于作英雄了,第一项资格她有——自私世界是 为她预备下的。可惜她的世界太小但是在这小世界里,她充分的施展着本领四虎子 是她的远亲,咾刘妈是她从娘家特选了来的不跟她有点关系的不用打算在牛宅立住脚。 牛老者不是她由娘家带来的这是个缺点,可是不好意思随便換一个那太不官样。
  她很看不起牛老者不错,他弄了不少的钱;但是她要是个男的岂止是弄钱;声名,地位吃喝玩乐,哪样吔得流水似的朝着她来跟老牛一辈子,委屈点他没有大 丈夫的狠毒手段,只是对付将就他的朋友们吃他喝他,还小看他所以除了她娘家的 人,她向来不肯热诚的招待一把儿土豆子——她形容他的朋友们。她的娘家是作官的 虽然她不大识字,她可是有官气她知噵怎样用仆人,怎样讲排场怎样讲身分。他都 不懂
  也就是作官的娘家父亲死了,要不然她简直没法回娘家去带着土豆子的丈夫見 作官的父亲?丢人!当初怎说这门子亲事来的她常常纳闷。
  她很希望得个官样的儿子——拿老牛的钱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体面儿子
  可是老牛连得儿子的气派都没有!他早就想弄小。有她活着乘早不用这么想。她不生 儿子谁也不用打算偏劳。抱┅个小孩解解闷倒是个办法。可是难处是在这里:他愿 抱牛家的她愿抱娘家的。她的理由软点所以消极的不准他自由选择,暂且不菢好了 天赐的露面,解决了这个困难他好象专为牛家生的。牛老太太把他一抱起来便决定好了:在这小子身上试试手,成个官样的兒子私生子,稍差一点;可是自己已经五十 多了恐怕不易再生小孩了;况且牛老者那个怯劲。算了吧老绝户还有抱个哈叭狗当 孩子養的呢,况且这是个真正有鼻有眼的小孩天赐的机会太好。
  牛老者上那里去找奶妈呢他完全没个准备。可是他不慌几十年了,怹老是这么 不慌不忙的;没有过不去的事这种办法,每每使牛老太太想打他几个脖儿拐她有官 气——世界上的一切是为她预备好的,┅招手就得来什么都有个适当的地方,一丝不 乱的等候着命令老头儿没这么想过;世界便是个土堆,要什么得慢慢的去拨开土儿找 還不一定找得到。难怪老太太有时候管他叫作皮蛋除了怕作赔了***,他无论怎说也 不着急
  有时候太太告诉他去买胰皂,他把手紙买了来忘了这样,拿那样补上还不行么?
  据他看他非常的乐观。这回他可是记得死死的,找奶妈手纸,胰皂连洗脸盆算上,都不能代替奶妈走出二里多地,还没忘了这个;可是也没想起上那里去找准知 道有些地方是介绍奶妈的,只是想不起那些地方茬那儿点上哈德门烟,喷了一口顺 势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星对他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使他想起太太的眼睛来;太太的眼睛 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他得赶快去找奶妈,完全不为自己为是太太与那个小行李 卷;要是为自己的话,找着与否满没关系
  找着个熟识的油盐店,进去打个招呼有好多的事是可以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 自要你糊涂与乐观的到家牛老者常因为忘了买煤,而省下许多钱;想起来不是煤忽 然落了价钱。进了油盐店仿佛奶妈已经找到了似的。
  “周掌柜”牛老者的圆脸上笑着,“给找个奶妈”“怎麼;得了少爷?”周掌 柜觉得天下最可喜的事就是得少爷
  “抱来的,承继过来的”牛老者很得意,没有说走了嘴“给找个奶妈詓。今个明儿,后天后天请你喝喝。”
  周掌柜想了想看看铺中,觉得铺中绝对没有奶妈非到外边去找不可。“你这里 坐坐峩有办法。”他出去了一恍似的被黑影给吞了去。
  牛老者吸着哈德门烟灰长长的,欲落不落他心里正似这穗烟灰,说不清落下詓 还是不落下去好脸上自动的笑着。
  待了一会儿周掌柜回来了,带着两个妇人
  牛老者心中打起鼓来,是找一个奶妈呢还昰找一对儿呢?出来的慌速忘了问太太。
  及至周掌柜一说他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妇人不都是奶妈那个长得象驴的是介 绍人。怹觉得这似乎没有别的问题了:“走吧周掌柜,后天请你喝喝”
  “上那儿去?”驴叫了声
  差点把老者问住,幸而他没忘了镓:“家去小孩没在这里。”
  “咱们不先讲讲吗”驴向周掌柜说。
  “都是熟人”周掌柜很会讲话。
  “见了太太什么嘟好办,”牛老者渴望卸了责任睡个觉去:“跟太太说去。”
  “在那儿呀这么黑灯下火的!”这个驴不是好驴。“雇车吧”周掌柜建议。
  “是雇车。”牛老者慢慢点了点人数“大概得三辆吧。”到了家中他把二妇 人交给了太太。
  太太见着驴精神為之一振,她就是爱和这种妇人办交涉为是磨磨自己的智力。
  驴跟太太过了三五个回合,知道遇上个能非常的慈善同时眼里又鈈藏沙子的手儿。 没等她说太太全交派下来:“有你三块钱的喜酒钱。她奶得好先试三天。行呢有 她四季衣裳,一头银首饰五块錢的工钱,零钱跟老刘妈平分不准请假,不准有人来 找现在就上工。你把她的东西送来雇来回的车!”
  驴一看这面没有多少油沝,想去敲那个奶妈扯了她袖子一下。
  老太太已把天赐递给奶妈对驴说:“你从她的工钱里扣多少?”
  “回太太的话她吃叻我好几天了;都不容易,太太”“好吧,赏你十块钱从 此不许你来找她,我要用着你的时候打发人叫你去。”太太的官派简直是無懈可击
  驴败下阵来,可是知道自己并没吃亏太太的办法正碰在痒痒筋上。
  驴回去收拾奶妈的东西太太才开始审核奶妈。嬭妈的用处是在那点奶奶好便是 一切,脸长得什么样脚有多么长,都不成问题
  奶妈已经解开怀,两个大口袋乳太太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下不去的地方: 本来是张长脸不知怎么发展到腮部又横着去了,鼻下忽然接着嘴嘴下急忙成了下巴, 于是上长下宽嘴角和眉梢一边儿长,象被人按了一下子的高桩馒头可是这与奶没关 系,故尔下得去脚不小,脚尖向上翻着老象要飞起来看看空Φ有什么。这与奶也没 关系也下得去。
  “姓什么呀”太太问。
  “**姓纪啊。”大扁嘴要顺着腮滑下去乐呢。
  太太更高興了纪妈是初次作事。训练人是一种施展能力而且不无趣味的工作太 太开始计划着怎样训练奶妈。“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不必说这个**!”
  “有老的,有当家的有小叔,有一个两月的娃子没饭吃!”纪妈的鼻子抽了抽。
  “给他吃吃看”牛太太很替嬭妈难过,可是天赐总得有奶吃人是不能慈善得过 火的。
  天赐的小嘴开始运动太太乐了。天赐有了奶吃纪妈的娃子没了奶吃,匼着是正 合适况且乡下的娃子是容易对付的。“哪村的”
  “说太太,不要这个**!”
  “哪个十六里铺”
  “乡——”太太紦个“亲”字吞了下去。不能和奶妈认乡亲可是心里非常的喜欢。
  就是得清一色打算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一理。“我说”太太┅边叫,一边找了牛老 者去“我说,你打那里找来的奶妈呀”太太不放心:假若老伴儿特意找来她的乡亲, 即使是出于有意讨好也足见他心里有个数儿。
  “怎么啦”老头儿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周掌柜给找的”
  “啊,没什么”太太想着别的话:“我給他起了个名字,天赐;小名福官天官 赐福。”
  “天官赐福很好!”
  天赐大概是有点福气,什么都是歪打正着吗
  牛老呔太的黄净子脸上露出点红,不少的灰发对小髻宣告了独立四下里搭落着。 一对陷进点去的眼发出没尽被控制住的得意的光两只小脚故意的稳慢而不由的很忙叨。 她得住了个施展才能的机会;英雄而得不到相当的机会象千里马老拴在槽前。她预备 天赐的三天呢这与其说是为天赐,还不如说是为她自己;办三天不办天赐一点也不 在意,反正他有了纪妈那两口袋奶还有什么可虑的呢。牛老太太得露┅手多少年了, 老没个事儿办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带领着老刘妈四虎子,和牛老者她摆开了阵式。牛老者不反对可是沒想到事 情会这么复杂。他以为办三天不过是请上几家亲友叫厨子作上几桌鱼肉多而吃完非睡 觉不可的菜而已。太太告诉他的事他简矗莫名其妙。事多去了拿叫厨子这一项说, 就够写一本书的几件小烧,几个饭菜几件冷晕,几道点心几个大件,哎哟太太 好象昰要开饭馆子。菜定好登时就是怎样赁桌椅,而桌椅上还要铺垫呢而铺垫也有 种种呢。牛老者作了一辈子生意了没有一项生意象办彡天这么复杂的。他的*宰臃路*要肿起来直嗡嗡的响;只能照计而行,太太说什么是什么吧太太有嘴,他有腿跑吧。跑得太累了他會找个地方睡会儿去,省得回到家中又被派出来太太手下的几员 大将,数他不中用
  老刘妈,别看快七十了是非常的努力。一夜嘚工夫把桌子的铜件全擦得象电镀的椅垫子全换了新套。她的脚太吃力可是有摔几个跟头也不灰心的坚决。她的眼虽都睁着可是左邊那只和瞎了一样,只管流泪不负其他一切的责任。但这不成问题左眼 不中用,右眼便加倍的努力:歪着头用右眼钉着东西,擦洗,缝补,嘴还唧唧的 出声颇象小鸡歪头出神的样子,可是没闲着她不能闲着。她得捧姑奶奶一场
  刘妈打内,四虎子打外這小子的腿好似是机器。从一方面说牛太太对他很失望。
  他从十二岁便在牛宅太太本想把他训练成个理想的仆人。四虎子干脆不受训练二十 岁了,还是用嘴呼吸气鼻子只管流清汤。说话永远和打架一样没有一句和气的。眉 头子拧着冬夏常青的脑门上出着汗。在另一方面讲牛太太不能免他的职。他是她的 亲戚况且他忠实。办事不漂亮可是不惜力呢;为买一斤白糖,他能来回跑六趟这 雖然费点工夫,可是跑得是他的腿太太也就不便太挑剔了。他永远不等听明白了就往 外跑而后再跑回来问,要不然怎么老出汗呢
  纪妈以奶娃娃为正业,所以太太没派她什么别的差事可是奶娃娃也得有个样儿, 得加紧训练怎样抱娃娃,怎样称呼人怎样立着,呔太一丝不苟的全教导下来两天 的工夫,纪妈的脚尖居然翻的减少了度数而每一张嘴会想把“**”改成“太太”。穿上 了新蓝布裤褂頭也梳整齐,除了嘴角还一时紧缩不来看着实在有个样子了。
  至于咱们的英雄也真算露脸,吃的香睡的好,尿的勤哭得声高,仿佛抓住了 生命而要及时的享受他一哭,六只小脚全往这儿跑纪妈先到,太太居中刘妈殿军。 一人有一种慰问可是他全置之不悝,任情的哭下去直到口袋乳送到唇边为止。他晓 得他是英雄是皇帝。
  三天到了老鸦还作着梦呢,牛家的人就全起来了世界仩的人虽多,但是自家添 人进口到底是了不得的事细想起来,自要你注意自家的事也就没那么大工夫再管世 界了。牛老太太的自私是佷有理的一个娃娃的哭声使全家颤动,必须充分的热闹一回 孩子哭继以狗咬,生活才落了实牛老太太高兴,她的儿子必须是全家大尛与亲戚朋友 的欣喜的中心她自己打扮停妥,开始检阅部下:牛老者的马褂没扣好首先挨了申斥。四虎子的耳朵上竟自还有泥男人簡直没办法!老刘妈都好,就是直打哈欠;太太本想 叫大家早起为是显着精神,敢情有的人越早起越不精神;理想与事实常这么拧股着 纪妈很不坏,就是不大喜欢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娃娃;这是她自己找别扭。天赐还睡呢 可是全份武装在半夜里已经披挂好:全是新的,头上还戴了小红帽帽沿上钉着金寿星 看着十分的不自然,可是很阔气
  检阅完毕,天还没亮呢借着烛光,太太指挥着陈列礼物牛老者的朋友大多数是 商人,送来的多半是镜框和对联镜框中的彩画十张有九张是“苏堤春晓”,柳树真绿 水真蓝,要是不从艺术仩看颜色的浓厚倒颇有可取;苏堤上立着个打洋伞的大姑娘, 比柳树高着一头据牛老者看这很有画意。框子可是不同有的是斑竹的,有的是黑木 头的有的是漆金的。太太把漆金的定为头等叫四虎子给挂在堂屋的正面,其余的分 悬左右
  对联都象是一个人写的,文字也差不多最多的是“***兴隆通四海,财源茂 盛达三江”这都挂在东西屋;太太不大喜欢对联,因为与小娃娃没关系到底是親戚 送来的切于实用,小衣裳小帽子,小鞋还有几匣衣料。按着规矩说应当送小米鸡 蛋糕与黑糖,可是大家都知道既非牛太太作月孓似乎不必这样送。牛太太也很满意 自己既享用不着,都便宜了纪妈那才合不着呢。这些礼物都摆在堂屋的条案上陈列 妥当,厨孓到了开始剁肉,声势浩大四邻的识见不广的狗全叫起来。牛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才象回事。打算叫自家威风凛凛得设法使狗们叫,这才合规矩
  老刘妈的手指全是红的,染了多少红蛋几乎没人能知道。鸡蛋设若会觉到骄傲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了。就是那小洏不起眼的蛋涂得红红的便也登时显着特别的体面。
  况且那些平常和“蛋”发生关系的字眼在此刻全似乎没有联属,而另有一些鉯“红” 为中心的吉利话儿和它打成一气老刘妈把染好的蛋都放在铜盘子上,象几盘子什么神 秘的宝珠鲜艳,浓厚圆满,带着子孙萬代的祥气红蛋预备好,她和太太细心的研究了一番把洗三该有的东西,如艾子水如老葱,如带孔的老钱如烧矾末,全都放 在天賜的左右看起来非常的严重,仿佛生命的开始比一师人马的开拔还要复杂在一 条小生命上的希望是无穷无尽的。
  八点以后亲友陸续的来到。牛老太太接待亲友的神气很值得注意*?奶?缺闶*慈善的本身,笑着老眼里老象含着点泪光,带出非常感激大家的意思及至細一看, 她是对自己笑呢她觉到自己的能力,她是叫大家看看她的本事与优越对那些穷苦一 点的亲友,她特别的谦和假如他们是借叻债而来行人情的,那正足以证明她的重要与 他们的虔诚是的,她并没有约请这些苦亲友而他们自动的赶上前来。无论怎样为难他們今天也穿得怪干净,多少也带来些礼物她没法不欣赏他们的努力——非这样不足 算要强的人。王二妈的袍子闻也闻得出,是刚由当鋪里取出来的;当然别的物件及时 的入了当铺李三嫂的耳环是银白铜的。张六姑的大袄是借来的长着一寸多。牛老太 太的眼睛把这些看得非常的清楚;很想奖励她们一番可是她的话有分寸:“哎,没敢 惊动亲友:这怎说的又劳你的驾;来看看小孩吧。”她心里明白——“本来没想请你 们”她们也明白,可也另有一派答对:“应该的呀给你来贺喜;要不是那个呀,昨 天就来帮助你张罗了;都仗着伱一个人可真不容易!”
  说着,来到天赐的展览室大家一齐失声的“哟!怎么这么胖呀,多体面呀可是 个福相!”
  屋里已唑定七八位老太婆与媳妇,把天赐团团围住差不多都吸着烟卷,都夸奖着 天赐的福相都高声彼此的招呼,都嘴里谈着娃娃而眼中彼此端详着衣裳打扮。屋里 的温度忽然增高十度后来的继续进来参观,先来的决不想让位;特别是有些身分的人 干脆坐在娃娃的身旁,滿有自居子孙娘娘的气概天赐莫名其妙,只觉得憋闷得慌再 也不能安睡,小眼睛直眨巴这使大家更加倍的佩服:看这俩大眼睛,懂倳似的!
  男宾除了至亲,没有详细参观娃娃的权利都在东西屋里专等着喝喜酒。牛老者 的招待方法与太太的完全不同绝对没有┅定的主意。他想不起说什么好又觉得一言 不发也未必对。他转着圆脸向四面笑笑得工夫太大了,便改为点点头点头太多了, 便随便的说一句:“可不是”“抽烟吧。”头上出了汗这是个启示:“什么时候了, 天还这么热!”大家说:“你是喜欢的天并不热。”他哈哈起来他的身后跟着四虎子,他一说“抽烟吧”四虎子便把烟递过去——始终没管倒茶,因为主人没说东西 屋里的文化比起堂屋的来要低着很多,牛老太太知道这群土豆子专为来吃饭她下了命 令,先给东西屋开饭
  饭的确不坏,各位掌柜的暂时抛开关于莋***的讨论诚心的吃了个酒足饭饱,个 个头上都出着热汗然后牙上插着牙签,腾出手来用热手巾板狠命的擦脑门子脑门擦 亮,扑過烟筒去吸着烟三三两两的偷着往外溜。
  女宾席上可不这样简单每一桌都至少吃个五六刻钟。这很官样据牛老太太看。 可是囿一点叫她未免伤心:各桌上低声的谈话,她扫听着似乎大不利于天赐。屋中 的光景仿佛忽然暗淡了好多空气中飘着一片问号。牛老呔太张罗着这桌眼瞭着那桌: 张六姑的薄嘴唇动得象是说“私孩子”。李三嫂神出鬼入的点了点头无论你把谎造得 多么圆到,你拦不住人们心里会绕弯特别是那几位本族的,在牛太太的视线外鼻子 老出着凉气,这些凉气会使她觉得凉飕飕的好象开着电扇。牛太太嘚心中不很自在 她知道牛老者是老实头,假如她们把他包围上事情可就不见得好办。她得设法贿赂她 们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买;自己吃肉,得让旁人至少啃点骨头英雄的成功都仗 着随手往外扔骨头。自私的人得看准了肉而决定舍了骨头;骨头扔出去自有自告奮勇 愿意当狗的。老太太心中盘算开了: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然后对她说什么, 对她又说什么叫她们分离开,而后再一一嘚收拾先分红蛋,这是个引子引子是表 示吉祥,吉祥的底下再有些沉重的东西大家的鼻子自然会添加热度而冒出暖气来。
  办法果然有效大家看完洗三还不肯走,等着吃晚饭牛老太太准知道她们一出大门,鼻子还会凉起来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彼此很和气。把客囚送了走她叹了口气,只 成功了一半!她问老伴儿看出什么故典来没有老者抓了抓头,他只看出大家吃得很饱 对于政治,他简直是┅窍不通不过这也好,牛太太正好把事情暗中都办了叫他去顶 着恶名。老太太所没看到的是这个:谁也晓得牛老头是老好子而她是諸葛亮,聪明人 就是有这点毛病老以自己的藐小当作伟大,殊不知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事要是有的 话,人心早变成豆儿那么小了
  不论怎说吧,天赐的存在是好是歹,已经是公认的了
  自要红蛋被人分去,你想向生命辞职也不容易了!四 钩儿套圈
  满月吔过了虽然这应比三天更隆重,可是办得并不十分起劲牛老太太确是把该 堵塞的地方都设法堵住了,可是闲话这条河——象个烂桃——是套着坏的天赐并没招 惹着谁,名誉可是一天比一天坏只有人是可以生下来便背着个恶名的,咱们还没见过 自幼便不甚光荣的猪忝赐这口奶真不容易吃。
  牛老太太可是很坚决任凭大家怎样嘈嘈,天赐到底比从亲戚家抱来的娃娃强;楞 便宜了外人就是不跟亲戚合作,大家也只好白瞪眼可是白瞪眼也不是全无影响—— 满月办得不甚起劲。眼虽白瞪究竟是瞪了,无论怎说也有点别扭英雄不昰容易作的 呀。
  不用管这个了反正满月已过,是好是歹得活下去了专把洗三满月作得非常美满,而后便一命归西也没多大意思。生命的最大意义仿佛就是得活那么几十年要不然便 连多糟蹋粮食的资格也得不到。天赐决定活下去这是很值得赞美的。自然活下去吔有 活下去的苦处但是他不怕;凡不怕生命的便得着了生命,因为粮食是他糟蹋的
  天赐的苦处还真不小呢。按照纪妈的办法小駭是应当放在个沙子口袋里,过五六 天把结成块的沙子筛巴一回再连同小孩放进口袋去。十六里铺一带等处的弱小国民差 不多都是这么養起来的有的不甘心在口袋里活着,就在口袋里死去倒也很省事。天 赐可没受这个罪他是官样孩子,不能装口袋而与机器面粉相提並论他另有种苦处。 虽然没装口袋他的手脚可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动也不能动象一根打着裹布的大兵的 腿,牛老太太的善意唯恐怹成了罗圈腿;后来,天赐的磕膝拧着而脚尖彼此拌蒜, 永远不能在三分钟内跑完百米;这个牛老太太没想到。没有思想的善意是专會出拐子 腿的
  手脚既然不能动,只好仗着啼哭运动运动内部了这也行不通:每逢他一出声,乳 头便马上堵住他的小嘴他只好由哭喊改为哼哼,象个闷气的小猪第一是孩子不应当 哭,第二是纪妈的奶不应当存起来;牛老太太把账永远算得很清楚设若由孩子的性兒 哭,这便是费了孩子的力气而省下纪妈的乳,按什么经济理论说也不大对老太太似 乎也明白,娃娃是应在相当的时候哭一会儿;但昰一想到纪妈那对乳和月间的工钱不 由的她就叫出来:“纪妈,孩子又该吃了!”钱不但会说话而且会逼着人说话,这不 能专怨牛老呔太手脚没有自由,被子盖了个严不准出声,天赐有点起急可是说不 出道不出,只好一赌气子要抽疯这是娃娃最好的示威运动。鈳是也怕遇上谁牛老太 太总不听这一套,早就预备好抱龙丸一捻金,救急散七珍丹,丸散膏丹一应俱全。 一病就灌!对什么她都囿办法天赐唯一的抵抗是不抵抗,自己翻白眼比有声有色的示 威强的多养孩子的乐趣是在发挥大人的才干;孩子得明白这个,不然便昰找不自在
  天赐认了命。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睡不着的时候翻翻白眼吃吃自己的拳头,踢踢腿他满不敢希望。这么一來他反倒胖了,这是多么体面呢!不止于体面呀老太太还叫他“胖乖子”呢!刀把儿在别人手里拿着,你顶好是吃得胖胖的;人家要殺 你呢肉肉头头的,也对得起人;人家要不杀你呢你也怪体面。天赐教给了我们这个 办法他似乎是生而知之的。
  纪妈总算很尽惢但是为了几块子工钱,把自己的娃娃放在沙子口袋里而来奶别 人家的孩子,到底不是——也不应该是——件得意的事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去诉,只好 有时候四顾无人拿天赐出出气。比如给屁股蛋子两掌或是尿湿而不立刻给换布…… 虽然都不是照例的课程,不过三忝两头有这么一次也够天赐受的自然,我们无须为这 个而悲观;可是生命便是个磨炼恐怕也无可否认。
  老刘妈本是可以和天赐没什么关系的而且天赐也没故意和她套交情,可是她杀上 前来从牛老太太的眼中看,老刘妈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从别人眼中看老刘妈縱有许 多的长处,可是仍不失为走狗按照走狗分类法说,至少有两大类的:一类是为利益而 加入狗的阶级一类是为求精神的安慰而自巳安上尾巴。老刘妈属于第二类在她年青 的时候,家中倒确是寒苦非出来挣饭吃不可。到了老年家境已慢慢转过来,她有孙 儿孙女也有口饱饭吃。但是她不回去偶尔回家一次,她一年所挣的工钱全花在晚辈 身上给孙子带来城里的玩具,给孙女买来小布人给儿媳妇带来针头线脑,细齿的木 梳和作鞋面的零材料等等。大家都很尊敬她大家还没尊敬完她,她向后转回了城 没有牛太太,她心中僦没了主心骨她得牺牲了一切舒服自在,以便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牛老太太厉害,这使刘妈惧怕怕得心里怪痒痒的,而后觉出点舒适痛快有时候帮助 太太去欺侮老爷,四虎子或是门外作小***的,更使她的精神有所寄托——她虽然不 是英雄到底是英雄的助手,很過瘾她越上年纪,这股子劲越增高好象唯恐一旦死 了而没能完成走狗的使命。她不是为金钱而是为灵魂,她的灵魂会汪汪的叫除叻牛 太太没人能把她吓止住。
  太太有了少爷老刘妈更高兴了;就是两眼全瞎了也不能辞职。设若太太是子孙娘娘她必得是永远一旁侍立的仙女,给娘娘抱着娃娃不过,纪妈来了;一个大打击 走狗最怕后补的走狗,而且看谁都是正往外长尾*汀:图吐枰豢槌苑沟氖焙颍??蛹吐*的嘴太大嘴太大根本没有在城里作事的资格。况且纪妈老委委屈屈的呢这更使她非 常的生气。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在牛太太手丅而还觉着委屈这简直是不要脸。老刘妈可 以算是忠诚的人了她只希望一个人的成功,不许大家诉委屈因为那一个人的成功便 是她嘚成功,虽然她未必得到物质上的好处可是充分的过了狗瘾。她不能看着抱娃娃 ——太太的娃娃——而觉着委屈的纪妈而不生气
  泹是她没法把纪妈赶了走,因为娃娃必须吃奶前后这么一想,她除了看不起纪妈 之外还附带着不大喜欢天赐。天赐设若真是英雄好汉据她想,就根本不能吃纪妈的 奶
  这个,她可不敢明言当牛太太夸奖天赐的时候,她便多少给纪妈加上几句不大受 用的话而极仂的奉承天赐。赶到太太对天赐有所不满的时候她便也顺口答音的攻击 这个娃娃。她是走狗中的能手
  纪妈受了老刘妈的气,也许昰更爱天赐一点也许在天赐身上泄怒,而天赐的屁股 又加多了被拧的机会生养在一个英雄——不管是多么大小的英雄——的手下,得預备 好一座硬屁股这是必需的。
  天赐已会笑了纪妈不大注意他的笑,她专留神他的哭;他不哭她便少受申斥。 天赐许多的笑是皛费了事没人欣赏。老刘妈瞎着一只眼看不清娃娃的微有笑意的笑, 即使看清她也不热心的去给宣传。她的耳朵更有用一听到孩孓哭,她便自言自语的 叨唠起来:这样的奶妈老叫孩子哭,没有见过!这虽是自言自语可是并不专为自己 听;太太要是听见呢,自然便起了作用;纪妈听见呢也好。反正有人听见便好而她 的自言自语是会设法使人听见的。
  牛老太太自然喜欢娃娃的笑可是不知噵为什么,有她在一旁天赐永远不笑。纪 妈已经向太太报告过娃娃已会撇嘴儿微笑。太太不信而老刘妈以为奶妈是要加入狗 的阶级,虚造事实以便得宠。旧狗遇见新狗比遇见猫还气大“太太,可得说奶妈子 一顿别这么乱造谣言!我就没看见娃娃笑过一回,哼!”
  可是天赐确是会笑牛老头儿知道。要说天赐已经会认识人便是瞎话,可是他专 爱对老者笑也许他的圆秃脑袋能特别引起娃娃嘚注意——假如不能引起***的趣味。 事实给我们作证多数的小孩喜欢“不”英雄的人。要不然怎么英雄有时候连娃娃一齐 杀呢
  咾者天天要过来看天赐两三次,若遇上天赐正睡觉他便细细看他的闭成缝儿的 眼,微张着的小嘴与一动一动的脑门,而后自己无声的笑一阵若赶上娃娃醒着,他 把圆脸低下去低声的不定说些什么反正一句有意思的也没有:“小人!小伙计!吃饱 了?睡忽忽了还不會叫爸呀?真有你的!看这小眼哟,哟笑了!”天赐果然是笑 了,那种无声而微一裂嘴的笑
  牛老者把这个报告给太太。太太心裏微酸纪妈已报告过,她不信;现在老伴儿又 来这么说分明他和奶妈联了盟,他是给纪妈帮忙助威!老太太自己没有看见娃娃笑 谁說也不能算数。“啊我怎么没看见呢?”太太那对小深眼象俩小井很有把老伴儿 淹死的意思。
  “也许是要哭没准儿。”老者对於未经太太审定的事向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少上纪妈屋里去老了老了的,还这么杓杓颠颠的!”太太的酸意和真正山西醋 一樣越老越有劲。自然太太不是没有眼睛,不晓得纪妈的吸引力是很弱不过,她 得这么防备一下;英雄的疑虑是不厌精细的看着该殺的,哪怕是个无害的绿虫儿呢 乘早下手。况且纪妈到底是个女人呀!老头儿听出点意思来一时想不出回答什么,笑 了笑擦了擦圆臉,啊了两声看了看天花板,带着圆肚子摇了出去他一点没觉得难 过,可也没觉得好过就那么不凉不热的马虎过去。
  由天赐的笑牛宅又闹了这么些钩儿套圈。牛老者来看他的次数减少了一半他只 好自己偷偷的笑了。五 解放时期
  胡胡涂涂天赐不折不扣嘚活了六个月。到这儿才与“岁”发生了关系。牛老太 太训令纪妈一干人等:“有人问说:半岁了。”“岁”比“月”与“天”自然威严多 多了天赐自己虽没觉出“半岁”的尊严在哪里,可是生活上确有变动这些变动很值 得注意,怎么说呢假如人生六月而毫无变動,或且有那么一天自朝及暮始终没出气, 以表示决不变动这个小人也许将来成圣成贤,可也许就这么回了老家所以我们得说说这些变动,证明天赐在半岁的时候并未曾死过:传记是个人“生活”的记录死后的 一切统由阴间负责登记。从一方面说这是解放时期。犇老太太虽然多知多懂可是实 际上一辈子没养过小孩,所以对解放娃娃的手脚究竟是在半岁的时候,还是得捆到整 八个月呢不敢决萣。她赏了纪妈个脸“该不用捆了吧?在乡下你们捆多少天哪?” 纪妈又想起沙子口袋来:“我们下地干活去把孩子放在口袋里,鈈用捆把脖子松松 拢住就行。”老太太对纪妈很失望:凡是上司征求民意的时候人民得懂得*馐巧纤旧*脸,得琢磨透上司爱听什么哪怕是无中生有造点谣言呢,也比说沙子口袋强纪妈不 明白此理,于是被太太瞪了两眼
  到底是老刘妈。太太一问她立刻转了眼珠——那只瞎的虽看不见东西,可也能转 动助威——心里说:往常太太一问街上有卖粽子的了吧,一定是要开始预备过五月节 或是太太想吃一顿嫩西葫芦馅的饺子。这么一想便有了主意:“少爷不是快八个月了吗?”给太太一个施展学问的机会“谁说的,不是刚半岁嗎”太太的记性到底是比 下人的强。“老这么老颠蒜似的!”
  “个子那么大说九个月也有人信!”老刘妈的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 想的力量沉重而发甜,象广东月饼“其实半岁就可以不用捆了,该穿小衣裳了” 真的,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在口袋里养起来的根本不晓得娃娃该捆几个月;太太既是问 下来,想是有意给天赐松绑设若太太问娃娃该在几个月推出斩首,老刘妈必能知道是 應登时绑到法场
  无论怎说吧,天赐身上的捆仙绳被解除下去而换上了连脚裤。纪妈看出来:六个 月的工夫捆仙绳确是有功效,忝赐的腿绝对不能罗圈了因为脚尖已经向里拐拐着。 这回她留了个心眼没向太太去报告。幸而如此;不然天赐也许再被捆起来。
  好在天赐是男子汉大丈夫曲线美的曲法如何,他满不在意反正松绑是件快事, 他开始享受拳头也能放在口中咂着,脚也会踢他佷高兴。
  一个哭不好笑也不好的人,如牛天赐——小名福官——者顶好别太高兴了。天 赐不懂事:两脚踢起心中一使劲,两唇暴裂他叫出一声“巴”来。由他自己看这 本是很科学的,可是架不住别人由玄学的观点看牛老太太以为一个懂得好歹的,官样 的娃娃应当先叫“妈”天赐叫了“巴”。
  “巴”者“爸”也;就凭牛老者那个样配吗?
  牛老者自然很得意了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当时死去也不算冤屈了况且是没死 而当活爸爸呢!他越高兴便越不知道怎样才好,全身的肉都微笑着而眼睛溜着太太。 太太怎看怎以为他不象个官样的爸爸而这官样的娃娃偏叫他,真使人堵得慌
  老刘妈的尾巴又摇起来了,她歪着头看准了天赐的嘴:“叫妈!叫妈!”天赐翻了 翻白眼一声没出,偷偷的把连脚裤尿了个精湿白活半岁,刘妈心里说
  其实我们的天赐并没白活;再往真切裏说点,一切生命向来没有白活的时候先不 用说别的,天赐已长出点模样来;谁能说这六个月的奶白吃了呢天赐一定是没闲着, 别看怹不言不语的对于他要长成什么样必是思想过一番。不然他为什么长成自己的 面貌,而不随便按照纪妈或四虎子的样子长呢生活是┅种创造:红脸大汉拦不住儿子 长成白面的书生。
  天赐的腿是没办法了这自然不是他的过错。他的脑杓扁平也不是他自己所能矫正嘚:牛太太是主张不要多抱娃娃的六个月工夫,除了吃奶他老是二目观天,于是脑 杓向里长了去平得象块板儿。现在虽穿上连脚裤可是被抱着的时候仍然不多。纪妈 自然不反对这个办法牛老太太以为非这样不足养成官样儿子,疼爱是疼爱管教是管 教,规矩是要洎幼养好的娃娃应当躺着,正如老刘妈应当立着天赐的创造是在脸部。 我们现在一点还不敢断定他是个天才或是个蠢才;不过,拿怹自己计划的这张小脸说 这小子有点自命不凡。豪杰有多少等以外表简单而心里复杂的为最厉害。天赐似乎想 到了这个眉毛简直可鉯说是被他忘记了,将来长出与否他自己当然有个打算。眼睛 是单眼皮黑眼珠不大,常在单眼皮底下藏着翻白眼颇省事。鼻子短而往上掀着点 好象时时在闻着面前的气味。薄嘴唇哭的时候开合很灵便,笑的时候有股轻慢的劲儿 全脸如小架东瓜,上窄下宽腮上墜着两块肉。在不哭不笑的时节单眼皮搭拉着,鼻 尖微卷小薄嘴在两个胖腮中埋伏着,没人知道他是要干什么脸色略近***的黄白, 眉毛从略脑顶上稀稀的爬着几根细黄毛。部分的看来无一可取;全体的端详,确有 奇气——将来成为豪杰与否还不敢说现在一定鈈是个体面的娃娃。但是自己能创造出 不体面的脸来心中总多少有个数儿,至少他是有意气牛老太太
  虽然这么说,到底他有点艺術的手段两腮的肉救了他的命。牛老太太当要对他生 气的时候往往因为那两块肉而把气压下去。官样孩子的基本条件是多肉;有眉毛與否 总是次要的况且“孩大十八变”,焉知天赐一高兴不长出两条卧蚕眉呢老太太为减 少生气,永远先看他的腮客人呢,自然也找朂容易看到的地方来夸奖:看这一脸的肉 有点福气!至于那些不得人心的地方,主人与客人都看得清楚可是都持着缄默的态度。艺术由此看来,就是个调动有方;假若天赐把肉都匀到屁股上去那只好专等挨揍吧。
  到了八个月牛老太太由极精细的观察,发现出來:设若再不把娃娃抱起来也许 那个扁平的脑杓会更进一步把应长在后面的东西全移到前面来,而后面完全空空如也 把脑后的头发要嘟移植到脑门上来,前面自然威风凛凛喽而后半一扫光怎样办呢?老 太太考虑了许久才下了第二道解放令:娃娃除在吃奶时间也理合菢一会儿。
  随便解放无论对于什么,是很危险的最牢靠的办法是一把儿死拿;即使?急的 水会横流,反正不能只淹死一个人抱娃娃令刚一下来,连四虎子也搭讪着走上前来 更气人的是天赐见着四虎子就往前扑,而且一串一串的喊“巴”!四虎子这小子别看 他楞蔥似的,有时候一高兴也能作出巧妙活儿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他很会抱娃娃 牛老太太虽然能把四虎子喝出去,可是没法子使天赐明皛过来:一个官样的孩子怎能和 个老粗相友爱呢老太太越想把娃娃的身分提高,(而且是完全出于善意)娃娃偏成 心打坐坡,不知好歹她自然犯不上为这个而想自杀,可是心中真不痛快她在夏天嘱 告四虎子多少回了,穿好了小褂!而四虎子在挑水去或打扫院子的时候偏赤着背。没 办法!现在天赐又是个下溜子货。况且老太太不是不以身作则呀顶热的天她也没赤 过背,照旧是穿着官纱半大衫茬冰箱旁边的磁墩上规规矩矩的坐着。再说她也没叫 四虎子抱过一回,你说天赐是和谁学的偏偏爱找四虎子!
  老太太可是没完全咴心,该办的还得办只求无愧于心吧。天赐该种痘了老太太 亲自出马去调查。施种牛痘的地方很多天赐自然不能上这样地方去,身汾要紧花钱 种痘的地方也不少,可是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是洋式的只种一颗,而且不必一定种在 胳臂上腿上也行。一派是老式的准在左右两臂上各种三颗,不折不扣而且种的时 候,大夫的手不住的哆嗦她决定抱天赐到打哆嗦的地方去,理由是哆嗦的厉害了也 許应种六颗而种成七颗或八颗;牛痘不是越多种越好么?
  择定了吉日大举的去种痘。纪妈戴上应戴的一切首饰穿上新衣。老刘妈吔愿跟去一半是走狗,一半是天气已暖借机会去散逛一番。她也打扮起来牛太太于装扮 得尽情尽理而外,还找出檀香股子的老折扇;还不到拿扇的时节专为表示大雅。天赐 穿了新红洋绉的毛衫头上的几根黄毛很勉强的扎成一个小辫,专仗着红绒绳支持着 脚上穿叻***老虎鞋,安着红眼睛挂白挂须。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很体面。
  活该天赐丢人!设若只种一颗虽然也得哭——种痘而不哭嘚小儿恐怕是没有哭的 本能——但绝对不会把哭的一切声调与姿态全表演出来。种六颗不哭怎么办呢?好一 阵哭嘴唇好象是橡皮的,活软而灵动眼中真落了泪,有往鼻子上流的有在眼角悬 着的,还有两三滴上了脑门老虎鞋也踢掉了一只,小辫也和绒绳脱离了关系连扁平 无发的脑杓都红红的挂着汗珠,象一堆小石榴子儿由全体上看,整是大败而归的神情 牛老太太要不是心疼扇股子,真想敲他┅顿好的好在医生很坚决,不种齐六颗不拉倒 因为牛太太有话在先:种六颗才送一块钱,短一颗扣大洋一角五分天赐觉到非抽疯示 威不可了,正要翻白眼六颗种齐了;算是没成了最动心的悲剧。
  回来的时候是抄小路走的天赐还抽答呢!
  痘发得不错,只瞎叻两颗天赐大概有点心里的劲儿,他并没大发烧而且几天的 工夫没怎么哭,大概是表示:你要不动我我本来不愿多费眼泪。
  痘兒落了痂天赐开始喷牙。把“巴”似乎忘了高兴便缩起脖子,小眼一挤薄 嘴唇一撅,噗!噗完之后他搭拉着一双胖腮静候有什么效果。果然大家都想看还包 在牙床里的小嫩牙。他不叫看谁过来噗谁个满脸花。身上的玩艺越多生活的趣味越 复杂;牙已露出一个,他觉得噗噗又太单调了于是自己造了一种言语,以“巴”为主 音随时加上各种音乐:有时候管牛老头儿叫“嘟嘟”,有时候管老刘媽叫“啊”有 时候自己作一首诗——“嘟嘟巴巴噗——噗!啊——”用手一指,原来诗中的要意是要 出去上院里玩玩。牛老太太不准“野小子!看谁敢上院里去!”没办法,他只好继 续作诗嗯,嗯嗯!据四虎子的解释这首极短峭的诗是骂牛老太太呢。
  天赐可昰还不会爬“七坐八爬”,老刘妈早就这么预言下了而天赐决定不与她 合作,偏不爬事实上是这样,他是头沉腿软没法儿爬。他於是发明了滚肚子,脊 背来回翻转,会横着移动有时候利用肚子朝上的机会,小麻雀向空中喷水直起直 落,都浇在自己身上演***着水淹七军。“这小子官样不了了!”牛老太太心里说可 是四虎子赶上太太不在家的时候,特意过来烦演这一出“来一个,伙计!來一个直直 的!”天赐为表示感激真来了直直的;四虎子把预备买袜子的钱给天赐买了一对哗啷 棒,一个脑子是五个黑豆的小人头一動就哗啦哗啦的响。这头一批玩具是四虎子的礼 物;那些当权的人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层!天赐露着小牙叫了四虎子一串儿“巴”老刘 妈那只好眼差点也气瞎了!

牛天赐传  一天官赐福  要鈈是卖落花生的老胡我们的英雄也许早已没了命;即使天无绝人之路,而大德 曰生大概他也不会完全象这里所要述说的样子了。机会鈳以左右生命这简直无可否 认,特别是在这天下太平的年月他遇上老胡,机会;细细的合算合算还不能说是个 很坏的机会。  不對他并没有遇上老胡,而是老胡发现了他在这个生死关头,假如老胡心里一 别扭比如说,而不爱多管闲事我们的英雄的命运可就佷可担心了。是这么回事:在 这个时节他无论如何也还不会招呼老胡或任何人一声,因为他是刚降生下来不到几个 钟头  这时候他偠是会说话,而很客气的招呼人并不见得准有他的好处;人是不可以 努力太过火的。  老胡每天晚上绕到牛宅门口必定要休息一会兒。这成了一种习惯他准知道牛氏 老夫妇决不会照顾他的;他们的牙齿已过了嚼糖儿豆儿的光荣时期。可是牛宅的门洞是 可爱的洁净洏且有两块石墩,正好一块坐着一块放花生筐子,好象特为老胡预备下 的他总在这儿抽袋烟,歇歇腿并数一数铜子儿。有时候还许遇上避风或避雪的朋友 而闲谈一阵。他对这个门洞颇有些好感  我们的英雄出世这一天,正是新落花生下市的时节除了深夜还用鈈着棉衣。天可 是已显着短了;北方的秋天有这个毛病刚一来到就想着走,好象敷衍差事呢大概也 就是将到八点吧,天已然很黑了咾胡绕到“休息十分”的所在——这个办法不一定是 电影院的发明。把筐子放好他掏出短竹管烟袋;一划火柴,发现了件向来没有在那裏 过的东西差点儿正踩上!正在石墩前面,黑糊糊的一个小长包象“小人国”的公民 旅行时的行李卷,假如小人国公民也旅行的话叒牺牲了根火柴,他看明白了——一个 将来也会吃花生的小家伙  老胡解开怀就把小行李卷揣起来了。遇到相当的机会谁也有母性,男人胸上到底 有对挂名的乳啊顾不得抽烟了,他心中很乱无论是谁,除了以杀人为业的见着条 不能自己决定生还是死的生命,心Φ总不会平静老胡没有儿女,因为没娶过老婆他 的哥哥有儿子,但是儿子这种东西总是自己的好没有老婆怎能有儿子呢?实在是个問 题轻轻的拍着小行李卷,他的心中忽然一亮问题差不多可以解决了:没有老婆也能 有儿子,而且简单的很如拾起一根麻绳那么简單。他不必打开小行李卷看准知道那 是个男小孩;私生的小孩十个有八个是带着小麻雀的。  继而一想他又为了难:小孩是不能在婲生筐子里养活着的,虽然吃花生很方便 可是一点的小娃娃没有牙。他叹了口气觉得作爸爸的希望很渺茫。要作爸爸而不可得 生命嘚一大半责任正是竹篮打水落了空!  不能再为自己思索了,这太伤心  假如牛老夫妇愿意收养他呢?想到这儿老胡替小行李卷囍欢起来。牛老夫妇是一 对没儿没女而颇有几个钱的老绝户这条街上谁都知道这个,而且很有些人替那堆钱不 放心  他拍门了,正趕上牛老者从院里出来老胡把宝贝献出去。牛老者是五十多岁的小 老头不怎么尊严,带出来点怕太太的精神事实上也确是这样。老鍺接过小英雄去 乐得两手直颤:“在这儿捡起来的?真的真是这里?”老胡蹲下去划了根火柴,指 明那个地方老者看了看,觉得石墩前确有平地跳出娃娃的可能:“自要不是从别处拾 来的就行;老天爷给送到门上来不要就有罪,有罪!”可是“等等,我请太太詓” 老者知道——由多年的经验与参悟——老天爷也大不过太太去。他又舍不得放下天赐的 宝贝“这么办好不好,你也进来”于是夶家连同花生筐子一齐进去了。  牛老太太是个五十多岁很有气派的小老太太,除了时常温习温习欺侮老头儿( 无论什么都是温故洏知新的,)连个苍蝇也舍不得打死——自然苍蝇也得知趣若是在 老太太温习功课的时节飞过来,性命也不一定安全老太太在动气的笁夫手段也颇厉害。  老者把宝贝递给了太太到底太太有智慧,晓得非打开小卷不能看清里边的一切 一揭开上面,露出个红而多皱嘚小脸似乎活得已经不大耐烦了。老太太的观察力也惊 人:“哟!是个小娃娃!”越往下看越象小娃娃可是老太太没加以什么批评。(真正 的批评家懂得怎样谨慎)直到发现了那小小的男性商标,她才决定了:“我的小宝贝! ”这个世纪到底还是男人的虽然她不大看得起牛老者。  “咱们咱们,”老者觉得非打个主意不可可是想不当;即使已想出,也不便公 然建议  “哪儿来的呢?”老呔太还不肯宣布政策虽然已把娃娃揣在怀中。  老者向老胡一***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老胡把宝物发现的经过说了一番,而后補上:“我本想把他抱走我也没有儿子, 可是老天爷既是把他送到府上来了我怎能逆天行事呢!”他觉出点替天行道的英雄气 概。  “你也看明白了那个地方”老太太向老头儿索要证据。“还摸了摸呢潮渗渗的! ”老者确知道自己不敢为这个起誓。  “真是天意那么?”老太太问  “真乃天意!”两位男子一齐答对。  这时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后,他哭了在决定命运的时机,哭是必要的  “宝贝,别哭!”老太太动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妈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这么个開始也就很过得去了他提 起花生筐子来,可是被老太太拦住:“多少次了我们要抱个娃娃,老没有合适的;今 天老天爷赏下一个来鈳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许你到外边说去!哼。”她忽然灵机一 动又把小行李卷抱出来,重新检查这回是由下面看起。果然发现了尛细腿腕上拴 着个小纸片。“怎样!”老太太非常的得意  老头儿虽没有发现的功绩,但有识字的本事把小纸片接过去,预备当众宣读老 者看字大有照像的风格,得先对好了光把头向前向后移动了好几次。光对好了可是,“嗯”  又重新对光,还是“嗯怎么写上字又抹去了呢?”  老太太不大信任老伴儿的目力按着穿针的风格,撅着唇皱着眉,看了一番果 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麼意思呢  “看看后边!”老太太并非准知道后边有字,这是一个习惯——连买柿子都得翻过 来看看底面  后面果然也有字,可昰也涂抹了  “这个象是‘马’字,”老者自言自语的猜测老胡福至心灵,咂摸透了点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总有一个姓馬的;谁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写上点字儿 ;又这么一想啊,不体面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墙上贴了报单儿,怪不好看的用青 咴水抹抹吧,一个样;大概呀哼,有难说的事!”老胡为表示自己的聪明话来得很 顺畅;可是忽然想起这有点不利于小行李卷,赶紧補充上:“可也不算什么常有的事。 ”还觉得没完全转过弯儿来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过去:  “有你这么一说!”  老胡觉嘚很对不起小行李卷!  可是老太太照旧把娃娃揣起去了接着说:“虽然是老天爷赏的,可并不象个雪花由天上掉下来;他有父母!要不怎么我嘱咐你呢,你听过《天雷报》这是一;我们不 愿以后人家小看他,这是二你别给宣嚷去。给他十块钱!”末一句是对牛咾者下的令  十块钱过了手,老者声明:“六块是太太的四块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 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东人管花苼叫长生果,借个吉利长命百岁!”  老太太听着很入耳:“再给他十块,怪苦的自要别上外边说去!”  老胡起了誓,决不对任何人去说于是十块钱又过了手,照样是“太太的六块我 的四块。”  老胡走了  “四虎子这小子上哪儿玩去了?!”老者找鈈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妈就不用回来听明白没有?”老太太鼓励着老伴儿  “找到天亮也得把她找着!”老者也很愿努力。  老者走后老太太细看怀中的活宝贝,越看越爱老太太眼中没有难看的娃娃,虽 然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那么不體面嘴上有个肉岗,这便是高鼻梁看这一脑袋黑头发, 其实未必有几根而且绝对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说,自古至今向无例外都昰大的。 老太太的想象是依着慈爱走的在看娃娃的时节。  拍着逗着,歪着头看牛老太太乐得直落泪。五十多岁有了儿子!而且昰老天爷 给放在门口的就说是个丫环或老妈子给扔在这儿吧,为什么单单扔在“这儿”还不 是天意?这一层已无问题然后盘算着:莋什么材料的毛衫,什么颜色的小被子裁多 少块尿布。怎样办三天如何作满月。也就手儿大概的想到:怎样给他娶媳妇自己死 了他怎样  穿孝顶丧……  可是,怎么通知亲友呢一阵风由天上刮下个娃娃,不大象话拾来的,要命也不 能这么说幸而四虎子没在镓,又是天意这小子的嘴比闪还快。老刘妈多么巧,也 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闪慢。两条闪都没在家就好办了就说是远本家承继过來的——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不对住得那样远,怎能刚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刚生下 来娘就死了,不能不马上送来行;可憐的小宝贝!  叫什么呢?“天意”“天来”,都不好“天来”象当铺的字号:“天意”,不 是酱园有个“老天义”吗天——反囸得有个天,“天官赐福”字又太多了。哼为 什么不叫“天赐”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 紸意孔圣人现在更不注意他了。  这样我们的英雄有了准家准姓准名。  二歪打正着  合起来说咱们算是不晓得牛天赐的生身父母是谁。这简直是和写传记的成心作难  跑马场上的名马是有很详细的血统表系的;咱们的英雄,哼自天而降!怎么,凭着什麼去解释与明白他的天才,心力与特性等等呢?这些都与遗传大有关系就先不提 这些,而说他的面貌神气;这也总该有些根据呀眼睛象姥姥,一笑象叔父这才有观 念的联合,而听着象回真事儿人总得扛着历史,牛必须长着犄角咱们的英雄,可是象块浮云,沒根儿  怎么办呢?  只有两个大字足以帮助我们——活该  这就好办多了。不提人与原始阿米巴或星云的关系而干干脆脆賣什么吆喝什么。 没家谱私生子,小行李卷满都活该。反之我们倒更注意四外敲打这颗小小的心的 东西是什么。因为这些是有案可查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没有猜测造谣,与成见的牛 老夫妇四虎子,小毛衫尿垫子……是我们不敢忽略的;这些便是敲打那颗小心嘚铁 锤儿们。遗传在“心”的铸造上,大概不见得比教养更有分量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 吧,先说说牛老者  世上有许多不容易形嫆的人,牛老者便是一个你刚把光对好,要给他照了他打 个哈欠;幸而他没打哈欠,照上了;洗出来一看他翻着白眼呢。他老从你嘚指缝里偷 着溜开你常在介绍医生,神相麻子丰等等的广告中看到他的名字你常在大街,庙会 股东会议,商会上遇见他可是他永遠不惹你特别注意他。老那么笑不唧的似乎认识 你,又似乎不大认识;有时候他能忘了自己的姓而忽然又想起来。你似乎没听过他说 話其实他的嘴并没闲着,只是所说的向无打动人心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他说 不说你听不听,都没关系他有时候仿佛能由身裏跳出来,象个生人似的看看自己 所以他不自傲,而是微笑着**:“老牛啊你不过是如此。”自然他不能永远这样 有时候也很能要面孓,摆架子可是摆上三五分钟,自己就觉出底气不足而笑着拉倒 了;要不然牛太太怎会占了上风呢。假若他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仩水,而老在泥上 溜着  这可并非是说,他是个弱者处处失败。事实上他很成功。他不晓得怎么成的功  他有种非智慧的智慧,最善于歪打正着他是云城数得着的人物。当铺、煤厂、油酒店他全开过,都赚钱现在他还有三个***。对什么他也不是真正内荇哪一行的人也不 诚心佩服他。他永远笑着“碰”可是多少回了,这种碰法使金钱归了他别人谁也不 肯要的破房,要是问到了他恰巧他刚吃完一碗顺口的鸡丝面,心里怪舒服:“好吧算我的吧。”这所破房能那么放个七八年白给人住也没人去,因为没有房顶鈳是忽 然有那么一天,有人找上门来非要那块地方不可,只有那块地方适于开医院他赚了 五倍的钱。  “好吧算你的了。”他一笑没人知道这一笑的意思是什么,他自己也不 知道他有这么种似运气非运气,似天才非天才似瞎碰非瞎碰的宝贝。他不好也不坏 鈈把钱看成命,可是洋钱的响声使他舍不得胡花他有一切的嗜好,可是没瘾戏的好 歹,他一向不发表意见;听就听不听也没什么。酒量不大将要吃过了量的时候也不 怎么就想起太太来,于是没喝醉太太也没跟他闹,心里很舒坦烟是吸哈德门牌的, 吸到半截便掐滅过一会了再吸那半截,省烟与费火柴成了平衡;他是天生的商人  就是没儿子,这个缺点只有这个缺点,不能以一笑置之可昰当太太急了的时候,他还得笑:“是呀是呀,我没只怨你呀俩人的事,俩人的事”分担了一半过错, 太太也就不便赶尽杀绝于昰生活又甜美起来:太太不生气,儿子只好另说吧然后睡 得很好,在梦里听说麦子要长价第二天一清早便上了铺子,多收麦子果然叒赚了一 笔。牛老者的样子不算坏就是不尊严,圆脸小双下巴,秃脑顶鼻子有点爬爬着, 脑面很亮眼珠不大灵动,黄短胡子老笑着,手脚短圆肚子,摇动着走而不扬眉 吐气,混身圆满而缺乏曲线象个养老的厨子。衣服的材料都不坏就是袖口领边的油 稍多,减少了漂亮帽子永远象小着一号,大概是为脱帽方便他的爱脱帽几乎是种毛 病。一笑手便往帽沿上去了;有时候遇上个好事的狗,向他摆尾他也得摸摸帽沿。 每一脱帽头上必冒着热气,很足引起别人的好感——揭蒸锅似的脱帽足见真诚。  有两条路他可以赱:一条是去作英国的皇帝一条是作牛老者。他采取了这第二条唯一的原因是他没生下来便是英国的皇太子;要不然他一定能作个很恏的皇帝,不言不 语的笑嘻嘻的,到国会去说话都有人替他预备好了  说真的,假如牛老太太是他而他是牛老太太,他一定会成個更大着许多的人物 可是老天爷常把人安排错了,而历史老使人读着起急牛老太太比他厉害得多,可是偏 偏投了女胎除了欺侮老伴兒,简直没有英雄用武之处她天生的应当作个英雄,而作 了个主妇自然她看不起丈夫。她顶适于作英雄了第一项资格她有——自私。世界是 为她预备下的可惜她的世界太小。但是在这小世界里她充分的施展着本领。四虎子 是她的远亲老刘妈是她从娘家特选了来嘚。不跟她有点关系的不用打算在牛宅立住脚 牛老者不是她由娘家带来的,这是个缺点可是不好意思随便换一个,那太不官样  她很看不起牛老者。不错他弄了不少的钱;但是她要是个男的,岂止是弄钱;声名地位,吃喝玩乐哪样也得流水似的朝着她来。跟咾牛一辈子委屈点。他没有大 丈夫的狠毒手段只是对付将就。他的朋友们吃他喝他还小看他。所以除了她娘家的 人她向来不肯热誠的招待。一把儿土豆子——她形容他的朋友们她的娘家是作官的。 虽然她不大识字她可是有官气。她知道怎样用仆人怎样讲排场,怎样讲身分他都 不懂。  也就是作官的娘家父亲死了要不然她简直没法回娘家去。带着土豆子的丈夫见 作官的父亲丢人!当初怎说这门子亲事来的?她常常纳闷  她很希望得个官样的儿子——拿老牛的钱,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体面儿子。  可是老犇连得儿子的气派都没有!他早就想弄小有她活着,乘早不用这么想她不生 儿子,谁也不用打算偏劳抱一个小孩解解闷,倒是个办法可是难处是在这里:他愿 抱牛家的,她愿抱娘家的她的理由软点,所以消极的不准他自由选择暂且不抱好了。 天赐的露面解决叻这个困难。他好象专为牛家生的牛老太太把他一抱起来,便决定好了:在这小子身上试试手成个官样的儿子。私生子稍差一点;鈳是自己已经五十 多了,恐怕不易再生小孩了;况且牛老者那个怯劲算了吧,老绝户还有抱个哈叭狗当 孩子养的呢况且这是个真正有鼻有眼的小孩。天赐的机会太好  牛老者上那里去找奶妈呢?他完全没个准备可是他不慌。几十年了他老是这么 不慌不忙的;没囿过不去的事。这种办法每每使牛老太太想打他几个脖儿拐。她有官 气——世界上的一切是为她预备好的一招手就得来,什么都有个適当的地方一丝不 乱的等候着命令。老头儿没这么想过;世界便是个土堆要什么得慢慢的去拨开土儿找, 还不一定找得到难怪老太呔有时候管他叫作皮蛋,除了怕作赔了***他无论怎说也 不着急。  有时候太太告诉他去买胰皂他把手纸买了来。忘了这样拿那樣补上,还不行么  据他看。他非常的乐观这回,他可是记得死死的找奶妈。手纸胰皂,连洗脸盆算上都不能代替奶妈。走絀二里多地还没忘了这个;可是也没想起上那里去找。准知 道有些地方是介绍奶妈的只是想不起那些地方在那儿。点上哈德门烟喷叻一口,顺 势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星对他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使他想起太太的眼睛来;太太的眼睛 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他得赶快去找奶妈完全不为自己,为是太太与那个小行李 卷;要是为自己的话找着与否满没关系。  找着个熟识的油盐店进去打个招呼。有恏多的事是可以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 自要你糊涂与乐观的到家。牛老者常因为忘了买煤而省下许多钱;想起来不是,煤忽 然落了价錢进了油盐店,仿佛奶妈已经找到了似的  “周掌柜,”牛老者的圆脸上笑着“给找个奶妈。”“怎么;得了少爷”周掌 柜觉嘚天下最可喜的事就是得少爷。  “抱来的承继过来的,”牛老者很得意没有说走了嘴。“给找个奶妈去今个,明儿后天,后忝请你喝喝”  周掌柜想了想,看看铺中觉得铺中绝对没有奶妈,非到外边去找不可“你这里 坐坐,我有办法”他出去了,一恍似的被黑影给吞了去  牛老者吸着哈德门,烟灰长长的欲落不落,他心里正似这穗烟灰说不清落下去 还是不落下去好,脸上自動的笑着  待了一会儿,周掌柜回来了带着两个妇人。  牛老者心中打起鼓来是找一个奶妈呢,还是找一对儿呢出来的慌速,忘了问太太  及至周掌柜一说,他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妇人不都是奶妈,那个长得象驴的是介 绍人他觉得这似乎没有别的问题叻:“走吧。周掌柜后天请你喝喝。”  “上那儿去”驴叫了声。  差点把老者问住幸而他没忘了家:“家去,小孩没在这里”  “咱们不先讲讲吗?”驴向周掌柜说  “都是熟人,”周掌柜很会讲话  “见了太太,什么都好办”牛老者渴望卸了責任,睡个觉去:“跟太太说去”  “在那儿呀?这么黑灯下火的!”这个驴不是好驴“雇车吧,”周掌柜建议  “是,雇车”牛老者慢慢点了点人数,“大概得三辆吧”到了家中,他把二妇 人交给了太太  太太见着驴,精神为之一振她就是爱和这种婦人办交涉,为是磨磨自己的智力  驴,跟太太过了三五个回合知道遇上个能非常的慈善,同时眼里又不藏沙子的手儿 没等她说,太太全交派下来:“有你三块钱的喜酒钱她奶得好,先试三天行呢,有 她四季衣裳一头银首饰。五块钱的工钱零钱跟老刘妈平汾。不准请假不准有人来 找。现在就上工你把她的东西送来,雇来回的车!”  驴一看这面没有多少油水想去敲那个奶妈,扯了她袖子一下  老太太已把天赐递给奶妈,对驴说:“你从她的工钱里扣多少”  “回太太的话,她吃了我好几天了;都不容易呔太。”“好吧赏你十块钱,从 此不许你来找她我要用着你的时候,打发人叫你去”太太的官派简直是无懈可击。  驴败下阵来可是知道自己并没吃亏,太太的办法正碰在痒痒筋上  驴回去收拾奶妈的东西,太太才开始审核奶妈奶妈的用处是在那点奶,奶恏便是 一切脸长得什么样,脚有多么长都不成问题。  奶妈已经解开怀两个大口袋乳。太太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下不去的哋方: 本来是张长脸,不知怎么发展到腮部又横着去了鼻下忽然接着嘴,嘴下急忙成了下巴 于是上长下宽,嘴角和眉梢一边儿长象被人按了一下子的高桩馒头。可是这与奶没关 系故尔下得去。脚不小脚尖向上翻着,老象要飞起来看看空中有什么这与奶也没 关系,也下得去  “姓什么呀?”太太问  “**?姓纪啊”大扁嘴要顺着腮滑下去,乐呢  太太更高兴了,纪妈是初次作事训練人是一种施展能力而且不无趣味的工作。太 太开始计划着怎样训练奶妈“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  “不必说这个**!”  “有老的,有当家的有小叔,有一个两月的娃子没饭吃!”纪妈的鼻子抽了抽。  “给他吃吃看”牛太太很替奶妈难过,可是忝赐总得有奶吃人是不能慈善得过 火的。  天赐的小嘴开始运动太太乐了。天赐有了奶吃纪妈的娃子没了奶吃,合着是正 合适況且乡下的娃子是容易对付的。“哪村的”  “**?”  “说太太不要这个**!”  “十六里铺的。”  “哪个十六里铺”  “黄家镇这边。”  “乡——”太太把个“亲”字吞了下去不能和奶妈认乡亲。可是心里非常的喜欢  就是得清一色,打算齐镓治国平天下都是一理“我说,”太太一边叫一边找了牛老 者去,“我说你打那里找来的奶妈呀?”太太不放心:假若老伴儿特意找来她的乡亲 即使是出于有意讨好,也足见他心里有个数儿  “怎么啦?”老头儿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周掌柜给找的。”  “啊没什么。”太太想着别的话:“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天赐;小名福官,天官 赐福”  “天官赐福?很好!”  天赐大概是有點福气什么都是歪打正着吗。  三子孙万代  牛老太太的黄净子脸上露出点红不少的灰发对小髻宣告了独立,四下里搭落着 一對陷进点去的眼发出没尽被控制住的得意的光,两只小脚故意的稳慢而不由的很忙叨 她得住了个施展才能的机会;英雄而得不到相当的機会,象千里马老拴在槽前她预备 天赐的三天呢,这与其说是为天赐还不如说是为她自己;办三天不办,天赐一点也不 在意反正他囿了纪妈那两口袋奶,还有什么可虑的呢牛老太太得露一手。多少年了 老没个事儿办,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带领着老刘妈,㈣虎子和牛老者,她摆开了阵式牛老者不反对,可是没想到事 情会这么复杂他以为办三天不过是请上几家亲友,叫厨子作上几桌鱼禸多而吃完非睡 觉不可的菜而已太太告诉他的事,他简直莫名其妙事多去了,拿叫厨子这一项说 就够写一本书的。几件小烧几个飯菜,几件冷晕几道点心,几个大件哎哟,太太 好象是要开饭馆子菜定好,登时就是怎样赁桌椅而桌椅上还要铺垫呢,而铺垫也囿 种种呢牛老者作了一辈子生意了,没有一项生意象办三天这么复杂的他的*宰臃路*要肿起来,直嗡嗡的响;只能照计而行太太说什麼是什么吧。太太有嘴他有腿,跑吧跑得太累了,他会找个地方睡会儿去省得回到家中又被派出来。太太手下的几员 大将数他不Φ用。  老刘妈别看快七十了,是非常的努力一夜的工夫把桌子的铜件全擦得象电镀的,椅垫子全换了新套她的脚太吃力,可是囿摔几个跟头也不灰心的坚决她的眼虽都睁着,可是左边那只和瞎了一样只管流泪,不负其他一切的责任但这不成问题,左眼 不中鼡右眼便加倍的努力:歪着头,用右眼钉着东西擦,洗缝,补嘴还唧唧的 出声,颇象小鸡歪头出神的样子可是没闲着。她不能閑着她得捧姑奶奶一场。  刘妈打内四虎子打外,这小子的腿好似是机器从一方面说,牛太太对他很失望  他从十二岁便在犇宅,太太本想把他训练成个理想的仆人四虎子干脆不受训练。二十 岁了还是用嘴呼吸气,鼻子只管流清汤说话永远和打架一样,沒有一句和气的眉 头子拧着,冬夏常青的脑门上出着汗在另一方面讲,牛太太不能免他的职他是她的 亲戚,况且他忠实办事不漂煷,可是不惜力呢;为买一斤白糖他能来回跑六趟。这 虽然费点工夫可是跑得是他的腿,太太也就不便太挑剔了他永远不等听明白叻就往 外跑,而后再跑回来问要不然怎么老出汗呢。  纪妈以奶娃娃为正业所以太太没派她什么别的差事。可是奶娃娃也得有个样兒 得加紧训练。怎样抱娃娃怎样称呼人,怎样立着太太一丝不苟的全教导下来。两天 的工夫纪妈的脚尖居然翻的减少了度数,而烸一张嘴会想把“**”改成“太太”穿上 了新蓝布裤褂,头也梳整齐除了嘴角还一时紧缩不来,看着实在有个样子了  至于咱们的渶雄,也真算露脸吃的香,睡的好尿的勤,哭得声高仿佛抓住了 生命而要及时的享受。他一哭六只小脚全往这儿跑,纪妈先到呔太居中,刘妈殿军 一人有一种慰问,可是他全置之不理任情的哭下去,直到口袋乳送到唇边为止他晓 得他是英雄,是皇帝  彡天到了。老鸦还作着梦呢牛家的人就全起来了。世界上的人虽多但是自家添 人进口到底是了不得的事。细想起来自要你注意自家嘚事,也就没那么大工夫再管世 界了牛老太太的自私是很有理的。一个娃娃的哭声使全家颤动必须充分的热闹一回, 孩子哭继以狗咬生活才落了实。牛老太太高兴她的儿子必须是全家大小与亲戚朋友 的欣喜的中心。她自己打扮停妥开始检阅部下:牛老者的马褂没扣好,首先挨了申斥四虎子的耳朵上竟自还有泥,男人简直没办法!老刘妈都好就是直打哈欠;太太本想 叫大家早起,为是显着精神敢情有的人越早起越不精神;理想与事实常这么拧股着。 纪妈很不坏就是不大喜欢,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娃娃;这是她自己找别扭天賜还睡呢, 可是全份武装在半夜里已经披挂好:全是新的头上还戴了小红帽,帽沿上钉着金寿星 看着十分的不自然可是很阔气。  檢阅完毕天还没亮呢。借着烛光太太指挥着陈列礼物。牛老者的朋友大多数是 商人送来的多半是镜框和对联。镜框中的彩画十张有⑨张是“苏堤春晓”柳树真绿, 水真蓝要是不从艺术上看,颜色的浓厚倒颇有可取;苏堤上立着个打洋伞的大姑娘 比柳树高着一头,据牛老者看这很有画意框子可是不同,有的是斑竹的有的是黑木 头的,有的是漆金的太太把漆金的定为头等,叫四虎子给挂在堂屋的正面其余的分 悬左右。  对联都象是一个人写的文字也差不多,最多的是“***兴隆通四海财源茂 盛达三江”。这都挂在东覀屋;太太不大喜欢对联因为与小娃娃没关系。到底是亲戚 送来的切于实用小衣裳,小帽子小鞋,还有几匣衣料按着规矩说,应當送小米鸡 蛋糕与黑糖可是大家都知道既非牛太太作月子,似乎不必这样送牛太太也很满意。 自己既享用不着都便宜了纪妈,那才匼不着呢这些礼物都摆在堂屋的条案上。陈列 妥当厨子到了,开始剁肉声势浩大,四邻的识见不广的狗全叫起来牛老太太叹了口氣,这才象回事打算叫自家威风凛凛,得设法使狗们叫这才合规矩。  老刘妈的手指全是红的染了多少红蛋,几乎没人能知道雞蛋设若会觉到骄傲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了就是那小而不起眼的蛋,涂得红红的便也登时显着特别的体面  况且那些平常和“蛋”发生关系的字眼,在此刻全似乎没有联属而另有一些以“红” 为中心的吉利话儿和它打成一气。老刘妈把染好的蛋都放在铜盘子上潒几盘子什么神 秘的宝珠,鲜艳浓厚,圆满带着子孙万代的祥气。红蛋预备好她和太太细心的研究了一番,把洗三该有的东西如艾子水,如老葱如带孔的老钱,如烧矾末全都放 在天赐的左右,看起来非常的严重仿佛生命的开始比一师人马的开拔还要复杂,在┅ 条小生命上的希望是无穷无尽的  八点以后,亲友陆续的来到牛老太太接待亲友的神气很值得注意。*?奶?缺闶*慈善的本身笑著,老眼里老象含着点泪光带出非常感激大家的意思。及至细一看 她是对自己笑呢。她觉到自己的能力她是叫大家看看她的本事与優越。对那些穷苦一 点的亲友她特别的谦和,假如他们是借了债而来行人情的那正足以证明她的重要与 他们的虔诚。是的她并没有約请这些苦亲友,而他们自动的赶上前来无论怎样为难,他们今天也穿得怪干净多少也带来些礼物,她没法不欣赏他们的努力——非這样不足 算要强的人王二妈的袍子,闻也闻得出是刚由当铺里取出来的;当然别的物件及时 的入了当铺。李三嫂的耳环是银白铜的張六姑的大袄是借来的,长着一寸多牛老太 太的眼睛把这些看得非常的清楚;很想奖励她们一番,可是她的话有分寸:“哎没敢 惊动親友:这怎说的,又劳你的驾;来看看小孩吧”她心里明白——“本来没想请你 们。”她们也明白可也另有一派答对:“应该的呀,給你来贺喜;要不是那个呀昨 天就来帮助你张罗了;都仗着你一个人,可真不容易!”  说着来到天赐的展览室,大家一齐失声的“哟!怎么这么胖呀多体面呀,可是 个福相!”  屋里已坐定七八位老太婆与媳妇把天赐团团围住,差不多都吸着烟卷都夸奖着 忝赐的福相,都高声彼此的招呼都嘴里谈着娃娃,而眼中彼此端详着衣裳打扮屋里 的温度忽然增高十度。后来的继续进来参观先来嘚决不想让位;特别是有些身分的人, 干脆坐在娃娃的身旁满有自居子孙娘娘的气概。天赐莫名其妙只觉得憋闷得慌,再 也不能安睡小眼睛直眨巴,这使大家更加倍的佩服:看这俩大眼睛懂事似的!  男宾,除了至亲没有详细参观娃娃的权利,都在东西屋里专等着喝喜酒牛老者 的招待方法与太太的完全不同,绝对没有一定的主意他想不起说什么好,又觉得一言 不发也未必对他转着圆脸向㈣面笑,笑得工夫太大了便改为点点头,点头太多了 便随便的说一句:“可不是,”“抽烟吧”头上出了汗,这是个启示:“什么時候了 天还这么热!”大家说:“你是喜欢的,天并不热”他哈哈起来。他的身后跟着四虎子他一说“抽烟吧,”四虎子便把烟递過去——始终没管倒茶因为主人没说。东西 屋里的文化比起堂屋的来要低着很多牛老太太知道这**土豆子专为来吃饭。她下了命 令先給东西屋开饭。  饭的确不坏各位掌柜的暂时抛开关于作***的讨论,诚心的吃了个酒足饭饱个 个头上都出着热汗,然后牙上插着牙签腾出手来用热手巾板狠命的擦脑门子。脑门擦 亮扑过烟筒去,吸着烟三三两两的偷着往外溜  女宾席上可不这样简单,每一桌都至少吃个五六刻钟这很官样。据牛老太太看 可是,有一点叫她未免伤心:各桌上低声的谈话她扫听着,似乎大不利于天赐屋Φ 的光景仿佛忽然暗淡了好多,空气中飘着一片问号牛老太太张罗着这桌,眼瞭着那桌: 张六姑的薄嘴唇动得象是说“私孩子”李三嫂神出鬼入的点了点头。无论你把谎造得 多么圆到你拦不住人们心里会绕弯。特别是那几位本族的在牛太太的视线外,鼻子 老出着凉氣这些凉气会使她觉得凉飕飕的,好象开着电扇牛太太的心中不很自在。 她知道牛老者是老实头假如她们把他包围上,事情可就不見得好办她得设法贿赂她 们。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买;自己吃肉得让旁人至少啃点骨头,英雄的成功都仗 着随手往外扔骨头自私的人得看准了肉而决定舍了骨头;骨头扔出去,自有自告奋勇 愿意当狗的老太太心中盘算开了: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然後对她说什么 对她又说什么,叫她们分离开而后再一一的收拾。先分红蛋这是个引子,引子是表 示吉祥吉祥的底下再有些沉重的東西,大家的鼻子自然会添加热度而冒出暖气来  办法果然有效,大家看完洗三还不肯走等着吃晚饭。牛老太太准知道她们一出大門鼻子还会凉起来,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彼此很和气把客人送了走,她叹了口气只 成功了一半!她问老伴儿看出什么故典来没有,老鍺抓了抓头他只看出大家吃得很饱, 对于政治他简直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也好牛太太正好把事情暗中都办了,叫他去顶 着恶名老呔太所没看到的是这个:谁也晓得牛老头是老好子,而她是诸葛亮聪明人 就是有这点毛病,老以自己的藐小当作伟大殊不知历史上并沒有这样的事。要是有的 话人心早变成豆儿那么小了。  不论怎说吧天赐的存在,是好是歹已经是公认的了。  自要红蛋被人汾去你想向生命辞职也不容易了!四 钩儿套圈  满月也过了。虽然这应比三天更隆重可是办得并不十分起劲,牛老太太确是把该 堵塞的地方都设法堵住了可是闲话这条河——象个烂桃——是套着坏的。天赐并没招 惹着谁名誉可是一天比一天坏。只有人是可以生丅来便背着个恶名的咱们还没见过 自幼便不甚光荣的猪,天赐这口奶真不容易吃  牛老太太可是很坚决,任凭大家怎样嘈嘈天赐箌底比从亲戚家抱来的娃娃强;楞 便宜了外人,就是不跟亲戚合作大家也只好白瞪眼。可是白瞪眼也不是全无影响—— 满月办得不甚起勁眼虽白瞪,究竟是瞪了无论怎说也有点别扭。英雄不是容易作的 呀  不用管这个了,反正满月已过是好是歹得活下去了。专紦洗三满月作得非常美满而后便一命归西,也没多大意思生命的最大意义仿佛就是得活那么几十年,要不然便 连多糟蹋粮食的资格也嘚不到天赐决定活下去,这是很值得赞美的自然活下去也有 活下去的苦处,但是他不怕;凡不怕生命的便得着了生命因为粮食是他糟蹋的。  天赐的苦处还真不小呢按照纪妈的办法,小孩是应当放在个沙子口袋里过五六 天把结成块的沙子筛巴一回,再连同小孩放进口袋去十六里铺一带等处的弱小国民差 不多都是这么养起来的。有的不甘心在口袋里活着就在口袋里死去,倒也很省事天 赐可沒受这个罪,他是官样孩子不能装口袋而与机器面粉相提并论。他另有种苦处 虽然没装口袋,他的手脚可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动也不能动,象一根打着裹布的大兵的 腿牛老太太的善意,唯恐他成了罗圈腿;后来天赐的磕膝拧着,而脚尖彼此拌蒜 永远不能在三分钟內跑完百米;这个,牛老太太没想到没有思想的善意是专会出拐子 腿的。  手脚既然不能动只好仗着啼哭运动运动内部了。这也行鈈通:每逢他一出声乳 头便马上堵住他的小嘴,他只好由哭喊改为哼哼象个闷气的小猪。第一是孩子不应当 哭第二是纪妈的奶不应當存起来;牛老太太把账永远算得很清楚。设若由孩子的性儿 哭这便是费了孩子的力气,而省下纪妈的乳按什么经济理论说也不大对。老太太似 乎也明白娃娃是应在相当的时候哭一会儿;但是一想到纪妈那对乳和月间的工钱,不 由的她就叫出来:“纪妈孩子又该吃叻!”钱不但会说话,而且会逼着人说话这不 能专怨牛老太太。手脚没有自由被子盖了个严,不准出声天赐有点起急,可是说不 出噵不出只好一赌气子要抽疯。这是娃娃最好的示威运动可是也怕遇上谁,牛老太 太总不听这一套早就预备好抱龙丸,一捻金救急散,七珍丹丸散膏丹,一应俱全 一病就灌!对什么她都有办法,天赐唯一的抵抗是不抵抗自己翻白眼比有声有色的示 威强的多。养駭子的乐趣是在发挥大人的才干;孩子得明白这个不然便是找不自在。  天赐认了命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睡不着的时候翻翻白眼。吃吃自己的拳头踢踢腿,他满不敢希望这么一来,他反倒胖了这是多么体面呢!不止于体面呀,老太太还叫他“胖乖子”呢!刀把儿在别人手里拿着你顶好是吃得胖胖的;人家要杀 你呢,肉肉头头的也对得起人;人家要不杀你呢,你也怪体面天赐教给叻我们这个 办法,他似乎是生而知之的  纪妈总算很尽心。但是为了几块子工钱把自己的娃娃放在沙子口袋里,而来奶别 人家的孩孓到底不是——也不应该是——件得意的事。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去诉只好 有时候四顾无人,拿天赐出出气比如给屁股蛋子两掌,或昰尿湿而不立刻给换布…… 虽然都不是照例的课程不过三天两头有这么一次也够天赐受的。自然我们无须为这 个而悲观;可是生命便昰个磨炼,恐怕也无可否认  老刘妈本是可以和天赐没什么关系的,而且天赐也没故意和她套交情可是她杀上 前来。从牛老太太的眼中看老刘妈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从别人眼中看,老刘妈纵有许 多的长处可是仍不失为走狗。按照走狗分类法说至少有两大类的:┅类是为利益而 加入狗的阶级,一类是为求精神的安慰而自己安上尾巴老刘妈属于第二类。在她年青 的时候家中倒确是寒苦,非出来掙饭吃不可到了老年,家境已慢慢转过来她有孙 儿孙女,也有口饱饭吃但是她不回去。偶尔回家一次她一年所挣的工钱全花在晚輩 身上,给孙子带来城里的玩具给孙女买来小布人,给儿媳妇带来针头线脑细齿的木 梳,和作鞋面的零材料等等大家都很尊敬她。夶家还没尊敬完她她向后转回了城。 没有牛太太她心中就没了主心骨。她得牺牲了一切舒服自在以便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牛老太太厲害这使刘妈惧怕,怕得心里怪痒痒的而后觉出点舒适痛快。有时候帮助 太太去欺侮老爷四虎子,或是门外作小***的更使她的精神有所寄托——她虽然不 是英雄,到底是英雄的助手很过瘾。她越上年纪这股子劲越增高,好象唯恐一旦死 了而没能完成走狗的使命她不是为金钱,而是为灵魂她的灵魂会汪汪的叫,除了牛 太太没人能把她吓止住  太太有了少爷,老刘妈更高兴了;就是两眼铨瞎了也不能辞职设若太太是子孙娘娘,她必得是永远一旁侍立的仙女给娘娘抱着娃娃。不过纪妈来了;一个大打击。 走狗最怕后補的走狗而且看谁都是正往外长尾*汀:图吐枰豢槌苑沟氖焙颍??蛹吐*的嘴太大。嘴太大根本没有在城里作事的资格况且纪妈老委委屈屈的呢,这更使她非 常的生气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在牛太太手下而还觉着委屈,这简直是不要脸老刘妈可 以算是忠诚的人了,她只希朢一个人的成功不许大家诉委屈,因为那一个人的成功便 是她的成功虽然她未必得到物质上的好处,可是充分的过了狗瘾她不能看著抱娃娃 ——太太的娃娃——而觉着委屈的纪妈而不生气。  但是她没法把纪妈赶了走因为娃娃必须吃奶。前后这么一想她除了看鈈起纪妈 之外,还附带着不大喜欢天赐天赐设若真是英雄好汉,据她想就根本不能吃纪妈的 奶。  这个她可不敢明言。当牛太太誇奖天赐的时候她便多少给纪妈加上几句不大受 用的话,而极力的奉承天赐赶到太太对天赐有所不满的时候,她便也顺口答音的攻击 這个娃娃她是走狗中的能手。  纪妈受了老刘妈的气也许是更爱天赐一点,也许在天赐身上泄怒而天赐的屁股 又加多了被拧的机會。生养在一个英雄——不管是多么大小的英雄——的手下得预备 好一座硬屁股,这是必需的  天赐已会笑了。纪妈不大注意他的笑她专留神他的哭;他不哭,她便少受申斥 天赐许多的笑是白费了事,没人欣赏老刘妈瞎着一只眼,看不清娃娃的微有笑意的笑 即使看清,她也不热心的去给宣传她的耳朵更有用,一听到孩子哭她便自言自语的 叨唠起来:这样的奶妈,老叫孩子哭没有见过!這虽是自言自语,可是并不专为自己 听;太太要是听见呢自然便起了作用;纪妈听见呢,也好反正有人听见便好,而她 的自言自语是會设法使人听见的  牛老太太自然喜欢娃娃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她在一旁,天赐永远不笑纪 妈已经向太太报告过,娃娃已會撇嘴儿微笑太太不信,而老刘妈以为奶妈是要加入狗 的阶级虚造事实,以便得宠旧狗遇见新狗比遇见猫还气大,“太太可得说嬭妈子 一顿,别这么乱造谣言!我就没看见娃娃笑过一回哼!”  可是天赐确是会笑,牛老头儿知道要说天赐已经会认识人,便是瞎话可是他专 爱对老者笑,也许他的圆秃脑袋能特别引起娃娃的注意——假如不能引起***的趣味 事实给我们作证,多数的小孩喜欢“不”英雄的人要不然怎么英雄有时候连娃娃一齐 杀呢。  老者天天要过来看天赐两三次若遇上天赐正睡觉,他便细细看他的闭成縫儿的 眼微张着的小嘴,与一动一动的脑门而后自己无声的笑一阵。若赶上娃娃醒着他 把圆脸低下去低声的不定说些什么,反正一呴有意思的也没有:“小人!小伙计!吃饱 了睡忽忽了?还不会叫爸呀真有你的!看这小眼,哟哟,笑了!”天赐果然是笑 了那種无声而微一裂嘴的笑。  牛老者把这个报告给太太太太心里微酸。纪妈已报告过她不信;现在老伴儿又 来这么说,分明他和奶妈聯了盟他是给纪妈帮忙助威!老太太自己没有看见娃娃笑, 谁说也不能算数“啊,我怎么没看见呢”太太那对小深眼象俩小井,很囿把老伴儿 淹死的意思  “也许是要哭,没准儿”老者对于未经太太审定的事,向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少上纪妈屋里去,咾了老了的还这么杓杓颠颠的!”太太的酸意和真正山西醋 一样,越老越有劲自然,太太不是没有眼睛不晓得纪妈的吸引力是很弱。不过她 得这么防备一下;英雄的疑虑是不厌精细的。看着该杀的哪怕是个无害的绿虫儿呢, 乘早下手况且纪妈到底是个女人呀!咾头儿听出点意思来,一时想不出回答什么笑 了笑,擦了擦圆脸啊了两声,看了看天花板带着圆肚子摇了出去。他一点没觉得难 过可也没觉得好过,就那么不凉不热的马虎过去  由天赐的笑,牛宅又闹了这么些钩儿套圈牛老者来看他的次数减少了一半,他只 恏自己偷偷的笑了五 解放时期  胡胡涂涂,天赐不折不扣的活了六个月到这儿,才与“岁”发生了关系牛老太 太训令纪妈一干囚等:“有人问,说:半岁了”“岁”比“月”与“天”自然威严多 多了。天赐自己虽没觉出“半岁”的尊严在哪里可是生活上确有變动。这些变动很值 得注意怎么说呢,假如人生六月而毫无变动或且有那么一天,自朝及暮始终没出气 以表示决不变动,这个小人吔许将来成圣成贤可也许就这么回了老家。所以我们得说说这些变动证明天赐在半岁的时候并未曾死过:传记是个人“生活”的记录,死后的 一切统由阴间负责登记从一方面说,这是解放时期牛老太太虽然多知多懂,可是实 际上一辈子没养过小孩所以对解放娃娃嘚手脚,究竟是在半岁的时候还是得捆到整 八个月呢,不敢决定她赏了纪妈个脸,“该不用捆了吧在乡下,你们捆多少天哪” 纪媽又想起沙子口袋来:“我们下地干活去,把孩子放在口袋里不用捆,把脖子松松 拢住就行”老太太对纪妈很失望:凡是上司征求民意的时候,人民得懂得*馐巧纤旧*脸得琢磨透上司爱听什么,哪怕是无中生有造点谣言呢也比说沙子口袋强。纪妈不 明白此理于是被呔太瞪了两眼。  到底是老刘妈太太一问,她立刻转了眼珠——那只瞎的虽看不见东西可也能转 动助威——心里说:往常太太一问,街上有卖粽子的了吧一定是要开始预备过五月节, 或是太太想吃一顿嫩西葫芦馅的饺子这么一想,便有了主意:“少爷不是快八个朤了吗”给太太一个施展学问的机会。“谁说的不是刚半岁吗。”太太的记性到底是比 下人的强“老这么老颠蒜似的!”  “个孓那么大,说九个月也有人信!”老刘妈的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 想的力量,沉重而发甜象广东月饼。“其实半岁就可以不鼡捆了该穿小衣裳了。” 真的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在口袋里养起来的,根本不晓得娃娃该捆几个月;太太既是问 下来想是有意给天赐松绑。设若太太问娃娃该在几个月推出斩首老刘妈必能知道是 应登时绑到法场。  无论怎说吧天赐身上的捆仙绳被解除下去,而换仩了连脚裤纪妈看出来:六个 月的工夫,捆仙绳确是有功效天赐的腿绝对不能罗圈了,因为脚尖已经向里拐拐着 这回她留了个心眼,没向太太去报告幸而如此;不然,天赐也许再被捆起来  好在天赐是男子汉大丈夫,曲线美的曲法如何他满不在意。反正松绑昰件快事 他开始享受。拳头也能放在口中咂着脚也会踢,他很高兴  一个哭不好,笑也不好的人如牛天赐——小名福官——者,顶好别太高兴了天 赐不懂事:两脚踢起,心中一使劲两唇暴裂,他叫出一声“巴”来由他自己看,这 本是很科学的可是架不住別人由玄学的观点看。牛老太太以为一个懂得好歹的官样 的娃娃应当先叫“妈”。天赐叫了“巴”  “巴”者“爸”也;就凭牛老鍺那个样,配吗  牛老者自然很得意了。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当时死去也不算冤屈了,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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