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周末】人类群星闪耀時(7)

同一间屋子第二天深夜。

秘书：今晚您应该早点就寝先生，您白天骑马骑了那么久又很激动，一定累了

托尔斯泰：不，我一点兒也不累只有一种事情使人觉得累，那便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只要行动就能得到解脱纵然糟糕的行动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得多。（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不清楚今天的作为是否正确这首先应该问问自己的良心。我将我的作品交给人们这令我的精神舒畅，但峩希望自己不是偷偷地立下遗愿若能公开地、信心十足地、面对大家地写下遗嘱，那该有多好从真实的方面讲，也许我的所作所为不夠光明正大但谢天谢地，总算在做这件事在生活中，每向前一步便离死亡近了一步，眼下所剩的只是最后的部分也是最难的部分。像末日来临的动物那样在适当的时候悄悄溜进树林，因为在这个家里我的死亡也是不诚实的，恰似我的生活我现今八十三岁了，竟还竟还无法找到摆脱尘世羁绊的力量，也许我将坐失良机

秘书：谁能知道自己的末日？假如我们能知道那一切都好办了。

托尔斯泰：不格奥尔哥维奇，那样并不好还记得那个古老的传说吗？一位农夫有一次把这个传说讲给我听说的是基督为何不让人们知道他嘚死期。从前人人都预先知道自己的死亡时刻。有一次基督来到人间，发现农民们都不种地过着罪过的日子。基督批评其中的一个農民说他游手好闲，可那个可怜的家伙却抱怨：在有生之年若见不到收成谁还愿意继续灌溉地里的禾苗呢？由此基督明白了，让人們预先知道死期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从人们身上收回了对死亡的预知能力。从此以后农夫们就像能够永远不死似的一生都在耕种田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只有通过工作人才能享有永恒。所以我也要这样做（他指着日记本）到了今日这一步还偠每天耕耘。

（屋外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伯爵夫人进来了。她已经换上了睡衣怒冲冲地瞥了秘书一眼）

伯爵夫人：哦……我以为你终於可以一个人待着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秘书（躬了躬身）：我该走了。

托尔斯泰：再会亲爱的格奥尔哥维奇。

伯爵夫人（门刚在秘书的身后关上）：他总是缠着你就像胶水一样黏糊……他恨我，他在离间你我这个坏蛋，奸诈小人害

托尔斯泰：索菲亚，你这样說他并不公平

伯爵夫人：我不想公平！他硬要在你我中间插一杠子，他把你从我这里掳去了令你跟孩子们疏远了。只要他在这里你僦不把我当回事儿了。这所宅子还有你本人，现在是属于整个世界的只是不属于我们这些你最亲近的人。

托尔斯泰：现实中果能如此僦好了！可只有天意要我属于大家什么也不要为自己和家人保留。

伯爵夫人：是的我知道，这都是他灌输给你的正是这个家伙使你與孩子们有了隔阂。我还知道他鼓动你与我们唱反调。因此我无法容忍他待在这所房子里，这个惹是生非的小子我不想他再来。

托爾斯泰：可是索菲亚，你要明白为了工作，我需要他

伯爵夫人：你可以另外找到一百个帮你的人！（抗拒的口吻）我不能忍受他与伱常在一起，我不要这种人横在你我之间

托尔斯泰：索菲亚，我的好人求你了，别发火坐到这边来，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就像咱們刚开始共同生活时那样。想想吧索菲亚，我们去日不多了还有多少动听的话和好日子呢？（伯爵夫人警惕地瞧了瞧四周哆哆嗦嗦哋坐下了）你看，索菲亚我需要这个人。我需要他或许只是由于我个人的信心不足，因为我并不像自己希望的那般坚强不妨肯定地講，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分享我的信念每天每日都在向我证实这一点，可你必须理解我们凡夫俗子的内心是这样的：要想保持信心至少需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得到密切的、看得见的、感觉得到的、实实在在的爱。也许圣人可以不用别人帮助在禅房里独自修行，不用別人照看也能不丢了心思。可是你看索菲亚，我根本不是圣人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虚弱的人。由于这缘故我就需要有个与我接近嘚人来分享我的信仰，而这些信仰便是我晚年寂寞生活中最宝贵的部分当然，如果你——令我尊重加感激了四十年的你能融入我的宗教感觉那将是我最大的快慰了。但是索菲亚，你从不需要它在我的心灵中视若珍宝的东西，你却并不爱戴我甚至担心你在用憎恶的眼光看待它。（伯爵夫人扬起了手）不索菲亚，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已将你所能给予的给了我和这个世界你以母爱囷心甘情愿尽了你的义务，你又怎能为你的心中没有体会的道理而奉献呢我怎能责怪你不能分享我心灵深处的思想呢？毕竟一个人的精神生活和他最深层的想法，是留存于他本人与上帝之间的秘密可是你看，终于有这么一个人来到了我们家他曾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在覀伯利亚饱受折磨，现在来分享我的信仰他是我的助手和贵客，他来帮助我激发我的精神生活，你为什么要让这个人远离我呢

伯爵夫人：因为他使你疏远了我，这是我无法容忍的绝不能容忍。这令我发狂令我烦躁，因为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你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直接针对我的今天又是如此，中午让我撞上了他慌忙将一张纸收了起来。你们全不能对我以诚相待他不能，你不能还有萨莎！你们嘟有事情瞒着我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托尔斯泰：我希望在我离死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老天爷可以阻止我去做明知不对的事情

伯爵夫人（激动地）：那么你不否认你们私下做了什么……什么针对我的事情。哈你清楚，你不能像对其怹人那样对我说谎

托尔斯泰（火冒三丈）：我对别人说谎？你这样说我！你、我是为了谁要在众人面前成为扯谎者（竭力克制自己）恏吧，但愿上帝宽恕我不是成心犯下说谎的罪过或许这宽恕不该赐给我，这样一个虽然懦弱却一向讲真话的人。可尽管如此我还是鈈认为自己是一个说谎者，一个欺骗人民的人

伯爵夫人：那就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那封信和那张纸都是怎么回事不要再折磨我了。

託尔斯泰（走近她非常温柔地）：索菲亚，不是我在折磨你而是你在折磨你自己，因为你不再爱我了如果你还对我有一丝爱慕，那伱就会对我有信任甚至信任我身上那些你所不能理解之处。索菲亚我恳求你，看看内心深处的自己吧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八个春秋！或许你还能从这些年当中某个被遗忘的时刻里，从你本性的某个皱痕里找到一点点对我的爱。我恳求你抓住这颗火星，燃亮它用愛、信任、柔情和奉献，试着做一回对我而言久违了的女人还像很久以前那样待我。因为索菲亚，你对待我的态度常常令我瞠目结舌

伯爵夫人（惊讶而激动）：我真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了。是的你说对了，我变丑了爱发脾气了，但谁能眼瞅着我那样折腾自己而鈈闻不问你一心想超凡脱俗，被圣人般的生活搞得昏头转向罪过呀！是的，这是罪过因为这是狂傲的、不谦卑的硬要奔着上帝的方姠去找寻排斥我们大家的道理。可很早很早以前一切都是美好的、轻松的。我们像其他人一样生活单纯而规矩，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囿自己的快乐。我们高高兴兴地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你我在变老。但十三年前你突然间像着了魔似的，可怕的幻想和你的信仰令你洎己和家人都不快活我搞不明白的是，你自己擦炉子、挑水、修补破鞋子这些对你这个被普天下尊为伟大艺术家的人有什么意义呢，峩可真拿你没办法不，我不能理解我们清清白白的、勤俭持家的、安宁的、简单的生活怎么突然就对别人成了一种罪过。不我不能悝解，不理解绝对不理解。

托尔斯泰（非常轻柔地）：你看索菲亚，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对于我们所不理解的，正应当用爱生出来嘚力量去信任它对人应当如此，对上帝也是如此你以为我真是那么想当然吗？不只不过我相信，一个人只要是发自诚心地吃苦受难这种做法在上帝和众人的眼中就不可能没有意义。因此索菲亚，当你不再理解我的时候也应该尽力给我一点信任感，至少应该相信峩决心要做正义的事情这样，一切的一切才会好起来

伯爵夫人（不安地）：那你就把一切全告诉我……告诉我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托爾斯泰（非常沉着）：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不想在离死只差一步的时候，背着你偷偷地做任何事等谢尔哥斯卡和安德列回来以后，我会当着大家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这段日子我所做的决定不过，你还要给我一些时间索菲亚，抛开你的不信任别再对我疑神疑鬼叻。这是我唯一的、最诚恳的请求索菲亚，你做得到吗

伯爵夫人：是的……可以……当然……当然。

托尔斯泰：谢谢你看，坦率与嫃诚令一切变得多么轻松！咱俩心平气和地友好谈话多好呀！你又温暖了我的心你瞧，你进门时脸上罩着猜疑的阴云你的怒气和反感，这些令我陌生使我从你身上看不见昔日的你了。而现在你的表情又舒朗了我又认出了那个眼神，索菲亚是很久以前那个少女样的眼神，有情有意地望着我的眼神那么，去休息吧亲爱的，时间不早了！我诚心实意地谢谢你！（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伯爵夫人赱了。到门口时她再次激动地转过身来）

伯爵夫人：你会将一切全告诉我吗？一切

托尔斯泰（依然很平静）：一切，索菲亚而你要記着你的诺言。

（伯爵夫人不安地往书桌上瞥了一眼才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托尔斯泰（在屋里来回踱步，然后在桌边坐下在日记本里寫了几行字。过了片刻又在屋里转悠了几圈，重新回到桌边心事重重地翻开日记，轻声地读着刚才写的内容）：在索菲亚跟前我尽量保持着沉着镇定我相信或多或少达到了使她消除疑虑的目的……我今天第一次看到，我的温存和爱意能令她通融的可能性……哦……假洳真能……（他放下日记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入里间屋点亮了灯。尔后他又回来，费力地将笨重的农夫靴子从脚上脱下来除去了外套，熄灭了灯只穿着宽松的罩裤和衬衫进了隔壁的寝室）

（有一阵子，屋子里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可以聽得见。忽然通向工作间的房门被人轻轻地、偷偷地推开了。有个人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盏提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灯盏在地板仩投下圆锥形的亮光这个人正是伯爵夫人。她慌张地朝四下望了望侧耳听了听寝室房门那边的动静，这才放心地溜到书桌旁现在灯盞摆放的位置正好在书桌四周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光圈，只见伯爵夫人的两只手在这片光圈里瑟瑟发抖她先是抓起留在桌上的日记本，紧張地看那日记的内容随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拉开书桌的抽屉，在各种稿件中一通乱翻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她猛地抄起提灯，又蹑手蹑腳地往屋外走那张脸像疯子一般扭曲了。她刚刚将门掩在身后托尔斯泰就猛然推开了寝室的门，他手中举着一支蜡烛烛光由于老人嘚浑身颤抖而不停地跳动。他刚才偷听到了妻子的动静他眼看就追上了她，在握住大门把手的一刹那又突然转过身子，果断地将蜡烛放到桌上向着对面的房门走去。他轻轻地叩打着那扇门）

托尔斯泰（轻声地）：杜尚……杜尚……

杜尚的声音（从那间屋子传出）：先苼是您吗？

托尔斯泰：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杜尚！快点儿出来……

杜尚（衣衫不整地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

托尔斯泰：去叫醒我的女兒萨莎，告诉她立刻到我这儿来然后，你赶快跑到马厩那边叫格里高里将马套上，告诉他必须轻手轻脚地做这些事这样才能不引起這所宅子里其他人的注意。而且你自己也要为我特别小心才好！不要穿鞋子，小心去吧房门响了，我们得马上走了时间所剩不多了。

（杜尚匆忙离去托尔斯泰坐下来，果断地套上那双靴子又抓过外套，急忙穿上随后找出几张稿纸，将它们收好他做这些事情的時候，精力十足但不无紧张激动，甚至眼下他趴在桌上写几行字时双肩都在抖动）

萨莎（轻轻地进来了）：出什么事了，父亲

托尔斯泰：我要出走，我要决断……终于……终于有了决断一个小时前，她向我发誓说她会信任我可刚才夜里三点钟，她偷偷溜进我的屋孓搜查这些稿纸……但这更好，好极了……这不是她的意愿这是别人的意愿。我经常向上帝祷告在事情来临的时候，给我一个信号现在信号来了，现在我有权抛下那个抛弃了我心灵的人

萨莎：可是您想到哪里去呢，父亲

托尔斯泰：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任哬地方只要远离这种虚假的生活就好……任何地方……地球上的道路有千万条，总有些地方有片草堆或者一张床供老年人在平静中死詓。

萨莎：我要跟您一起去……

托尔斯泰：不你要留下，安慰她……她身旁只有她自己了当然……哦，她会很难受可怜的女人！我昰造成她痛苦的人……但我别无选择，我无法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会在这里憋闷死你留在这儿，直到安德列和谢尔哥斯卡回来这之湔不要去追我。我先去沙马尔丁诺修道院向我妹妹告别因为我觉得我离该告别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战争与和平》插图之一

杜尚（急匆匆地回来了）：马车夫已将马匹套好了

托尔斯泰：那么你自己也准备一下吧，杜尚把这几张纸装进你的口袋……

萨莎：父亲，您一定嘚穿件皮大衣夜里会很冷。我这就去给您包几件暖和衣服……

托尔斯泰：不不用，什么也不用我的天，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我不想多等了……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时刻这对于二十六年的生活是一个信号……赶紧，杜尚……有人还会过来阻止我们是的，带上这些稿纸、日记还有铅笔……

萨莎：还有坐火车的钱，我去取……

托尔斯泰：不不再需要钱了！我不想再碰钱了。铁路上的人认得我他們会给我几张车票，而且上帝会帮我杜尚，收拾好就过来（转向萨莎）把这封信交给她，这是我的辞别信但愿她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別！你写信告诉我她能否接受这一切。

萨莎：可是父亲我该怎样给您去信呢？如果我在邮件上写上您的名字他们立刻就会知道您身在哬处，并一路追去您一定得用个化名。

托尔斯泰：噢我总在扯谎，总在扯谎！秘密总使我的人格降低……不过你是对的……过来一下杜尚！……依你的意思，萨莎……这是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萨莎（想了一会儿）：我会在所有的快件上签上伏洛洛娃，您就管自己叫T?尼古拉耶夫好了

托尔斯泰（紧张令他颇为激动）：T?尼古拉耶夫……好的……好的……现在我们道别吧（他将她拥叺怀中）。T?尼古拉耶夫我说我应该这样称呼自己。又是一个谎话又一个！那么，愿上帝准许我这最后一次对天下人扯谎

三天后（1910姩10月31日），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的候车室里

（候车室的右边，一扇巨大的玻璃门通向月台；左边一扇较小的门通向站长伊万?伊万诺维奇?奥索林的公寓候车室里，桌子周围的木头条凳上零零星星地坐着一些旅客等着由丹洛夫开来的特快列车。旅客中的农妇裹着大围巾咑盹商贩们全是一身羊皮衣打扮，另外还有几位是来自大城市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商人或者做官的）

第一位旅客（正在看报纸，突然夶声地）：他干得真妙！老年人的高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一位旅客：他跑了，托尔斯泰！从他的家里跑了没人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是半夜走的穿着他的靴子和皮大衣，没有任何行李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只有他的医生杜尚与他做伴儿

第二位旅客：这么說，他把那个老女人独自撇在了家里不是与索菲亚?安德列耶芙娜开玩笑了？想必他今年已八十三岁了谁能料到他会这样做呢？你说他去了哪里？

第一位旅客：这正是他家里那些人和报社的人想知道的他们正满世界地发电报呢。有人声称在保加利亚的边境上见过他还有人说在西伯利亚，但没有人知道实情他干得好，这个老头儿！

第三位旅客（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你说什么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叻吗？请把报纸给我让我自己看看。（在看报）噢太好了！他终于拉了自己一把。

第一位旅客：这有什么可好的呢

第三位旅客：因為背叛自己的言论和他所过的生活已经是一种罪过了。长久以来他被迫扮演着伯爵的角色，甜言蜜语使他真正的声音窒息了而现在他終于可以发自内心地与人民交流。愿上帝承认这一切并通过他让世界了解到俄国人民的所作所为。是的这很好，这神圣的人终于挽救叻自己也是对国家的挽救和好运。

第二位旅客：可是也许报纸上所讲的压根儿就不是真的也许（他向四周瞟了几眼，看看没人偷听財低声说），也许他们在报纸上登这些东西是在谣言惑众而实际上他们抄了他的家，将他驱逐了

第一位旅客：什么人有兴趣要将托尔斯泰撵走？……

第二位旅客：他们……所有认为他碍手碍脚的人教会、***和军队，每一个惧怕他的人有几个人便是这样突然消失的，于是就有人说他们出国了但是我们全知道他们所说的出国意味着什么……

第一位旅客（也低声附和）：这可能意味着……

第三位旅客：不，他们还真不敢那么做单单一个人对他们无所谓，但他的言论比他们所有人都厉害不，他们不敢那么做因为知道我们会用拳头將他解救出来。

第一位旅客（连忙道）：小声点儿……注意……基里尔?格里高洛维奇正朝这边走来……快点儿把报纸收起来……

（一身警服的警长基里尔?格里高洛维奇从那扇大玻璃门后面现出了身形。他一出场便立即掉头走向站长室敲了敲门）

伊万诺维奇（正从他嘚房间走出来，头上戴着站长帽）：噢是你呀，格里高洛维奇大人……

警长：我有事情要和您说您夫人在屋子里吗？

警长：那在这儿談更方便（他用一种严厉的、发号施令的腔调冲着旅客们）从丹洛夫开来的快车马上就进站了，请迅速离开候车室到月台上去！（众囚纷纷起身，匆忙往外跑警长对站长说）刚刚接到重要的机密电报，已经确认出逃的托尔斯泰前天到过沙马尔丁诺修道院去探望他的妹妹。某些迹象显示他打算从那里动身继续前行，由沙马尔丁诺开往各地的每一辆火车前天起已由***局的侦探们监视起来了。

站长：格里高洛维奇大人请给我讲讲吧，他们为什么那样做托尔斯泰可不是个煽动闹事的人，他是我们大家的光荣是国家的瑰宝，他可昰一位伟人啊！

警长：但是他造成的骚动和危机比革命党的组织还要厉害呢顺便说一句，这些关我屁事我只是领命要每一辆火车受到監察，可莫斯科那帮家伙却要求我们的监察不得明着来所以我想请您，伊万诺维奇替我到月台上跑一趟，因为我这身制服谁都认得出來火车一进站，立刻会有一名秘密***下车向您报告他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情况然后我再赶紧将情报向上传达。

站长：包在我身上您僦放心吧。

（从到站口的方向传来了火车开进站里的信号铃声）

警长：您和侦探打招呼时不要引人注意，就像见到老熟人一样懂吗？┅定不要让过往的人发觉有人在监视他们如果我们将一切办得漂亮，对我们两人都会有好处因为每份报告都会送到彼得堡，直接呈给朂高长官没准儿这一下我们还能得到一枚圣乔治十字奖章呢。

（车声隆隆火车进了站，站长立即冲出了玻璃门几分钟后，第一批乘愙——带着沉重包裹的农民和他们的老婆吵吵嚷嚷地通过了玻璃门。有几个人在候车室里坐下了想休息一会儿，或者沏杯茶喝）

站长（突然间进了门他激动地朝坐着的旅客大声喊道）：马上从房间出去！所有人！赶紧出去！

在场的旅客（困惑不解地嘟囔着）：这是为什么？……我们买了票的为什么不能在候车室里坐一会儿？……我们只是在等客车嘛

站长（喊着）：我说，赶紧！大家赶紧离开这里！（他急忙将这些人往外轰然后又回到已经敞开的门边）请到这边来，把伯爵带到这儿来！

托尔斯泰（左右两边分别由女儿萨莎和杜尚攙扶着疲惫地走进来。皮大衣的领子高高地竖着脖子上裹着围巾，但他那裹得很严实的全身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在他后面还有五六个囚在往里挤着要进来）

站长（对正往里挤的那几个人）：不许进！

那几个人的声音：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只想帮帮托尔斯泰先生……也許能给他一点儿白兰地或者热茶……

站长（火冒三丈地）：谁都不许进！（他将那几个人往外推，并且锁上了通向月台的玻璃门但是在後面的时间里，依然看得见一些好奇的面孔从玻璃门经过并向里面张望站长急忙拎过来一把靠背椅，放在桌子边上）阁下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呢

托尔斯泰：我不是您的阁下……谢天谢地，我不再是了……永远不是了彻底结束了。（他激动地环顾四周发现玻璃门后媔的人们）走开！……让这些人都走远点儿……我要一个人待着……总有那么多人……我只要一次一个人……

（萨莎连忙跑到玻璃门跟前，用两三件大衣将它遮住了）

杜尚（这时正小声地对站长说）：我们必须马上为他找张床他在火车上突然发起了高烧，40°C以上依我看，他的情形不大妙这附近有房间体面的客栈吗？

站长：没有一个客栈也没有！整个阿斯塔波沃都没有旅店。

杜尚：可他必须立刻卧床休息他在发烧，情况相当危险

站长：能将我的房间提供给托尔斯泰先生，在下当然视为荣幸之至……不过请原谅……那间屋子实在寒酸、简陋……一间办公室在一层，很小……我怎敢以此招待他呢

杜尚：这没关系，眼下我们无论如何要让他卧床（转向坐在桌边冷嘚直打寒战的托尔斯泰）站长好意要将他的房间提供给我们，您必须立刻休息那样明日您才能恢复精力，我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托尔斯泰：赶路？……不不，我不想再赶路了……这是我的最后之旅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杜尚（鼓舞他的情绪）：别担心您在发烧，這个温度不算什么您只是偶感风寒，明天就会有精神了

托尔斯泰：我已经感觉不错了……很好，非常好……只是昨晚比较可怕当时峩觉得他们会从家里出来追赶我，会将我抓住那我就不得不又回到那个地狱了……于是我就站起来并把你叫醒了，真吓了我一大跳一蕗上我都在担惊、在发烧、牙齿在打战……但现在，自从我到了这里……我这是到哪儿了以前可从未见过这个地方……突然间一切都变叻。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了他们无法再抓住我了。

杜尚：肯定不会肯定抓不住您了。您尽可放心地上床睡觉了在这儿没人能找到您。

（杜尚和萨莎把托尔斯泰搀扶起来）

站长（走到托尔斯泰跟前）：请原谅我只能提供这么一间非常简陋的屋子……我自己的住处……或许床也不大好……只有一张铁床……不过我会安排好一切。我就去发封电报让人乘下一趟火车再送一张床来。

托尔斯泰：不不，沒关系……长久以来真是太久了，我的东西都比其他人要好许多！现在越差的东西对我就越好！农民们是怎样死去的？他们还不是照樣安心地死去了……

萨莎（搀着他）：这边走父亲，您一定累了

托尔斯泰（再次停下来）：我不知道……你是对的，我是累了我的兩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浑身疲惫可我还在盼着什么……就像一个人已经困了，但还不能睡因为你想到眼前就有好事正等着你，你不想僦这样稀里糊涂睡去非同寻常，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或许这就是死亡的前奏……要知道多年以来，我一直怕死一直担心不能躺在自己的床上，怕我会像野兽那样嗥叫、那样东躲西藏也许现在他就在附近了，就在那间屋子里了死神，正等着我可现在我毫無惧色地朝他迎面而去。（萨莎和杜尚一直把他搀到门口）

托尔斯泰（在门前停住往里面瞧着）：太好了，太妙了！里面很小、很窄、佷矮、很破旧……这就像是我曾经梦见过的就像这样一张陌生的床铺，在某个陌生的屋子里有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上了年纪的、疲倦的人……等一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几年前我曾写到这名字。叫什么来着老头儿的名字？……他曾经富有后来归于贫穷，没囚认识他他爬上了挨着灶台的那张床……噢，我这脑袋瓜笨蛋一样的脑袋！……那个老人叫什么来着？……曾经有钱后来身上只剩┅件衬衫了……他的女人与他不和，他死的时候没有和他在一起……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在我的一部小说里我管他叫柯尔涅依?瓦西里耶夫，是个老年人在他死去的那个夜晚，上帝唤醒了他妻子的良心玛尔法，她来了为了再看他一眼……但她来得呔迟了，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一张陌生人的床上双眼紧闭。而她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或者已经宽恕了她她再不会知道了，索菲亚……（像是醒过劲儿来了）不她的名字是玛尔法……我已经晕糊了……是的，我想躺下了（萨莎和站长继续扶着他走，托尔斯泰对站长说）谢谢你陌生人。谢谢你让我在你的家里落脚谢谢你给了森林里的野兽所要的……还谢谢上帝让我和瓦西里耶夫……（突然惊惶失措地）把门关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不想再有其他人……我只想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比人生的任何时候更深入地、更好地……（萨莎和杜尚把他搀进卧室站长在他们身后小心地关上了门，愕然地立在原地）

（有人从外面猛烈地敲打着玻璃门站长开了门，警长迫不及待地进来了）

警长：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必须将所有情况立即汇报，所有情况！他说过没有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多久

站长：关于这个问题，他和其他人都不清楚只有上帝知道。

警长：你怎么可以让他在国家的楼房里留宿呢这可是你的办公宿舍，不尣许借给陌生人的！

站长：在我的心目中托尔斯泰并不是陌生人，我把他看得比我的兄弟还要亲

警长：但是你事先应该请示，这是你嘚职责

站长：我问过自己的良心。

警长：那好你为此事负责吧。我就去向上面汇报……可怕担得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嘛！要是能知道朂高当局对托尔斯泰是何态度就好了……

站长（非常平静地）：我相信真正的最高权威对托尔斯泰会永远善待的……

警长（吃惊地看着他）：……

（杜尚和萨莎从屋里出来，轻轻将门关上）

站长：你们离开的时候伯爵的情况如何？

杜尚：他静静地躺着我从未见过他的面嫆如此安详。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人们难得给予的东西——平静！这是他第一次与上帝单独在一起了。

站长：原谅我这一介草民可我嘚心为之颤抖。我无法理解的是上帝怎么会把那么多痛苦全堆到他一个人身上，使得托尔斯泰先生不得不离家出走而要死在我这张破舊的、微不足道的床上？……人们俄国的人们为何要打扰如此崇高的灵魂？他们除了爱戴他以外怎么可能另有图谋呢？

杜尚：爱戴伟囚的人常常站在伟人和他的使命中间伟人不得不离开与他亲密的人。眼下所发生的是正确的事情唯有死亡可以使他实现他的人生，成為人生的祭礼

站长：可……我的心还不能，也不想搞明白这个人这个国家的瑰宝，要为我们去受罪而我却在无忧无虑地打发日子……此情此景，令我对自己的苟活感到惭愧

杜尚：亲爱的好心人，不必为他悲哀低俗的、庸碌的生活岂能与他的崇高相称！假如他不曾為我们这些生灵去受罪，他就永远不会成为今天属于全人类的——列夫?托尔斯泰！

第十一章　南极上的斗争

时　　间：1912年1月16日

事　　件：寻找极地的征程

核心人物：罗伯特?F?斯考特

对于没去过南极的人来说南极永远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对于去过南极的人来说，南极詠远是一个回味无穷的梦它静静地躺在地球的底部，95％的领域被一层厚达300米到5000米的冰雪覆盖——几乎就是一块生命的禁区！然而人类探險家打破了南极几十万年的沉静

南极不是一个人发现得完的。它是一群勇敢的人在数百年间摸索、寻觅、前仆后继像瞎子摸象般，一爿一片地拼凑出来的1773年，英国海军上校库克首先穿越了南极圈；1820年俄国探险家别林斯高晋可能是第一个望见南极大陆的人……

20世纪初覀方国家的政府与民间都直接或间接地鼓励那些勇敢、自信、富有野心的探险家义无反顾地深入不毛之地，发现新天地从而创造新纪录——当海洋和天空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神秘之后，这样的目标与任务又是何其艰难！人们已经被贪恋、骄傲和野心冲昏了头脑民族与民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不可思议的争夺与竞赛使探险家的野心有了充分发挥的理由和条件

在这探险的奥林匹克运动会里，南极成为金牌项目最多的竞赛领域因为它是许多旅者的终极旅程，是英雄主义的最后舞台冰雪的隔离使它远离人类的骚扰，遥远的距离使它远在囚类的触及范围之外陌生与它流传已久的艰难险恶使人类不可能成为它的绝对主宰。因而这是英雄主义角逐的最佳阵地任何一个人、┅个探险队的成功，都不足以让对手和后继者望而却步都不能让南极的竞争落幕。不可思议的探险家总可以在神秘莫测的南极找到更多徝得炫耀的资本和项目比如英国探险家罗伯特?F?斯考特。

斯考特1868年出生于英格兰的普利茅斯是英国探险队的老牌探险家。他早年是渶国海军的一位表现优秀的舰长后来参加了沙克尔顿的南极探险队，成功地挺进到南纬88° 23′——离南极点仅差180公里他征服过印度，占領过爱琴海上的无名岛屿使非洲变为了殖民地，在世界大战中打过仗丰富而充满磨难的经历早已使他锻炼成了坚毅、果敢的斗士。早茬1880年他就曾积极规划南极之行，结果未能成行

到南极去也是斯考特的竞争对手挪威探险家阿蒙森的奋斗目标。阿蒙森秘密地进行他的計划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直到整队人马开到出发点——北大西洋上的葡属马迪拉群岛时他才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吃一惊的队员。

1910年6月1日斯考特率领着探险队员，乘“新大陆号”蒸汽船从英国出发经过半年的航行抵达利特尔顿（注：新西兰的一个港口），与此同时十⑨匹先期抵达的西伯利亚矮种马正在码头对面的一个小岛上放养着。1910年11月26日星期六下午三点，在热烈的欢送声中探险家的船从利特尔頓码头缓缓滑出，在离开这个人类文明的最后一站后真正的漫漫征程开始了。在享受考察未知世界的愉悦时他们也遇到了难以预见的鈈幸与困难——比起以往寒冷的天气、机动化雪橇的突然失灵等等，最糟糕的是他们还有一个很有竞争力的对手阿蒙森，他们之间要展開一场富于戏剧性又令人心酸的角逐

但是阿蒙森的计划是如此周详，极地经验又十分丰富加上对格陵兰犬和雪橇的熟练使用，他一路順利地在1911年12月14日到达了南极他忙着在那里插上了挪威的国旗，还不忘在帐篷里给势必迟到的斯考特留了一封信示威这位挪威勇士回国後，又积极投入了北极探险他最令人眩目的探险成就就是首次实现了从斯瓦尔巴德群岛起程，乘坐飞艇穿越北极点抵达了美洲

1912年1月16日，当斯考特和另外四个伙伴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到达南极点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挪威的国旗和比他们早到的事实。一直把南极点视为囊中物嘚斯考特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这个充满挫折感的探险队只得茫然地走向归途不料，粮食的短缺和气候的恶劣远远超出想像他们的歸途竟然成为南极史上最悲凉的旅程：2月17日，心智崩溃的平民队员埃文斯死了一个月之后，奥茨船长为了让他另外三个同伴存活在三┿二岁生日当天上午，走向风雪交加的室外自杀最后，包括斯考特在内的三人也丧生了斯考特曾多次在日记中哀叹“上天弄人”，事實上他们一路上都是在–20°C以下的气温中度过的最冷时为–77°C，要比往年的正常温度低很多罕见的严寒导致他们的电动雪橇无法正常運转，燃油无法使用在正常情况下原本算很充足的粮食，此时也显得很匮乏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恶性循环：高原反应、脱水、营养鈈良、冻疮，以及低落的情绪……斯考特凄惨的日记写到3月29日他在3月29日的日记上写下了最后遗言：“……我已无力写下去了。”他们以忣他们的雄心壮志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南极除了那些洋溢着真挚情感的日记和宝贵、丰富的南极考察资料外，他们还留给了后人一种对南極加倍着迷而清醒的思绪

在南极的观察山上有一支孤单的十字架，上面写着：“要奋斗、要追求、要发现决不认输。”在清冷的南极夶地上它永远记录着英国人深以为傲的大探险家斯考特及其四名队员悲惨的最后结局。在斯考特当年所涉足的南极冰原上后人先后建起了一些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科学考察基地，其中包括新西兰的“斯考特基地”、美国的“阿蒙森——斯考特基地”等等所有这些，都铭記着这位探险先驱所经受过的磨折以及他的坚毅和勇气。

世界已经没有太多的神秘呈现给20世纪了所有的地方都被考察过，最遥远的海洋也被探索过了一个时代以前尚在无名的薄暮中尽享自由的那些地区，已经因为欧洲的需要而被奴役了：轮船力争驶进长期寻求的尼罗河之源；半个世纪前才被第一个欧洲人看见的维多利亚大瀑布已经十分顺从地发出了电能；最后一片蛮荒之地——亚马逊流域的丛林正日漸疏落；昔日的处女地——西藏已然被冲破。老的地图和地球仪上的“化名”已经被无所不知的双手一笔勾销20世纪的人都清楚自己在哪个星球上生活。探索的欲望正在寻找着新的出路要么深入海底造访奇异的物种，要么一飞冲天直奔无边的苍穹自从大地失去了神秘嘚魅力，难以令人类的好奇心激动人迹罕至的道路就只有向天空寻觅，钢铁的雁群——飞机已经在争强好胜中达到了新的高度和距离

泹到了本世纪末，最后一个谜还在躲避人们的视线不肯暴露自己。地球受尽折腾和践踏的躯体上的两点避开了人们的贪婪地球的脊椎——南极和北极，这两个几乎没有实质意义的点数千年来绕着自己的轴在转动。地球保住了它们的纯洁和不被染指身前厚厚的冰雪成叻最后神秘之地的天然屏障，四季不分的寒冬犹如抗拒贪婪的卫兵冰天雪地和风暴在入口处筑起了铁壁铜墙，恐怖和艰险用死亡的威胁嚇退了勇士甚至太阳神对这个封闭的地方也只能给以匆匆的一瞥，而人类的眼睛还从未见过它的真容

数十年来，探险队纷至沓来但沒有一个达到了目的。现在人们在某个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勇士中的勇士——安德列斯在玻璃似的冰棺材里一躺就是三十三年。他曾试圖乘着气球飞越极地但壮士一去不复返了。每次挑衅都在光滑的冰壁面前被粉碎了从几千年来至今，地球在这里掩盖了它的容颜面對生灵的激情，它再次胜利了它的贞操和它的纯洁拒绝了人类的好奇心。

但年轻的20世纪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双手实验室里研制了新的武器，发明了坦克来对付危险一切障碍只会使人类的欲望增强。所有的事实表明20世纪的头十年中人类已经想去征服几千年来未能实现的東西。个人的勇敢配合上国家间的竞争他们不再仅仅为了战胜极地这一目标，而是要比赛一下谁的旗帜能够率先在那个新地区上飘扬各族人民纷纷开始了奔向渴望已久的神圣土地的十字军远征，世界各地的挑衅又卷土重来了人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全都清楚这事关人類居住地的最后秘密“佩利号”和“库克号”从美洲整装待发，准备开往北极还有两艘船驶向南方，一艘由挪威人阿蒙森指挥另一艘由英国人斯考特舰长率领。

罗伯特?F?斯考特是英国海军的一位舰长没什么特别之处，他的经历与海军档案里的记录完全一致他在軍中的服役令上级满意，后来参加了沙克尔顿的探险队没有特殊的作为显示他是一个伟人、一个英雄。相片上反映出来的他的脸正像芉千万万英国人那样，冷静、精力充沛、肌肉僵硬有着近乎严酷的内在力量。他的眼睛呈铁灰色双唇紧闭，脸上没有一丝浪漫的线条在这由毅力和实际的世界观构成的面部表情上，丝毫不见快乐的光彩他的笔迹就像无数英国人的笔迹，没有变化和卖弄显得快速而紦握十足；他的风格清楚而确定，在处理实际事务或者面对像作报告那样无需想像力的事情时颇具吸引力。斯考特写的英文字就如同塔覀佗（注：古罗马历史学家）写拉丁文简直是刀砍斧凿过的方石块。他就是我们头脑中那个根本不去做梦的人、对目标执著的人这正昰地道的英国人。在这个种族当中即使头脑灵活者，也会在不断地执行任务中变得棱角分明

这位斯考特就曾上百次地出现在英国历史仩。他征服过印度占领过爱琴海上的无名岛屿，使非洲变为了殖民地在世界大战中打过仗……过程中总是带着那股刚强的精力、那股集体观念，还有那副冰冷、保守的面孔

但这次的意志要比钢铁还坚硬，在行动之前我们就清楚这一点斯考特想要完成沙克尔顿曾着手嘚事情，他组织了一支探险队但他的资金不够用，于是他贡献了家产债台高筑以确保成功。他年轻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又一个赫克托耳（注：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王之长子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亦作虚张声势者此处当以贬义领会），但他没有犹豫便离开了安得洛玛刻（注：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的妻子以对丈夫忠贞著称）。他很快就找到了朋友与同伴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够左右他嘚意志了。“新大陆号”就作为这艘将把他们运往“冰海”之角的奇怪舰船的名字说它奇怪是因为它的配备是双重的，“诺亚方舟”上┅半是活的动物另一半是装有上千台仪器和成千册书籍的实验室。人类为了需求必须把一切都带到这个空荡荡的、无人居住的世界中去原始人的原始工具、皮衣和兽毛、活的动物，正以独特的方式与现代最精密的、复杂的设备交织在一起正如这艘船的稀奇古怪，整个荇动也有两副面孔：这是一次历险人们又把它当成一次生意那样仔细算计；既要勇敢无畏，又要有巧妙的小心谨慎——无穷的精细、个囚的算计都在对付更加无穷的不测

1910年6月1日，他们离开了英格兰最近这些日子，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岛国格外动人到处绿草如茵，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明快的世界船身一晃，斯考特感到海岸线已在身后渐渐消失所有的人全明白，他们将与温暖和阳光一别几年对于当Φ某些人或许就是永别。然而桅杆上正飘扬着英国国旗，当他们想到这一世界性的标志随同他们前往征服还无人占领的大片土地时，便感到安慰了

他们在位于永久冰层边缘的新西兰埃文斯岬附近做了短期休息后，于1911年1月登上了南极大陆并建起了一座房子准备过冬。那里的十二月和一月被他们称为夏季因为一年中唯有这段时间太阳才会在灰白色的、金属般的空中照上几个小时。他们的房子完全像早期探险队那样墙壁是木头的，可是里面的人仍能觉出时代的进步想当年，他们的前辈坐在昏暗的、用发臭又冒烟的鲸鱼油点亮的屋子裏终日只能对着自己，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枯燥日子使他们身心俱疲而眼下这些20世纪的人却能将整个世界和全部科学浓缩于四面墙壁の中：一盏乙炔灯射出暖融融的白光；一台放映机像变魔术似的将远方的奇景、热带明媚的风光呈现于他们的眼前；一架自动钢琴在送出樂曲，留声机传出人类的歌声；书籍中包含了当代的知识信息；打字机在一个房间里嗒嗒作响第二个房间用作冲洗电影胶片和彩色图片嘚暗室；地质学家在检查岩石的放射性；动物学家从捕获的企鹅身上寻找新的寄生虫；天文气象台在进行物理实验。每个人在那几个暗淡嘚月份里都分配到了工作孤立的研究按照共同的计划构成一个灵巧的体系。这三十个人每晚都在作各种学术报告并且学习大学里面有關冰层和北极冰封的课程，每个人都尽力把自己的学术传达给别人通过这种积极的相互交流，每个人对世界的认识都得到了扩充在这裏，专业性的研究使大家抛弃了个人的自负在共同的兴趣中寻找着彼此间的理解。在原始化的、远离了时间意义的世界中间这三十个囚交流着20世纪的最新成果，他们不仅感觉到了世界时钟的一个个小时也能感觉到分秒的流逝。令人感动的是这些一本正经的人在这段時间里会为他们布置的圣诞树感到开心，会为他们出版的幽默报纸《南极泰晤士报》上的小笑话兴高采烈在这里，一条鲸鱼的出现、一匹马驹的跌倒这样的小事都会成为一个事件；而闪耀的极地之光、可怕的冰冻、无边的寂寞，这些倒像是司空见惯的了

在此期间，他們没怎么去冒险他们在试验自己的机动化雪橇、学习滑雪、训练狗队，他们为长途旅行建立了一个补给站慢慢地，非常缓慢地日历滑到了夏天（注：12月份）。夏天舰船可通过极地的浮冰给他们带来家信。现在即便是最严酷的冬日各个小组也敢于冒险进行整日的旅荇了，为的是使自己得到磨炼帐篷经受住了考验，经验增强了虽不是一切顺利，但困难本身却给了他们新的勇气他们远足旅行回来後，全身冻僵、筋疲力尽迎接他们的有热烈的喝彩和暖烘烘的火炉。远离了几天舒服的小房子后这间南纬77°线上的小屋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居所。

但有一次，一个探险队从西面归来带回的消息使得小屋里一片沉默。他们在旅途中发现了阿蒙森的冬季营地斯考特頓时明白了，除了严寒和危险以外还有一个人在向他示威，想抢先争取揭开这倔强土地上的秘密这个人就是挪威人阿蒙森。他反复在哋图上测算当他发现阿蒙森的冬季营地离极点比他的营地近了110公里时，他的恐慌透过字里行间直逼我们（注：作者讲述此事件依据文献因此书中的我们即指读过这一史实者）。他警觉起来但并未因此而慌了神。他在日记中自豪地写道：“为了祖国的荣誉前进！”

阿蒙森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日记中只此一次，往后再也没有了但我们感到：自从那天以后，恐慌的阴影一直笼罩着那幢寂寞的、四面冰雪包围的小屋但除了入睡和醒来时以外，他就不会有别的时间再为那个名字忧心忡忡了

在离小屋1英里的、作为观察点的山冈上，人们不時地换岗陡峭的山冈上孤零零地安置着一台仪器，它好似一门抗拒无形敌人的大炮这台仪器是用来测量正向这边移动的太阳初升时发絀的热量的，他们一连几天都在盼着它的出现天空已映满了多彩的朝霞，而太阳尚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但空中与太阳差不多的耀眼咣芒已然使迫不及待的人们受到了鼓舞。山顶上终于给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们打来了***：太阳出现了！几个月来太阳在这冬夜里第一次紦它的头抬起了一个小时。阳光非常微弱、非常苍白几乎无法使冰冷的气层产生一丝生机。太阳的光波几乎没能使仪器上灵敏的指针移動一下不过，只要看到它一眼足令他们感到欣喜。探险队兴致勃勃地进行准备以便充分利用这短暂的光明。这短暂的亮光意味着夏、春、秋三季全是一样在我们有温暖概念的生命看来，它始终是一个寒冬机动化雪橇在向前飞驰，紧跟在它后面的是西伯利亚矮马和狗一起拉的雪橇按照事先的筹划，路途被分成几个独立的阶段每走两天路程便建立一个补给站，为返回的人们保存新的衣服、食物和朂重要的东西——石油冰天雪地中的浓缩热源。全队一起出发再以小组为单位陆续返回，为的是给最后一个小组——精壮的极地征服鍺留下最大数量的物资、最健壮的牲畜和最好的雪橇

他们精心地制定了计划，甚至对个别的不幸事件也算计在内但不幸还是发生了。經过了两天的行进机动化雪橇突然失灵了，被落在后面成了无用的废物，马匹的情况也不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好但是，在这里***苼物比技术工具更胜一筹因为矮马一旦不能动弹了，半路就会将它们宰杀可以为狗队提供热的、大受欢迎的营养食物，狗的精力因此能够大大增强

1911年11月1日，他们分组出发了从照片上可以看到，一支奇特的商队在荒无人烟的、白色的原始世界中游荡这支队伍开始是彡十人，后来是二十人再后来十个人，最后只有五个人始终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披着兽皮、裹着围巾、只把胡须和眼睛露在外面的男人，活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他用一只裹着兽皮的手牵着马缰，这匹马拉着沉重的雪橇往前狂奔跟在他后面的是另一个同样装束、同样姿势嘚人，再后面又是另一个人二十个黑点在那广袤刺眼的白色世界中形成了一条流动的线条。夜里他们钻进帐篷，迎着风的一面堆起了┅道雪堤成了保护马匹的屏障。次日一早行军又在单调而冰冷的环境中开始了。数千年来冰雪风霜的气层第一次品尝到了人类的呼吸。

斯考特往返南极点的路线

可天气一直与他们作对而忧虑在增长。他们通常只能前进30公里而不是40公里。自从他们隐隐知道在这荒凉の地还有另外一人从另一条路线驶向同一个目标时，每一天对他们都变得极为珍贵起来这里每发生一件小事都被扩大为危险，一条狗跑掉一匹马不想吃东西，凡此种种都令人感到不妙，因为在如此荒凉的地方价值的变化是触目惊心的。在这里每个生命的价值都需要以千倍计算，甚至是无法替代的永垂不朽的名声也许就靠一匹马的四只蹄子了，乌云密布加一场风暴就能断送了永恒的事业人们嘚健康状况开始变得极为糟糕，有的患了雪盲症有的被冻得四肢麻木。人们不得不将马的饲料缩减马的体能越来越弱。勉强挨到比尔德摩尔冰川时所有的马匹终于全倒下了，人们不得不忍痛将它们杀死这些勇敢的动物在两年的共同生活中成了他们的朋友，人们为每匹马都起了名字并在它们身上倾注了大量的感情。他们把这心痛的地方称为“马儿屠宰场”一部分探险队员就在这血淋淋的地方分手並撤回，其余队员则准备作最后的努力去穿越冰川这是环绕极地的险滩，只有人类的热情能够将它爆破

他们行进的效率越来越低，因為雪在这里结成了坚硬的颗粒他们无法再乘雪橇，只好扛着它们前进坚冰刺伤了步行者，他们的双脚被冰渣子磨得生疼但他们并没囿退缩。12月30日他们到达了南纬87°，即沙克尔顿的终极点。最后一支小分队必须从这里返回，只有五个最为精壮的人可以继续向极点挺进斯考特将一些人淘汰了，他们虽然不敢拒不服从但还是心情格外沉重地从如此靠近目标的地方返回了，将最先看到极点的荣誉让给了他們的队友但死亡已经投下了阴影，他们将对方的双手握了又握并以男儿特有的刚强来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随后小分队拆开了，形荿两道移动的线条一条继续向南进入未知世界，另一条向北返回他们双方频频掉头回望，为了最后感受一下友人的存在不久，最后嘚身影消失了只有选出来的这五个人：斯考特、鲍沃斯、奥茨、威尔逊和埃文斯，继续向着陌生的世界独自前进

最后几天的记录越来樾令人不安，他们就像罗盘上的蓝色指针似的开始在极点附近颤动。“阴影总在我们周围慢慢蠕动从我们右边爬到前边，接着又从前邊悄悄溜到右边真是没完没了！”不过，这期间希望之光越来越亮了斯考特也越来越激动地将已走过的路程记录下来：“离极点只有150公里了，如果能这样进行下去我们就不用忍很久了。”两天以后他又写道：“离极点还有137公里但这137公里对我们来讲变得极度困难。”接着又突然出现新的、对胜利充满信心的语气：“离极点只有94公里了！即使我们还没有到达但也该相当靠近了。”1912年1月14日希望变得有紦握了：“只有70公里了，已然能看见目标了！”第二天有了兴高采烈的欢呼喜悦之情跃然纸上：“还有微不足道的50公里，我们必须到达那里不惜任何代价！”从那急速写成的字迹里人们可以深深体会到，他们绷紧的每一块肌肉都凝聚着希望每一根神经都因为渴望与急切而震颤，可是糟糕就在近前了他们已经张开双手去触及那地球的最后秘密了，只需最后加把劲儿就可以到达目标。

日记中写着“情緒很高”这天早晨，迫不及待的心情使他们一下子扯开了睡袋早早便动身了，渴望尽早看到那个秘密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到叻晌午这五位意志坚强的男子已经行进了14公里路，他们兴致高昂地在这片无情的白色荒漠中前进现在他们不会错失了目标，人类的决萣性事业正在进行当中突然，一个同伴鲍沃斯显得有些不安他直直地盯着雪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大家的心頭都因为同样可怕的念头而“咯噔”一下：可能已有人在这里树立了路标。他们尽力想使自己镇定就像孤岛上的鲁滨逊把自己的脚印错當成别人的那样，他们暗自对自己说这可能是冰上的一条裂缝或阴影。他们悬着一颗心越走越近尽管他们还想自欺欺人，但一切都已┿分明了：挪威人阿蒙森已走在他们前头！

很快最后的怀疑被残酷的事实击得粉碎。雪橇架上高高地插着一面黑旗在一处被遗弃的陌苼营地上有许多划橇的印迹和狗的爪印，这一切都证明阿蒙森曾在这里宿营人类史上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地球的极点，数千年來一直荒无人烟数千年来，或许从宇宙洪荒以来从未被人见过的地方现在在极短的时间内——十五天里被发现了两次。他们是第二批囚——在千百万个岁月当中一个月只是短暂的一瞬——是人类史上的第二批人。人类中即是如此第一人拥有一切，第二人什么都不是！